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没有回答是什么测试，那双墨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映着艾莉娅强装镇定的身影，反问道：
“艾莉娅，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她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艾莉娅的脑海最深处轰然炸响。
艾莉娅。
不是“阶下囚”，也不是什么“小姐”，而是“艾莉娅”。
苏醒第一天，那个自称“辰星”的系统就提示自己穿越。
虽然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占据了这具躯壳的灵魂，一个冒牌货。
自从那个自称“辰星”的系统用冰冷的机械音宣告她“穿越成功”后，这个名字就成了她最大的秘密。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外来者，一个占据了这具躯壳的、格格不入的灵魂。她是一个冒牌货。
这么多天，从未有人如此清晰、如此理所当然地呼唤过这个名字。
就在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时，红玉就这么叫了出来。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带任何情绪，却又蕴含着一种纯粹的、理所当然的熟稔。
仿佛她们曾在无数个午后，就这么隔着一张书桌，安静地称呼过彼此千百遍。
这感觉……不是“怪”，是惊悚。
一种自己最大的秘密被瞬间看穿，灵魂被剥开外壳暴露在空气中的赤裸感，让她背脊窜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
她产生了一个更荒谬的念头：红玉认识作为圣女的“我”？
不等艾莉娅理清这团乱麻，红玉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视线落在了她的双手上。
“你想过，你的力量从何而来吗？”
力量？
源痕能力？
艾莉娅心头一跳，难道她看穿了自己【记忆溯流】的能力？
这个念头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红玉没有给她揣测的时间，优雅地摘下了手上的黑丝手套，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
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像是一件浸在r日光下的、完美的玉雕艺术品。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艾莉娅面前。
那双墨瞳依旧静静地看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要自己把手放上去？
典型的鸿门宴，请君入瓮。
艾莉娅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知道，这场名为“测试”的无声交锋，已经开始了。
她缓缓伸出手，就在自己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白皙肌肤时，忽然玩心大起。
艾莉娅坏心眼地曲起手指，用修剪圆润的指甲尖在红玉温凉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就像一只好奇又大胆的小猫，伸出它那藏着利刃的肉垫，试探性地碰了碰沉睡的巨龙。
红玉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纤长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那微弱的痒意仿佛一道极细微的电流，从掌心窜上脊背，让她呼吸都停滞了半秒，连耳根都泛起了一丝可疑的薄红。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艾莉娅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唇角，很好，扳回一城。
她不再试探，将手稳稳地放在了红玉的手上。
没有想象中发动能力的滞涩感，也并非冰冷的触感。
恰恰相反，一股无法抗拒的、磅礴如星河的巨大拉扯力，瞬间攫住了她的意识！
这感觉和读取物品记忆完全不同，更像是灵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从身体里拽了出去！
艾莉娅心头又惊又喜。
喜的是，这个魔王果然没看穿自己能力的本质，这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精神链接。
惊的是，她到底想干什么？！
眼前的书房在视野中飞速扭曲、溶解，像是被投入水中的油画。
耳边传来无数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伴随着时间被快退般的“嘶嘶”声，所有色彩都化作流光溢彩的碎片，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疯狂吸入、向后倒退。
她的灵魂仿佛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天旋地转，五感剥离！
一阵剧烈的眩晕后，艾莉娅的意识重新稳定下来。
她发现自己正飘浮在一片浩瀚无垠的黑色水面上，水面平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脚下……
不，是头顶的璀璨星空。
那些星辰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玄奥的规律缓缓脉动着.
每一次闪烁，艾莉娅都仿佛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名为“孤独”的情绪以及红玉竭力隐藏的虚弱。
天与地仿佛颠倒了过来，她就站在这宇宙的中心。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药草与水汽的清冷气息，和红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里是……
艾莉娅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脑中闪过还是圣女时，在帝国皇家书库里读到的关于源能的古老记载——精神源泉！
那是一个源能者最根本、最脆弱的核心领域！
她竟然被红玉拉进了她的精神源泉！
这女人是疯了吗？把自己的命门毫无防备地亮给一个潜在的敌人看？
“这里，就是所有源痕能力的诞生地。”
一道清脆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艾莉娅猛地扭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
是红玉，但又不是她。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黑发黑眸，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赤着双脚站在水面上。
小红玉的脸上带着一丝狡黠和得意，像个迫不及待炫耀自己秘密基地的小主人。
这活泼灵动的样子，和外面那个三无面瘫判若两人！
“教会那些老古董，只教你们怎么用力量，却从来不说力量是怎么来的。”
小红玉背着手，像模像样地踱步，围着一脸戒备的艾莉娅转了一圈，
“他们就像一群只知道怎么开车，却从不关心引擎盖下面是什么的笨蛋。”
“一群只会背诵说明书的蠢货！”
“你还记得，你的能力是怎么觉醒的吗？”
艾莉娅沉默了。
她不记得。
好像某一天，她就突然拥有了“记忆溯流”的能力，像是与生俱来，理所当然。
小红玉看她那副茫然的样子，噗嗤一笑：
“我就知道！因为想要觉醒力量，首先要认知‘自我’。”
她指了指脚下的星空和水面，又骄傲地指了指自己。
“而这片源泉，就是‘自我’的具象化。我，就是红玉最真实的‘自我’。你看，我的世界，是不是很厉害？”
原来如此。
艾莉娅瞬间明白了。想要真正掌握力量，就必须直面自己的本心，认识到最真实的“自我”。
否则，就永远只是力量的奴隶，而非主人。
难怪红玉如此强大，她的“自我”竟是这样一片广阔而完整的世界。
那自己的呢？
自己的精神源泉，又是什么样子？
是一片废墟，或者干脆空无一物？
毕竟，自己连这具身体都不是原装的，一个鸠占鹊巢的灵魂，真的配拥有“自我”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小红玉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想去你的源泉看看吗？我也可以带你去哦。”
她顿了顿，歪着头，补充道：
“只不过……作为交换，你得让我进去参观一下。礼尚往来嘛。”
让红玉进入自己的精神源泉，无异于引狼入室，将自己的所有秘密和弱点都暴露在她面前。
这是疯狂的赌博，赌注是自己的灵魂。
艾莉娅的理智在疯狂尖叫着“危险！快拒绝！”，可心脏深处却传来另一种声音。
她红玉都敢把命门亮给自己，这份胆魄，究竟是绝对自信的陷阱，还是一种……笨拙到极点的信任？
更何况，对真相的渴望，对自身来历的迷茫，此刻已经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
她受够了当一个稀里糊涂的冒牌货！
真到了自己的地盘，谁拿捏谁，还说不定呢！
艾莉娅迎上小红玉那双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
小红玉的笑容更深了，她欢呼一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艾莉娅的手。
“抓稳了！我的技术可是超一流的！”
比刚才更加剧烈百倍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星空和水面瞬间崩碎成亿万光点，疯狂地向后倒流。
整个宇宙仿佛都在坍缩成一个奇点，将她的灵魂碾碎、重组、再抛出！
当艾莉娅再次睁开眼时，红玉不见了。
四周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但这黑暗并不冰冷，反而……异常温暖。
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席卷而来，眼皮重得像是灌了铅。
艾莉娅感觉自己蜷缩在一个无比温暖柔软的所在，被什么东西柔和地包裹着。
四周是汩汩的、温热的液体流动声，耳边只有一道极其遥远又无比清晰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
这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直接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种最原始的、源自生命起点的韵律，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归属感。
艾莉娅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个念头却是无比清晰：
这地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
它是一个起点，一个摇篮。
……是我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