这并不是我所渴望的知识。
这也并非广义上我所期待的神的时代。
五龙盘踞于混沌之海,化为陆地。
泰坦相拥而眠于其上,化为群山。
那是一个,属于巨兽们的时代。
人类还不存在,直到有一天,一只猿猴拿起了石头。
属于人的时代,才终于开始。
神并不存在。
「他们」 也从未自称神。
「他们」一直都只是向这个世界投来视线,观测世界,记录世界,直到有一天——人类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存在终于干涉到了这个世界。
然后,新的规则,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一个「奇迹」带来了最初的符文。
然后「他们」,被这个符文捕捉,束缚,被迫困在孱弱的人类之躯中,传授知识,创造文明,甚至是诞下子嗣,然后等到人类衰亡,「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观测世界,记录世界,等待人类再度呼唤——
我不能接受,这种真相!!
我一直追求的,渴望的,并不是神的力量,而是一种基于最初的人类贪婪的探索欲中诞生的符文。
啊,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被欺骗了。
这具身体里,并没有我追求的「奇迹」,只是一副躯壳,一具用来接纳「他们」的容器,一具用来拘束「他们」的囚笼。
活的囚笼。
『哈哈……』
这具身体空荡荡的,感受不到符文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以来的积累,全部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追求着「奇迹」的从一开始就错了,认为是神的力量赐予人类的魔力,却忽略了巫师的本质。
是啊,我一直以来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学习,理解,然后施展出术法。
看着手上的「烬灭」,它没有回应我的咒语,即使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我依然感受不到其中的魔力。
好冷。
地上好冷啊。
菈娜菲娜老师,原来我错了吗?
「威廉,所谓巫师啊,就是渴求知识的人类哟……」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吗?
『不要……』
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要,我,舍弃了那么多……』
我付出了那么多。
『不要啊,神明大人,我不要了,我不要这些东西了,拿回去吧,全部拿回去吧——』
知识也好,力量也罢,我都不要了,我想回到那个时候,回到那个「家」里,回到……
『菈娜菲娜老师,我什么都不要了……我……』
啊,是啊,那个「家」已经被我自己毁了。
为了拿到「烬灭」,我——
杀死了菈娜菲娜老师。
我——
『唉……?』
脑子里的嗡鸣消失了,没那么难受了。
感觉睡了很久,浑身乏力,双腿也不听使唤。
『菈娜菲娜老师,你在吗?』
下意识的呼喊了老师的名字。
无人回应。
我在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好冷啊,菈娜菲娜老师,可以帮我一下吗?』
老师去哪里了? 出去买东西了吗?
『有人吗?』
好冷。
『有人吗?』
无人回应。
向四周张望了下,似乎是在某种祭坛附件。
『嗯?』
老师的魔杖,居然在手边。
陌生的地方。
让人不安。
得离开这里。
『这里应该有固定传送的咒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但是潜意识里告诉我要离开这里得激活一处提前布置好的咒文。
拿起老师的魔杖开始吟诵传送的咒文,但是周围毫无反应,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里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
魔力枯竭了吗?
