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抱着青瑶,坐在大厅柔软的沙发上。
她看着怀里这个还在消化新情绪的剑灵,黑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自从艾莉娅来了之后,青瑶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从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没有感情的兵器,到现在,已经会害羞,会无措,甚至学会了委屈和愤怒。
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这或许是件好事。
“这些东西,都是艾莉娅买的?”红玉的目光扫过那些依旧悬浮在空中的购物袋。
“嗯。”青瑶点了点头。
“她让你一个人拿回来的?”
“嗯,”青瑶又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她说,她要去给你买礼物,让我在这里等她。”
红玉听到这话,微微挑了挑眉。
买礼物?
以她对艾莉娅的了解,那个家伙不把自己的钱花光就不错了,还会好心给自己买礼物?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她看着青瑶那张还带着点委屈的小脸,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青瑶,”红玉的声音很平静,“她骗了你。”
“她不会回广场了。”
怀里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青瑶猛地抬起头,看着红玉,墨色的瞳孔里写满了不敢相信。
骗了……我?
她答应过的,她发誓过的。
她说,不许骗我。
她说,当然了!
原来,都是假的。
刚刚才学会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混合着一种名为“背叛”的新情绪,在她胸中剧烈地翻涌起来。
之前是被守卫拦住所感到的茫然无措的愤怒,而现在,这股愤怒有了清晰无比的指向。
艾莉娅!
青瑶的脸,瞬间就鼓了起来,像一只被惹毛了的河豚。
她闭上眼睛,作为“碧霄”剑灵,她能清晰地感应到自己本体的位置。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满是怒火。
“她在村子东边!还在乱跑!”
她从红玉的怀里挣扎着跳了下来,一副要去寻仇的架势:“我要去找她!我要……我要……”
她“我”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惩罚那个可恶的骗子。打一顿?好像有点下不去手。骂她?自己又不会骂人。
看着她这副气鼓鼓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红玉的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别急。”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青瑶的头,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
“就这么去找她,太便宜她了。”红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循循善诱的味道,“想不想……让她也尝尝被骗的滋味?”
青瑶的怒火,暂时被好奇心压了下去。
她眨了眨眼,看着红玉,一脸的疑惑。
红玉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将一个计划告诉了她。
青瑶的表情,随着红玉的讲述,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愤怒,到中途的困惑,再到后来的恍然大悟。
最后,当红玉说完整个计划后,一抹和艾莉娅捉弄她时如出一辙的、腹黑的、坏坏的光芒,在青瑶的眼底一闪而过。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去吧,”红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到你们分开的地方,她总会回去的。”
“嗯!”
青瑶重重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再次走出了白塔。
这一次,她不是去寻仇,而是去执行一个由魔王大人亲自制定的、完美的“复仇计划”。
————
与此同时,村子东边的艾莉娅,对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正悄然酝酿一无所知。
当她的手掌触碰到守望者之树粗糙树皮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记忆溯流”的能力,前所未有地、以一种狂暴的姿态被激活了。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感,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意识之海。
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带着慈爱种下了一颗小小的树苗。
她看到脚下这片土地还是一片荒芜,一批躲避战乱的村民来到这里,砍下第一棵树,建起第一座房屋。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童在树下嬉戏,老人坐在树荫下乘凉,一代又一代人,在这棵树的见证下,出生,成长,老去,死亡。
她看到村外的黑暗中,开始出现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物。村民们拿起武器,在树下集结,为了保卫家园而战。鲜血染红了土地,又被新的青草覆盖。
千年的时光,被压缩成了无数纷乱的碎片,在她的脑海中急速闪回。
这庞大的信息量,让她的大脑仿佛被扔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每一根神经都在哀嚎。
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吸附在树干上,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她快要被这记忆的洪流冲垮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中。
黑发,黑瞳,穿着一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现代服饰,脸上带着一丝迷茫和孤独。
是红玉!
