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光如水。
云雾村的小道上，三道身影，一前两后，缓缓地朝着白塔的方向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抱着艾莉娅的红玉。
她抱着一个烂醉如泥的艾莉娅，步伐却依旧平稳，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仿佛怀里抱着的，只是一团轻飘飘的棉花。
艾莉娅在她怀里，显然很不老实。
她似乎觉得这个怀抱很舒服，像只慵懒的小猫一样，一个劲儿地往里蹭，嘴里还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梦话。
“青瑶……别生气了……我给你买糖吃……”
“红玉……你这个……大冰块……嗝……”
“酒……再来一杯……”
红玉低头看了一眼怀里这个满脸通红、胡言乱语的家伙，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无奈。
跟在后面的青瑶，心情却显得很不错。
她的小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纠结和烦恼，那双墨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一蹦一跳地跟在红玉身边。
时不时地，还伸出小手，去戳一戳艾莉娅的脸蛋。
艾莉娅被戳得不舒服，皱了皱眉，挥舞着手臂想把那只捣乱的手打开，结果一巴掌，不偏不倚，正好拍在了红玉的胸口。
软软的。
艾莉娅似乎觉得手感不错，还下意识地，得寸进尺地捏了两下。
红玉的脚步，猛地一顿。那一瞬间，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意，不受控制地从脖颈烧到了耳根。
月光下，她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红晕。
她依旧面无表情，但抱着艾莉娅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身体里。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那股要把怀里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直接扔出去的冲动。
跟在后面的青瑶，被红玉这突如其来的僵硬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乖乖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红玉低下头，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胸前那只还在作乱的手，又看了看艾莉娅那张睡得毫无防备、甚至还咂了咂嘴的蠢脸，沉默了几秒。
那股混杂着羞恼与慌乱的情绪，在对上那张蠢脸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散了。
最终，只化为一股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力感。
她还是没有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直接扔出去。
她只是默默地腾出一只手，以一种带着些许薄怒与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艾莉娅的手腕，把那只爪子从自己胸前拿开，然后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一般，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青瑶敏锐地感觉到，红玉大人身上的气息，好像比刚才更冷了，但那冰冷中，似乎又夹杂了一丝……慌乱和不知所措的意味？
她看着前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抱着人面无表情，一个在别人怀里撒酒疯，还有一个跟在后面当小尾巴的自己。
青瑶的小脑袋瓜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她们三个现在的样子，好像……好像艾莉娅之前给她讲的故事里，那种一家人出门的样子。
红玉大人像威严又沉默的爸爸，艾莉娅像不听话但漂亮的妈妈，而自己，就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不对，红玉大人是女的。
那……就像艾莉娅说的，是两个妈妈带一个孩子？
青瑶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她不知道，她前面那个“妈妈”，此刻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红玉抱着怀里这个烫手山芋，听着她颠三倒四的梦话，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灼人体温和浓烈酒气，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那个明显心情很好、已经开始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的青瑶。
她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感觉……感觉有点像前世那些家庭伦理剧里演的，离异带俩娃的单亲母亲？
一个大的，不省心，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喝得烂醉如泥，还得自己去给她收拾烂摊子，甚至还敢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
一个小的，虽然乖巧，但心智不全，什么都要从头教起，看块石头都能看半天，还得时时刻刻担心她被大的那个带坏，学会喝酒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红玉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那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很少有过剧烈波动的心，竟然史无前例地，产生了一丝……名为“疲惫”的感觉。
曾统御万魔、俯瞰众生的烬渊魔王，竟然会因为带孩子而感到心累？说出去恐怕整个魔界都要笑掉大牙。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极轻，但还是被耳尖的青瑶捕捉到了。
“红玉大人，您累了吗？”青瑶仰起小脸，关心地问道，“要不……让我来抱一会儿？”
她说着，还伸出自己的小胳膊，努力地比划了一下。
红玉低头看了看她那还没艾莉娅大腿粗的胳膊，又看了看怀里这坨至少一百斤的“烂泥”，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不用。”
她怕青瑶还没走两步，就得被压趴下，到时候就真成了一个拖两个了。
“哦。”青瑶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
一行人，就这么在寂静的月色下，沉默地走着。
快到白塔的时候，艾莉娅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突然在红玉怀里挣扎了起来。
“放……放开她！”
“塞勒斯你这个混蛋！”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红玉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塞勒斯？好像是三年前那个狡诈的伪君子。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怀里这个被梦魇困住的家伙。
红玉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那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艾莉娅的额头上。
一股清凉而温和的力量，如同融化的初雪，带着安抚人心的静谧气息，从她的掌心，缓缓地注入了艾莉娅的身体。
那股力量，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股清泉，瞬间抚平了艾莉娅躁动的精神。
原本还在剧烈挣扎的艾莉娅，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身体也放松了，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她甚至还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红玉那冰凉的手心，像是在寻求最安心的港湾。
做完这一切，红玉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只是指尖在收回的瞬间，若有若无地擦过艾莉娅柔软的脸颊。
那温热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让她冰冷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
这个笨蛋，睡着了也这么不让人省心。
她心里想着，抱着艾莉娅，继续朝着白塔走去。
身后的青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看着红玉大人那依旧冰冷的侧脸，又看了看在红玉怀里睡得一脸安详的艾莉娅，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