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尼斯兰德 喀兰德尔郡
入夜。
老爹说他要给我和他弄点吃的,让我在不远处的巷子里等他。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感觉有些冷了,来到街上,我看到了倒在路边的父亲。
他已经死了,周围散落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面包。
我们没钱,因为家已经被那些穿着盔甲的家伙毁了。
黑色的尖锐的石头刺穿裤腿,渐渐蔓延到他的身上,我勉强拖动他,他就像玻璃一样碎了,没办法,最后只能把散落在附近的面包捡起来,然后漫无目的往别的地方走了。
家里的其他人都是这样死去了的,父亲不是第一个,这也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这么死去的人。
但是……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呢,感觉眼眶好酸,鼻子也堵住了。
天太冷了,很多人都在这个冬天死了。
被长枪贯穿,被流矢击中,被刀剑砍杀。
肚子好饿,逃跑路上很多人都突然倒下了。
已经跑了很远了,大家都很饿。
父亲说冷了就把倒下变成结晶的人的衣服扒下来,饿了就把手上的食物吃了。
我们这么一路走过来,但是他现在也没了,心里空落落的,更冷了。
我记得父亲还有一条围巾,这么想着,回头看去,果然那条围巾还裹在他的脖子上,我走回去,伸手想把围巾抽下来。
但是突然想起想起母亲倒下后,父亲给母亲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说。
『希望不会太冷。』
即使母亲渐渐化为了碎屑。
手停下来。
他一定更冷吧,毕竟天气最开始坏起来的时候是他先把外衣披在我的身上的。
这么想着,我把身上不知道是哪来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了,他的腿刚刚碎了,散落了一地,外衣刚好把他的腿掩住了。
『希望……』
说不出来。
『不会……』
他之前还在和我说话。
『太……』
咦,说不出来话了?
『啊啊啊啊啊——』
眼睛睁不开了,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野。
铁甲碰撞地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是那些追击的人。
我该跑了,不然他就会追上来了,不然我也会死。
但是,但是为什么我连腿也动不了?
『黑发,红眼,是那个黑巫师家的小鬼。』
领子被拽住,被提了起来,确实是那些一直在追杀我们的盔甲人。
『杀了他。』
一个盔甲人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不,太小了,名单上也没有他,我们只是处刑犯人,没必要杀小孩子。』
头盔上带着蓝羽的盔甲人伸手阻拦了拔剑的人。
『他全家都被处决了,你不觉得把他留着太可怜了吗?发发善心吧,队长。』
一直站在后面的盔甲人手握在剑柄上说道。
『放下他,然后放他走,别做多余的事情,名单上的犯人已经全部处决了,我们任务完成了。』
感觉自己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四个盔甲人就这样离开了。
我在父亲的尸体旁站了很久,直到感觉手有些麻木了,他的身体也完全碎成结晶后,我抽走了他的围巾,穿上了他的外套,向着有灯光的方向漫无目的走了起来。
直到,我遇到了那个人。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但是却只穿着单薄的罩衫长袍,有着长长耳朵的银发美人。
『喂,那边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她拿出水壶晃了晃。
『你看上去需要点帮助,正好我这里有点热茶。』
似乎看到我依然警觉的样子,她又补充说。
『安心,我没有恶意,你可以叫我菈纳菲菈。』
『菈纳菲菈……』
看着手上的热饮,尼克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芙儿徳梅,我们到广场中间去吧,那边已经升起篝火了,估计祭典的演出很快就要开始了。』
『嗯。』
原本分散在祭典各处的人流此刻也逐渐向广场聚集起来,有的商贩干脆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叫上家人收拾起商品,提前准备收摊看表演。
『哇哦,意外的有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儿呢。』
人群中,一个背着黑匣子的金发小个子窜来窜去,很是显眼。
看着不像是本地人。
没有过多在意,我和尼克顺着人群向前走。
突然,后面传来骚乱。
『让一让,让下,我就想玩一下而已,至于这么追我吗?』
是刚刚看到的金发小个子,她推搡着人群向前跑。
然后,我听到了铁甲碰撞地面发出的铿锵声。
这个声音?!
回头,全身覆盖着重甲的人正排开周围的人,追逐着什么。
这盔甲,这上面的纹样。
寒冷的记忆涌上。
身体结晶碎裂的声音就像噩梦来临的钟声一样不断冲击着耳膜。
全身紧绷。
『尼克,我不看表演了。』
『唉?』
摘下头上妨碍视野的铁面具,扔掉手中还没喝完的热饮,拿出准备好的手抄本。
『芙儿徳梅,你要做什么?』
张开嘴,正要咬在手上,但是嘴里传来的确是皮甲坚韧的质感,尼克组织了我的自残行为,然后我感觉眼睛被蒙住了。
『冷静,芙儿徳梅,把书放下。』
整个人被抱住了。
『放开我!』
身体还没恢复完全,实在挣脱不开尼克的束缚。
『冷静,平静下来!』
我,很冷静。
我,要杀了那个家伙。
『别妨碍我啊啊啊啊——!』
啊,声音怎么有些歇斯底里了?
听着逐渐远离的铿锵声,脑袋里想不到别的东西。
『杀了你们,绝对要杀了你们!!』
周围的人群开始避让,还有窃窃私语的。
突然,听到身后尼克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失礼了,芙儿徳梅。』
感觉脖子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然后意识平静了。
『没有下次,我保证。』
感觉整个人被抱起,然后我看到尼克从兜里拿出一盒针剂扔在地上,狠狠的将它们踩碎了。
『原谅我这次,芙儿徳梅,这里的人太多了。』
记忆有些混乱。
尼克为什么要道歉?