艾莉娅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看到的,是一个比现在要年轻许多的红玉。那时候的她,不是强大的魔王,只是一个孤独的异乡人。
那时的红玉,远没有现在的从容与强大,眉宇间带着一丝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疲惫与茫然。
她就像一个故地重游的旅人,偶然发现了这棵同样古老的树,找到了唯一的同类。
她经常一个人坐在树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甚至“听”到了红玉的心声。
“……这里好安静。”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她感受到了红玉内心深处的疲惫和对安宁的渴望。
然后,画面一转。
艾莉娅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村子外的黑暗,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狂暴。无数强大的、她从未见过的恐怖魔物,像潮水一样冲击着村庄。守望者之树的生命光辉,在魔物的冲击下,变得越来越暗淡。
她看到村民们在绝望中死去,看到家园在烈火中燃烧。
她感受到了整棵树传来的、古老而沉重的悲鸣。
就在村子即将被彻底毁灭的时刻,红玉站了出来。
她站在树下,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那双总是平静的黑瞳,第一次燃起了血色的火焰。
庞大的、令天地都为之战栗的力量,从她娇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一个巨大无比的、半透明的结界,以她为中心,骤然展开,将整个村子笼罩其中,也将所有恐怖的魔物,隔绝在外。
原来……是这样。
结界,根本不是什么囚笼,而是盾牌。
是红玉以一己之力,为这个即将毁灭的村庄撑起的一片……最后的避风港。
艾莉娅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所有人都说红玉是暴君,所有人都向往结界外的“自由”。
她自己,还笑着说要加入什么“自由之息”,要去“解放”被囚禁的人们。现在想来,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正义”,就像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上。
可现在,这棵树用它千年的记忆告诉她,她错了,错得离谱。
巨大的愧疚感和混乱的情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为红玉感到心痛,为村民的无知感到悲哀,更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无地自容。
“噗。”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她的鼻腔里流了出来。
是精神力过度透支,引发的身体反噬。
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承受不住。
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冲击,终于抵达了极限。
天旋地转,眼前的所有画面都化作了扭曲的漩涡。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没有感受到冰冷的死寂,反而像被一双温暖的手臂从泥沼中捞起,一股草木的清香包裹了她……
这里没有刺目的光,只有温润如玉的白。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仿佛能洗涤一切痛苦。
那股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痛苦,在这里被迅速抚平,反噬带来的伤势也在缓缓恢复。
世界的中央,有一抹鲜活的绿意。
艾莉娅走了过去,发现那抹绿色,是由一片巨大的树叶构成的遮阳伞,伞下摆着一套精致的桌椅。
这是……什么情况?
她本以为会见到一位饱经沧桑的白胡子长者,没想到等待她的,竟是这样一处雅致的所在。
她正疑惑间,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正疑惑间,一个温和沉静的声音,仿佛从世界的四面八方传来,直接响彻在她的灵魂深处。
“欢迎你,异乡的旅人。”
艾莉娅身体一僵,猛地回头,只见那片巨大的树叶光影下,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位穿着翠绿色连衣裙的女子。
光影在她身上流转,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容貌秀美,气质沉静,肌肤上隐约可见如同白桦树皮般的银色纹路,一双眼眸是深邃的墨绿色,瞳孔深处仿佛有光圈层层漾开,如同树木的年轮。
艾莉娅瞬间反应过来。这位,就是那棵守望者之树。
“孩子,我名维兰蒂尔。”女子的声音温和而沉静,正是之前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她伸手示意,“坐吧,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
艾莉娅坐到了她对面,心中的警惕却没有丝毫放松。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存在,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她这么好。
“维兰蒂尔……大人。”艾莉娅开门见山,“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您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维兰蒂尔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了,随即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我确实有我的目的。在我为你解答之后,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约定。”
“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得到肯定的答复,艾莉娅才算松了口气。
维兰蒂尔满意地点点头,素手一挥,桌上凭空出现两杯散发着清香的花茶。
“那么,从你想知道的第一个问题开始吧。”
“您之前说的‘与大人同源’,是什么意思?”艾莉娅直奔主题,“‘大人’是谁?‘同源’又是指什么?”
维兰蒂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在说她迟钝,又似乎在说她敏锐。
“‘大人’,是指红玉大人。因为,我也是由她创造的生命。”
这个答案像一颗炸雷,在艾莉娅脑中轰然炸响。
红玉……创造的?所以那个带着慈爱的身影就是她!
等等,这棵树活了上千年……
等等,这棵树活了上千年……那岂不是说,那个女人竟然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
艾莉娅的思绪瞬间飘远,试图用这种荒诞的念头来稀释心中那份过于沉重的真相和愧疚。
居然还好意思吃自己这株嫩草……
她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去,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正题上。
“那‘同源’呢?”她追问道,“是指我们来自一个世界吗?”
“不,是比那更深层次的本质。”维兰蒂尔摇了摇头,解释道,“就像这个世界,将生命划分为人类、魔族、精灵……而你和大人,属于同一个序列。”
艾莉娅怔住了。
同一个……序列?
换句话说,她和红玉,是同一个种族?
这个念头让她感觉荒诞又新奇。难怪……难怪红玉当初会想要取走自己的精血!
难怪她能认出自己,难怪她对自己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