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薄雾，化作一束冰冷的聚光灯，精准地打在艾莉娅身上。
银色的发丝流淌着霜华。
那双冰蓝色的眼瞳，比夜空最遥远的星辰还要明亮。
她手中那柄形态诡异的剑，源能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发出阵阵低沉的嗡鸣。
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脸颊，混合着她身上尚未散尽的凛冽杀气，构成了一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德雷克看着这一幕，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
麻烦。
一个天大的麻烦。
他知道，这位是红玉大人请来的贵客。
可眼前的场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一场邪教徒的献祭仪式，被他当场抓了个正着。
地上是只刻画了一半的紫色法阵，闪烁着令人极度不安的幽光。
旁边是来自白塔的莉娜，失魂落魄，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而这位贵客小姐，正手持凶器而立，浑身都散发着“我刚宰了几个”的凶悍气息。
这剧本过于完美，让他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切入点。
德雷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前一步。
“我是云雾村守卫队长，德雷克。”
他没有立刻去看艾莉娅，视线如铁钉般，死死钉在地上那个诡异的法阵上。
“这里有战斗的痕迹，有禁忌法阵，还有一位来自白塔、明显受到了过度惊吓的女士。”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和艾莉娅在空中对撞，不带丝毫感情。
“我需要一个解释。”
“或者，两位跟我回指挥所，我们可以慢慢解释。”
他的语气没有半分客气，公事公办到了极点。
“可以。”
艾莉娅的回应干脆利落。
她手腕一翻，碧霄“咔哒”一声恢复了古朴的直剑形态，被她顺势收回腰间。
她很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
那两个B级影卫滑得跟泥鳅一样，现场人证物证俱在，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口锅，她背了。
见她如此配合，德雷克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
他挥了挥手。
“封锁现场！等村长的人来处理法阵，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
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拉起了警戒线。
艾莉娅的余光在周围的阴影里轻轻一扫。
青瑶已经不见了。
那个小家伙，比她想象的更聪明，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从舞台上消失。
“走吧，艾莉娅小姐，还有……莉娜。”德雷克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莉娜的身体狠狠一颤，像是被这个名字烫到了一下。
艾莉娅走到她身边，用肩膀不着痕迹地撞了她一下，眼神传递了一个简单的信息。
别怕，照我说的做。
莉娜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的那份镇定，心中的恐慌总算被强行压下去几分。
她沉默着，跟在了艾莉娅身后。
夜风吹过空地，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那半个紫色的法阵在月光下明灭不定，像一只凝视着整个村庄的独眼，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
————
守卫队的指挥所，一间专门用来让人“冷静”的审讯室。
一张冰冷的铁桌，两把坚硬的木椅。
德雷克坐在艾莉娅对面，双手交叉置于桌上，目光如炬。
“现在，可以说了吗？艾莉娅小姐，你深夜出现在禁区，和‘自由之息’的成员莉娜大打出手，旁边还有一个属于教会的法阵。”
“请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不然我没法向村民们交代。”
他的话，像一记投石索甩出的石子，又重又硬。
艾莉娅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直接点出了莉娜的身份？是在诈她？还是真的知道？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知道她是‘自由之息’的人？”
“因为我才是守卫队长。”德雷克冷冷地回应，“在这个村子里，没有那么多秘密可以藏。”
艾莉娅笑了。
她身体向后仰去，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整个人的姿态瞬间放松下来。
“好吧，看来我们可以更坦诚一点了。”
她将自己发现据点，跟踪叛徒，再到遭遇埋伏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唯独隐去了青瑶的存在。
“……我被两个黑衣人围攻，他们很强，是B级。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莉娜突然冲了出来。”
“她想做什么？”德雷克立刻追问。
“我怎么知道？”艾莉娅摊了摊手，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嘲讽，“也许是想救她的同伙，也许是想趁机杀我灭口。当时的情况，我没有时间思考，只能把她当成第三个敌人一起打。”
这个说法，半真半假，却远比“我们之间有误会”更能让人信服。
它完美地解释了现场的混乱，以及她和莉娜之间敌对的立场。
德雷克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那片冰蓝色的湖面下，找出任何一丝谎言的涟漪。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卫兵快步走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德雷克挥手让卫兵退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莉娜的说法，和你基本一致。”
他终于开口，站起身，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说她发现自己的同伴在为教会做事，想要阻止，结果正好撞上了你们的战斗。”
“这次算你运气好，艾莉娅小姐。但‘影卫’不是你能单独应付的敌人，下次不要再这么鲁莽。”
“多谢提醒。”艾莉娅也站了起来。
审问结束。
当艾莉娅和莉娜一起走出指挥所时，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两个人。
云枢村长，一身儒雅的长衫，负手而立，仿佛只是在月下随意散步。
而在他身后，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怯生生地看着她，正是青瑶。
好家伙，这小丫头，居然直接把家长给叫来了。
“艾莉娅小姐，受惊了。”云枢的声音永远那么温和，像是春风拂过湖面。
“我没事。”艾莉娅摇了摇头。
云枢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莉娜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
仅仅是看着她。
然后，意味深长地，微微颔首。
一个极轻、极缓的动作。
莉娜的身体却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猛地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深深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村长……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几乎是转身就跑，背影仓皇，近乎逃离。
那一瞬间，艾莉娅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不对！
这绝对不对劲！
云枢的那个眼神，那个点头……那不是警告，不是责备，更不是安抚。
那是一种洞悉。
一种默许。
一种无声的交流，而交流的内容分明是：‘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去做吧。’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艾莉娅的脑海。
他知道！
云枢一直都知道莉娜是“自由之息”的人！
他甚至……默许了她的存在，以及她的所有行动！
红玉知道，但她不管。
云枢也知道，他也不管。
这个村子，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平静桃源，它的水面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旋涡？
“艾莉娅小姐，我们边走边说吧。”云枢仿佛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惊骇，转身，朝着白塔的方向缓缓走去。
青瑶立刻小跑过来，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了艾莉娅的衣角。
艾莉娅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迈步跟上。
“那个法阵，”云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可怕，“选在那口古井旁，并非偶然。”
“那口井，是支撑整个云雾村结界的三十六个基点之一。”
“而那个法阵的作用，也并非传递坐标那么简单。”云枢的语气沉了下去，“它真正的作用，是‘污染’。一旦完成，整个基点都会被扭曲、削弱，直到结界出现一个无法弥补的致命缺口。”
艾莉娅越听，心越沉。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直视着云枢那双在月光下深不见底的眼睛。
“村长，我不明白。”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你们明明什么都知道，知道‘自由之息’的存在，知道教会的阴谋，知道他们一步步要毁掉结界。”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做？！”
云枢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转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儒雅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悲哀，有疲惫，还有一丝……近乎解脱的释然。
他看着艾莉娅，看了很久很久，最终那万千情绪，都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阻止？”
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旷野的风才有的苍凉。
“艾莉娅小姐，有些浪潮，是无法阻止的。”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红玉大人，关于这个村子，关于……一切的，真正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