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的，正是消失了好几天的红玉。
她依然穿着那身风格独特的黑色长裙，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那张精致得不像真人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死寂。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连光线中浮动的尘埃都停滞了。
红玉的目光在书房里扫了一圈，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审视，最后，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精准地落在了艾莉娅和她手中那本微微颤抖的书上。
艾莉娅的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停滞。
血液冲上大脑，又在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是她。就是那个在血色地狱中，抱着这本书的女孩。
那双毁灭一切的血瞳，此刻虽然是深邃的墨色。
但那份仿佛能洞穿灵魂的视线，与记忆中的影像别无二致，甚至更加冰冷，更加沉重。
她做贼心虚地想要把书放回书架，但身体却因为刚刚消耗了大量精神力而僵硬如铁，动弹不得。
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此刻在她掌心不像是书，更像是一块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滚烫的烙铁，让她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主人。”
青瑶对着红玉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
红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艾莉娅分毫。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凝视，就像是……科学家在观察实验皿里，一只不慎触碰到高压电网的小白鼠。
艾莉娅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蛰伏在深渊中的巨龙盯上了，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出战栗的悲鸣，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她的大脑在缺氧般的眩晕中疯狂运转，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自己梦游过来的？不，蠢得无可救药。
说自己对魔王的藏书仰慕已久，特来参观？
在亲眼目睹了那场屠杀后，这种谎言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她该怎么解释？
面对这个刚刚还在自己脑海中掀起血雨腥风的“怪物”，她该说什么才能活下来？
然而，出乎艾莉娅意料的是，红玉并没有立刻发作。
她的脚步极轻，包裹着黑丝的高跟鞋踩在名贵的地毯上，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种绝对的静谧，比任何脚步声都更令人恐惧，仿佛死神在无声地飘近。
每一步，都像钟摆，精准地敲在艾莉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停在了艾莉娅面前，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一臂的距离。
艾莉娅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极淡的、如同晒干草药的暖香。
这股香气与她冰冷的气质形成了诡异的对立。
红玉没有发问，也没有看那本书，只是静静地看着艾莉娅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她缓缓抬起包裹在蕾丝手套中的手。
来了！
艾莉娅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心脏缩成一团，几乎以为下一秒自己的头颅就会像那些研究员一样，在无声中爆成一团血雾。
但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一只冰冷、柔软的指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轻柔而缓慢地划过她的脸颊。
随后从她僵硬的手中，抽走了那本旧书。
她的指尖还不经意地划过艾莉娅的手背，带来一丝冰冷的触感。
却又带着仿佛跨越了漫长时间与空间的，近似怜惜的温柔。
这诡异的温柔，比任何酷刑都让艾莉娅感到恐惧。
红玉低头，那双深邃的黑瞳凝视着手中的书，修长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反复摩挲着封面上磨损的痕迹。
那份珍视，那份怀念，如此清晰，以至于艾莉娅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她看到的不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王，而是一个正在怀念故友的、再普通不过的女孩。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都看到了？”
红玉突然开口问道。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冷中带着一丝独特的质感，温润如玉石相击，不像记忆中那个沙哑干涩的女孩。
但这个问题，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向艾莉娅的伪装。
艾莉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啊……是，是的。”她有些结巴地回答，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保尔·柯察金，”红玉的指尖停留在书名上，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嗯。”艾莉娅只能僵硬地点头，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红玉轻轻应了一声，算是认同。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走开，只是抱着那本书，转身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优雅地交叠。
她并没有立刻翻阅，而是将书放在膝上。
一只手依旧覆盖着封面，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继续用那平静而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僵在原地的艾莉娅。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红玉贴身的哥特衣裙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完美的、等待着什么的雕塑。
那目光不再带有审视的压迫，却多了一种……探究的意味。
这比直接的审问更让艾莉娅难受。
强烈的反差感，让她心中充满了更加浓重的疑惑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刺痛。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警报！检测到核心关联人物：红玉。正在进行威胁评估……评估完成。威胁等级：极度危险。】
【亲和度分析系统启动，当前亲和度：10（陌生/弱正向）。】
【建议：与目标进行良性互动，可有效提升亲和度，降低潜在威胁等级。】
脑海中，“辰星”系统用它那一贯的冰冷声线，不合时宜地刷着存在感。