那么直接依靠传送法阵,即使只有微量的魔力应该也能激活传送。
废了点功夫咬破手指,然后滴下地上,依照记忆中激活传送的法阵的样子开始绘制。
流了不少血,法阵还是完成了。
『那么,启动吧。』
法阵亮起,一阵白光后,我传送到了一处壁炉前,壁炉里只剩下几乎燃尽的炉灰,但是那宝贵的余温还是让我不自觉爬着靠近了。
『好冷。』
有些困了。
意识逐渐褪去。
我做了梦,梦到了一个黑发红眼的男子和老师在对峙着。
醒来了。
身体也恢复正常了。
『得找到老师。』
再起身时才我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外套,还有一只魔杖,而且身体也感觉很违和。
但是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些了。
『需要武器。』
在这个房间里走了一圈,除了中间被咒语紧锁着的门, 唯一通向外面的只有头顶的天窗。
视线注意到了壁炉墙上的甲胄,还有长剑。
『好东西。』
巫师虽然依靠术法作战,但是本身出了法师护盾外,极度缺乏防御手段,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会最大限度的采取防御措施。
废了点力气才把甲胄取下来,很重,甲片呈黑色,没有太多光泽,像某种介于皮革和骨骼之间的材质,表面没有太多的装饰花纹,只有连接各个甲片的呈现出来缝合痕迹,不过好在是全身甲,没有甲片保护的软衬也有细密的鳞片,看着像某种生物的皮。
是极佳的防具。
虽然是男性的尺寸,不过明显是经过巫师之手制作的,打开护甲观察内部,发现了明显的符文篆刻痕迹,简单的观察后,我便确认了一件事情,这套甲胄已经达到魔导具等级了。
虽然不确定,但是潜意识告诉我这套甲胄有尺寸自动调节功能。
但是我的身体的情况很异常,只能感受到魔力的流动,无法聚集魔力保存在身体里。
没有足够的魔力来驱动这套甲胄。
头盔,是一件辅助控制甲胄的魔导具。
我这么想着。
拿起了甲胄配套的,没有任何观察窥孔的全封闭式头盔,和甲胄本身一样,都是纯粹的黑色,没有除了菱角之外的任何花纹,面甲的位置更是夸张的一整块漆黑的镜面。
先戴上吧。
戴上头盔后,视线里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是一片漆黑。
这件魔导具也需要魔力驱动。
但是在激活传送的时候,明明也没有使用魔力的感觉,传送阵依然发动了,为什么。
略微思考了下,排除掉常规情况,变量就是,法阵是用血书写的。
虽然身体里没有魔力,但是我确实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围流动的魔力。
就像在做实验时,将青蛙的内脏反转向外的感觉一样?原本应该在内的东西被反转向外了。
难道为了驱使这些魔力,需要反转思维,不是将魔力聚集在内,而是将自己向外释放?
在墙上的剑的刃口在拇指上割出伤口, 原本充斥着魔力的空间突然变得空旷了,所有魔力都聚集在了伤口处。
果然。
然后将血液滴在甲胄内篆刻的符文上。
先把头盔戴上,这一次不是漆黑一片,而是清晰的看到了房间里的景色。
那么接下来就是把这件盔甲全部穿到身上。
虽然过程费了不少时间,但是在把全部甲片穿到身上之后,甲胄确实自动调节到了合适的尺寸。
『然后是武器。』
取下墙上一长一短两把铁剑,仔细观察,虽然保养的很好,但是明显已经用了很久了。
下意识的挽了个剑花。
没有初次上手的陌生感,反而意外的熟悉。
收起双剑在房间的沙发上休息了会儿后。
来到被咒语封锁的房门前,抽出短剑轻易的斩开了把手,露出了封锁的真容,那是由符文构成的团块。
看着那如此复杂的构造,我就知道那不是我能独自解决的难题了。
抬手再次斩下。
嘭,剑刃被格挡住了。
然后抽出长剑斩击在门上,果然也被挡住了。
能不能再次施展激活那个固定传送呢?如果能逆向释放,那么就能回去了,看下能不能找到什么魔力介质吧。
这样想着,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这个房间布置极其简单,除了在抽屉里找到了酒店的点单说明,连纸都没有看到一张。
看着点单说明。
『 希尔德酒店?』
虽然是陌生的名字,但至少知道了位置。
整间屋子都被门上的封锁隔离,可见施法者的手段之高明,而且物理手段几乎无法破坏任何房间的框架。
