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逐渐清醒，揉了揉睡意惺忪的双眼，篝火温暖的光映射出对面人的重影。
『哦呀，醒了吗？』
光秃秃的颅骨中，魂火摇晃着。
我确实回到现实了。
『今天已经很晚了，等天亮我们再去找空艇吧。』
尼克手中拿着已经去皮串好的野兔，他正在往兔子肚子里塞火腿片。
『我很久之前就没做过饭了，手艺可能有些生疏。』
坐起来，发现身上披着件陈旧但是干净的毛毯，下意识紧了紧，凑近脸颊旁，有灰尘和风信子的味道。
『谢……』
居然，真的靠这个家伙才脱离了梦境。
真是丢人。
余光扫过周围，两把佩剑和头盔就放在我身边，没有被刻意拿走。
这家伙，没有因为之前的威胁有任何提防的意思。
『要喝点什么吗？』
他拿出之前我没喝完的果酒问。
『不需要。』
『老实说，我不知道酒的好坏，旅行到这里之前我也不会刻意去收集那些酒。』
怎么说到这个问题上了。
『不感兴趣。』
『抱歉，抱歉，我旅行太久，遇到人就想说说话，等这个烤好吃了后再休息下吧，现实的地城想要下去可是很费劲的哦，我先去清点下货物了。』
说完，尼克离开篝火来到马车的货箱里开始不断往外搬运各种不同的酒水。
不死者，和会袭击人的怨灵不同，我不太能理解这些家伙眼中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明明已经失去所有生者的权利，但是还是贪恋着生者眼中所看到的风景。
隔着盔甲敲了敲，感受到胸前的异物感，确认了老师的魔杖还在，我再次看向那个人。
愚蠢的善意。
下意识的如此评价。
但是马上我又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懊恼。
『碍事。』
干脆用棉被捂住了脸，让自己不再看向周围。
我到底是怎么了。
在那祭坛醒来之后，我就感觉自己变得很——陌生。
至少，我感受到了尼克的善意，但「我」告诉我，现在正是偷袭的好机会。
我思考利弊，发现杀死尼克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我」思考利弊，他看到了「我」的脸，知道了「我」的行踪，他已经是威胁了。
最后，我突然想起了菈娜菲娜老师告诉我的话。
「觉得苦恼的话，不妨说出来吧，连语言都无法表达出的话，人心就会像变质的水果一样慢慢腐烂了。」
那就说出来吧。
『尼克，我现在还是想杀了你。』
我如此说。
『不会的哦，遮住自己的脸连面对要杀死之人的勇气都没有的你是没法杀死我的。』
尼克回答了我。
然后我感觉头上的棉被被掀开了。
『别把脸遮住，兔子要烤糊了，这里抓一只活物很困难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眶中的魂火闪烁了一下，好似在眨眼。
『明天要干力气活，我这一把骨头单干可干不完。』
『能这么冷静真是难为你了。』
看着从他胸前肋骨缝隙中穿过的长剑，只要我想，「破魔」启动后，他就会死。
算了。
松开手，仍由长剑从他身上滑落，掉在地上。
『坎诺姆到邦德尼斯兰德太远了。』
重新坐回到篝火旁，仰头看向天空，繁星下，我如此感叹。
『我，很久也没和别人同行了。』
无奈吗？
还是释怀？
突然想起，那是在菈娜菲娜老师的故乡，精灵的圣地圣树庭，参加万花祭典的时候，老师牵着我的手从山上的神庙下来，我从长长的石梯往下看，眯着眼，光点汇聚成的长龙所在之处就是祭典的场地，就像眼前的星空一样。
老师说，故乡的记忆，就像是她闲暇时刻的一块奶油饼干，浅尝一口都甜的发腻。
对于我来说，老师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和「我」暧昧的记忆不同，我好像有很久没见到老师了，现在只是想起了她，都格外酸涩，就像她做的果酱一样。