这里是哪里?
『尼克?』
有些疑问的看向周围,篝火在远处燃起,光带沿着广场周围有些残破的建筑被点亮。
很有节日的氛围。
『这里是?』
『丰收祭典。』
丰收祭典?
鱼糜卷的味道还残留在唇齿间。
是啊,我和尼克在逛丰收祭典。
『表演要开始了吗?』
『快了。』
『可以把我放下来吗?』
说出这句话后,反而感觉他紧了紧胳膊。
『啊哈哈,现在不行哦,我们去前面找个位置吧,我抱着你好移动些。』
说实话,现在有些困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疲倦。
『有些累了。』
『睡吧,演出开始时我会叫你的。』
『嗯。』
再睁开眼睛时,我正坐在一处临时用木板搭起的座椅上,尼克在一旁搅拌着什么。
『哦呀,抱歉,第一个节目已经结束了,我看你很疲倦就没叫你。』
『没事,也许我不喜欢第一个节目呢,没看见也没什么。』
『第一个节目是话剧,是个悲剧故事呢,你醒来的正好,第二个节目也是话剧,是改编的一本一百多年前很火的小说的故事,稍等,好了——你吃吧,是我刚刚买的鲜果奶油杯,已经搅拌好了。』
接过他手上的杯子,尝了一口。
太甜了。
『如何,我看这个似乎卖的很好啊。』
想要说太甜了,但是我又改变主意了。
『不错。』
『呼,挺好,说实话,有时候你挺吓人的,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很吓人吗?
『也许吧。』
很奇怪,我的记忆是有断链的,我很清楚,但是我无能为力。
另一个人一直在耳语。
『也许我脑袋里面一直有个幽灵在说话吧?』
『听到你的回答我反而安心了。』
尼克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芙儿徳梅你不是那个幽灵,不是吗?』
『哦?』
『没什么,第二个节目要开始了。』
……
『艾尔,这破地真有活人吗?』
街道上随处可见简陋的石制墓碑,或是风化严重的衣冠冢,荒凉的残垣间,艾尔的皮靴踏在石制的地板上,声音清脆,回荡在街道上,莫名的寂寥感惹的阿丽安娜三步并作两脚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三年前,黑巫师拜恩佐在罗伦塔斯释放了咒缚军团,虽然利刃机关威尔塔斯成功击退了咒缚军团,但是这里残留的无法离开的残破灵魂还是吸引来了那个原本只在海上的东西……”艾尔一边提着探照灯走在前面开路,一边解说,『……虽然莉莉亚斯老师已经压制住了溺亡者号的主要力量,但是旧城区因为各种原因,现在是并不是完全安全的地区……就比如威尔塔斯压制范围之外的地方。』
『停停,我对那个办公室档案里的东西没有兴趣……』她嘟囔着嘴抱怨,『你确定这个破地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地嘛……』
没等阿丽安娜说完,艾尔停在了断裂的街道尽头,尽头的断崖下,撞击形成的巨坑中,弯月状的巨大残垣静静的躺在其中。
『到了。』
艾尔扔下提灯,拉起防毒面罩,放下兜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当年威尔塔斯击坠的咒缚军团残骸——月之墟,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不就是例行检查下那个东西还在不在这里吗?唉,我也想去祭典上玩啊——』
阿丽安娜看着脚下的月之墟,无奈的拿出防毒面具戴在脸上,然后看向艾尔。
『我们怎么下去?』
艾尔双手抱胸思考了下。
『一般来说,这么危险的地方要做好完全的防护准备,但是你也知道,我比较擅长强化身体的术法,所以,我一般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啊?那我呢?』
不等阿丽安娜反应,艾尔直接向深坑一跃而下。
『真是的!尽给我出难题,之前在洛兰德尔也是,居然让我在十分钟内找到魔力来源!笨蛋,就不能多关照我下吗?』
阿丽安娜嘴上这么说,但手上还是抽出长剑,将一块石子踹下去,等听到回音后,向前一踏,单脚踩空,沿着山壁俯冲而下。
等她用手中的剑插入山壁作为缓冲终于来到崖底时,艾尔已经等候多时了,要能无视他身边撞击形成的冲击坑的话。
『你就是这么消耗『强化』的嘛,也不知道节省魔力。』
随手弃置了已经严重损坏的长剑,解开腰间剑鞘的缰扣,将已经无用的累赘扔掉后,阿丽安娜对艾尔翻了个露出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的剑废了,呜呜,艾尔——』
『别看我,华伦斯家的大小姐可不会却一把好剑的钱吧,我是个穷小子。』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钱,艾尔掏了掏自己不存在的钱袋。
『你可以去找城里那个贪财的女人那里订一把呗,虽然定价比别家的贵好几倍,但是怎么说她也是埃里克教授的得意门生,手艺应该在洛兰德尔都找不到第二个。』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阿丽安娜背过身子,从袖子里抽出一把装饰华丽的魔杖,然后开始默念咒语。
『好了,别放松警惕,我把传送随时准备好,你去检查吧。』
艾尔摆摆手,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剑,踮起脚尖跳了跳,然后一下消失在阿丽安娜的视野里。
『注意远程通信距离,艾尔。』
阿丽安娜的声音变得空灵,远远的传播到了正在高速移动中的艾尔耳中。
『了解。』
艾尔的速度很快,没几下他就来到了残垣中。
然后,他的原本放松表情马上被惊恐覆盖了。
『阿丽安娜,我们走,大事不妙了!』
白光闪过,艾尔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来过。
残垣中,原本船型的诅咒集合体不见了,连带着不见的还有,上次大战中,由黑巫师拜恩佐造唤而来的骸龙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