艾莉娅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烦透了这个系统。
它刚才那濒临崩溃的尖叫绝对不正常，它在害怕！它不想让自己看到那段记忆！
为什么？难道系统的最终目的，和“全知之眼”有关？
艾莉娅决定冒险试探。
她迎着红玉探究的目光，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然后在心里，用最平静的语气对系统问道：
“系统，你认识‘全知之眼’吗？”
【……】
系统罕见地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不同于以往的检索延迟，更像是一种……被扼住喉咙般的死机僵直。
过了足足十几秒，久到艾莉娅以为它真的死机了，它才用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回答：
【系统资料库中无相关信息。】
“是吗？”艾莉娅在心中冷笑，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刚才还警告高危信息流入侵，现在就说没资料了？骗鬼呢！
这个系统，果然有问题。
它不仅在监视自己，还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关键信息。
“你还好吗？”青瑶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的身体好像在发抖。”
艾莉娅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是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她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我送你回房间休息。”青瑶说着，便要上前扶她。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艾莉娅现在对这个白塔里的一切都抱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包括看似无害的青瑶。
虽然她知道青瑶对自己没有恶意，但她可是红玉的“血偶”。
天知道她会不会把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心跳频率都实时汇报给红玉。
“你的状态很差。”青瑶坚持道，她上前一步，挡在了艾莉娅面前，语气依旧平淡，
“精神力过度消耗，不及时休养，会对你的灵魂本源造成永久性损伤。”
艾莉娅闻言，心中剧震。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是精神力消耗过度？她刚才明明什么都没说！
艾莉娅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青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这一次，她清晰地捕捉到，在那双平静的眼底深处，一串串高速流转的、瀑布般的绿色加密代码一闪而过，速度之快，几乎超越了人类的视觉极限。
这绝不是错觉！青瑶，她……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人类！
“你……”艾莉娅刚想追问，青瑶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别开了视线，那串数据流也瞬间消失无踪。
“主人在这里，我不能让你出事。”她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艾莉娅的幻觉。
但艾莉娅知道，那绝非幻觉。青瑶的反应很不对劲。
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又因为某些限制，不能说出来。
这个“限制”，是来自不远处那个正用复杂眼神看着自己的红玉吗？
艾莉娅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红玉，心中愈发混乱。
这个白塔，这个魔王，还有这个自称“青瑶”的女孩，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谜团。
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里，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越陷越深。
“走吧，我扶你。”青瑶再次伸出手，这一次，艾莉娅没有再拒绝。
她的身体确实到了极限，而且，她需要保留体力去应对更多未知的危险。
就在青瑶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自己手臂的瞬间，一个轻微的声响让艾莉娅的动作停滞了。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声音，只是书页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一道清淡得几乎要融化在空气里的声音，从书桌后飘了过来。
“以后，你可以随时来这里看书。”
是红玉。她甚至没有抬头。
艾莉娅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依旧低着头的黑发女孩。
一个把你囚禁起来的魔王，却对你开放她最私密的书房。
这是什么新型的驯兽把戏吗？用绝对的恐怖击溃你的心理防线，再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让你摇尾乞怜，感恩戴德？
艾莉娅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是不是还得写张感谢卡，谢谢典狱长的慷慨？
红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无声抗拒，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书本上挪开，那双深邃如夜空的墨色瞳孔，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清晰地倒映出艾莉娅的身影。
她缓缓补充了一句：“我的书房，只对你开放。”
这一次，她的声音清晰了些。
“作为交换，你需要陪我进行一个测试。”
说完，红玉便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墨一样深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艾莉娅，无声地等待一个回答。
原来不是施舍，是交易。
这个认知，让艾莉娅脑中那团因精神力透支而搅成一锅粥的思绪，瞬间找到了一个清晰的焦点。
逃离这里？
当然要逃。
但不是现在，不是这样稀里糊涂地逃。
那个血腥的实验室，那个名为“全知之眼”的组织，那个在关键时刻装死、绝对有问题的“辰星”系统……
还有眼前这个，既是毁灭一切的怪物，又是安静看书的女孩的红玉。
所有的谜团都像一张无形的网，而红玉就是这张网的中心。
如果现在跑了，她将永远被这些该死的问号纠缠。
那一瞬间，一种远超于对自由渴望的冲动，攫住了艾莉娅的心脏。
是好奇。
一种无法抑制的，想要触碰那个孤独灵魂，挖出所有真相的好奇。
她要搞清楚，红玉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要搞清楚，“全知之眼”的阴谋究竟是什么。
她更要搞清楚，自己和这个魔王之间，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艾莉娅深吸一口气，越过一脸错愕的青瑶，径直走向了房间另一头。
她干脆利落地在红玉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随着她的坐下，红玉手中的那本书，被无声地合上了。
封面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几个字，在阳光下，仿佛燃烧着微光。
“什么测试？”
艾莉娅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不像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