『到邦德尼斯兰德去吧，你和我。』
『哦呀。』
他没有在多说，默默地继续搬运着酒。
半晌。
『兔子真的要糊了哦。』
次日。
重新整理了下头盔，检查了下束缚剑的挂带。
背上两大袋打包在一起的酒瓶。
尼克安顿好马车后，同样带着打量着奇怪货物，我们向着城市废墟中出发了。
『坎诺姆的梦城本质上就是一个巨大的群葬墓地，在现实中的入口是被封闭的，我们如果想要下去，就得从之前盗墓贼开掘出的通道下去。』
『嗯。』
『然后是空艇，当时船长他们发现了坎诺姆废弃的地下飞艇仓库，永生女神号其实已经完成了修复，我们得找到重新开启那个地下飞艇仓库的办法。』
『嗯。』
『然后，我们需要找到能给永生女神号供能的东西，然后我们启动她，然后就是，嘭，我们启程，嗖，直奔距离邦德尼斯兰德边境最近的珈蓝港，然后就到地方了，这就是全部计划。』
『嗯。』
『哦～那么我们出发吧。』
他伸出了左手，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哦——』
我继续看着他。
『击掌啦，击掌——』
咔哒，是大拇指抵开剑鞘的声音。
『别急，真的出发了，这边。』
废了不少劲清理开藤蔓后，终于找了所谓的入口，那是一个不大，堪堪过人的洞穴。
尼克用绳子系好货物让后放到底，之后在洞外设置了下人的绳降，忙活了好一阵子后我们终于来到了里面。
『需要火把吗，我来这个地方倒是不需要火把，毕竟死人看东西总是和活人的角度不一样。』
虽然周围没有光，但是因为头上魔导具的特性，对我来说这里只是光线有些暗的地方而已。
摇了摇头后，重新拿起货物，我们开始沿着甬道向更深的地方前进了。
『到了地方后，你只需要把酒浇到他们尸体附近就好，我在旁边生火，这些东西全部烧完需要点时间……』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一脚踢开他，然后拔出短剑招架住突然袭来的攻击。
火光四溅。
看样子不死者的视力也不是很好。
『躲开。』
手腕用力偏转开爪击，然后顺势抽出长剑刺入眼前的炼金生物的脑中。
『尼克，火。』
反应过来的尼克从我背后的货物中抽出一瓶酒，然后掷向它，然后从破烂的大衣口袋里摸出打火器点燃后扔了过来，我也双手发力推开了炼金生物，向后一个侧身脱离。
纯度极高的酒液接触到火焰后剧烈的燃烧起来，但是这些根本不够，一瞬的燃烧并不足以杀死这种恢复力极高的东西。
卸下背后的负重，取下手套用刃口割开手指，然后将血涂抹在长剑剑身上，「破魔」的铭文亮起。
看准时机后双手持长剑狠狠地将剑刃刺入它的腹部，随着尖锐的嚎叫后，炼金生物没了动静。
为了防止恢复，我又依次对着头颅，四肢，以及所以可能藏有核心的位置都补了数刀后，直到这东西化作一摊黑泥才停手。
『这瓶酒有四十个年头了，可惜。』
『你可没说这下面有这东西。』
和半山腰上遇到的不同，这只炼金生物很脆弱。
『这我真不知道，我上次来没遇到这些玩意儿哦。』
『虽然很弱，但是数量如果太多的话我也对付不了，回去吧。』
『那个，可以给我一把武器吗？我想，我们暂时回不去了。』
向来时的甬道看去，这些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堵上了退路，粗略的看了下，差不多有七八只。
『接住。』
扔出手上已经启动「破魔」的长剑，我反手持短剑，从怀里掏出老师的魔杖，警戒着前方，果然，微不可查的悉索声后，前面也出现炼金生物。
是被刚刚的动静吸引过来的吗？
『念匹奴斯咒焰。』「咒语」
念出咒语后，并没有想象中的术法出现，果然，这具身体里还是没有法力聚集。
『别看我这样，其实剑术我也略懂一二哦，要上了。』