没有别的介质,只能故技重施了。
虽然已经放了很多血了,但是并没有什么不适感,很快,血液在地上画出了记忆中的传送阵,但是这一次在传送阵完成后,并没有任何反应。
看样子传送也用不了了。
看着天花板的彩绘玻璃,没想到当时的胡乱传送竟然将自己困到了这种地方。
用「破魔」的术法吧。
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可是我不会「破魔」的术法啊。
虽然脑袋这么想着,但是身体不自觉抽出了长剑,然后将手上还未凝固的伤口划过剑身,血液涂过的地方显露出复杂的符文。
是「破魔」的解咒方程式,没想到这把武器上有提前篆刻。
果然,这一次再斩向门锁时,很轻松的就打开了。
推开门,走出去,冷风袭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酒店的走廊,而是一处荒凉的半山腰,回头看去,才发现,原本的房间已经消失了,身后是破烂的塔楼。
不远处的山下。
粘稠且腌臜的黑雾中,是腐坏且压抑的废墟,石砌的老街蔓生着扭曲的树藤,盘曲的树藤间偶尔可以看见一两具败落的遗骸,化作温床,诞出妖异的白花,零星的白点化作指引,一路延伸至风化严重的街市。
刚迈出脚步。
啪嚓——
骨片断裂声响起,才发现脚下是一具腐朽已久的骸骨,风化的侵蚀让它半截埋入土中。
观察周围,像这样的尸体还有不少。
这里似乎是某处庭院的后院。
钢制的栏杆一直延伸到山的后面,扭曲的形态和驳杂的铁锈就像一只只染血的,痛苦而狰狞的手,向着天空伸去,风化的短墙依稀可以看见模糊不清的浮雕,其上全是只余残肢断臂的雕塑,有偏偏起舞但是不见首的舞女;或是手持利刃,但是早已倒下的战士像,或是异形的生物雕塑,或是异端石像。
『这里是哪?』
没给我多少时间疑惑,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爬行的声音,一回头我就看到了一个类人型的异形扑了过来。
举起右手的长剑格开了攻击后,顺势侧身挥出短剑斩向它的背部,尖锐的嚎叫后,他快速缩回了房间里,然后和我对峙着,我才得以看清这是什么生物。
血红色的血丝一样的纤维取代了人类原本左手的位置,一把一把的凝结在一块还在无意识的扭动着,血丝中三根骨刺一样的东西僵硬而拙劣的抖动,原本人类右脚的位置,是和手臂一样同样的散开的红色纤维,同样的三根形状扭曲的骨刺扭曲的蠕动着,唯一完整的只有右手和左腿还是人形。
看着他缩在阴影中的样子,我明白。
这家伙并不是被我击退了,只是它在畏惧着阳光。
这是一只炼金生物,几乎杀不死的东西。
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还得快点找到老师。
收起长剑,快速逃离了塔楼,然后顺着破损的围墙找到下山的路。
但是这路是通往那座废墟之城的。
不想靠近。
那里给我很不妙的感觉。
突然,一旁的灌木中传来马的嘶鸣声。
『谁?』
拔出双剑,下意识一剑负于身后一剑负于身前开始警戒。
『别紧张,别紧张~我只不过是个商人而已。』
灌木中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他摘下宽檐帽,露出一颗光溜溜的头骨,两簇幽蓝色的魂火在他的眼眶中燃烧。
不死者。
透过灌木,可以看见他身后是半朽的马车,原本装饰车边的黑漆已经脱落了,露出了发霉的木色,车身的红漆因为时代久远的缘故,变成了介于黑色和土色的颜色,车头,拉车的马儿也快腐烂完了,只有一点肉筋连着骨头,连魂火都露出来了。
『我知道我的形象可能不是很靠谱,但是我确实是正经商人,你可以叫我尼克。』
不死者,大部分是被诅咒的人类,如果还能交流,确实可以听听他们在卖什么,毕竟这些没有感官的东西确实普遍喜欢收集奇怪的玩意儿。
『在我把你烂骨头架子拆了之前,你最好快点告诉我这是哪里?』
『哦,这里啊,这里是梦之国坎诺姆,我是来和这些梦境的居民交易的,老实说,你还是我在这里最近第一次看到的活人啊。』
坎诺姆,那个全国人都陷入梦境中寻求永生的死人国,没想到居然传送到了离洛兰德尔这么远的地方。
收起双剑,我知道只靠自己估计很难离开坎诺姆。
『喂,你叫尼克对吧,我用这把带着破魔的长剑作为路费,送我一程如何。』
『哦呀。』
『我要去邦德尼斯兰德,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