没等我再次尝试咒语，尼克摆出宫廷剑术中常见的顶位起势攻了上去。
『等……』
想象中他被打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在利用自身体积小的优势躲过了扑击后，尼克迅速的刺中了两只炼金生物的胸口，然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后随手斩下了另外三只的头颅。
意外的好身手。
没给我继续分心的时间，眼前，两只炼金生物已经蓄势待发向我扑来。
先用短剑刺中一只的手臂，然后拖拽着剑刃施力，顺着手臂一路偏转，然后翻滚躲过了另一只的攻击，退到尼克身后。
『尼克，剑。』
抛起短剑，同时尼克也掷出长剑刺中了再次袭来的一只，然后接住短剑回头招架住面前的攻击。
一脚踢开被刺中的炼金生物，拔出长剑横斩切开它的腹部，然后翻身躲过另一只的攻击，借着惯性起身后蹬上旁边的墙壁，高度足够后腰身发力又一记斩击砍下了它的头颅。
然后我听到了尼克的呼唤。
『芙儿德梅，剑。』
他那边，没了头颅的炼金生物再度站了起来，他用短剑反击格挡着它们的攻击，但是因为数量太多，快撑不住了。
落地受身接一个翻滚，我将长剑掷出，顺手拾起刚刚被尼克扔出的打火器连忙奔向酒瓶的位置，抽出一瓶准备如法炮制再次引燃这些怪物，却突然听到尼克的惊呼。
『不行，那个是两百年的干红，拿下面那个绿色瓶子的。』
他一边用长剑招架着炼金生物的攻击，一边用另一只握着短剑的手指向货物最下方的绿色酒瓶。
『麻烦。』
快速换了酒瓶后，用力扔向尼克身前，然后点燃打火器喊。
『退后。』
打火器掷出，尼克立刻不顾背身向后扑去。
并不是想象中短暂的火焰，而是猛烈的蓝色火焰在甬道中泵发开来。
『可惜了，这可是我废了老大劲弄到的龙息烈酒啊，本来想让这些老家伙来口劲的。』
这是酒？
『还有两只，你去对付没头的。』
没有继续多想，接过尼克递来的短剑，俯身冲刺躲过胡乱挥舞的双手，然后反手斩击在没头那只的脚踝处，等它倒地后，马上对准尾椎的位置刺入，然后用力向前滑动，忍着硌手的感觉撕裂了它的脊柱。
等到身下的怪物没了动静后，抬头发现尼克已经将那只砍成人彘了，此刻正在挨着扎它身上的各处补刀。
『呀啊～累死了，居然遇到这些东西。』
抹去头上不存在的汗水，尼克和我已经来到梦城更下方的区域了。
『还好这些东西似乎只是溜进来的，下面还是和上次来没什么人区别啊。』
『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他们当时是从地下空艇仓库进去的，所以位置比较深。』
差不多又向下走过了几个螺旋走廊后，我和尼克来到了熟悉但又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那个歌者所在的位置。
『他们的遗骸在哪？』
『还在里面，不过我得先过来给下听演奏的赏钱。』
尼克来到歌者所在的石柱后，拿出不少小玩意儿，然后示意我拿酒过来。
来到他旁边，地上只有风化的碎骨片。
这大概就是歌者了吧。
这就是坎诺姆的真实样貌。
沉溺在美梦中，现实却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我又想起了艾尔蒂菲罗斯，她请求时的悲伤，并不是梦境营造的虚假现实，是真实的。
尼克升起小火堆，将他所谓的有意思的小玩意摆在碎骨前，淋下美酒，然后点燃，祈祷。
是极致简化的圣餐仪式。
『喂，芙儿德梅，走了。』
他招呼了下我，刚准备离开时。
音乐自虚空中传来。
旋律舒缓，似乎在道谢。
『果然，很好听吧。』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