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里，一团团热浪裹挟着铁腥味扑面而来。
凯尔·石炉赤裸着上半身，虬结的肌肉随着每一次挥锤而坟起。
汗水汇成小溪，顺着他宽阔的脊背淌下，滴落在滚烫的地面，蒸发成一缕白烟，发出“滋啦”的轻响。
“叮！当！叮！当！”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锤击声，是他唯一能宣泄内心烦躁的方式。
布伦特那帮老家伙！
一群被岁月磨平了爪牙的老狗！
红玉那个魔女明明已经滚蛋了，他们居然还在开那没完没了的破会，连袭击守卫队都不敢！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废物！一群无可救药的废物！
他正砸得起劲，一阵轻浮的、带着口哨声的脚步在门口停下。
又是哪个村民来修补农具。
凯尔眼皮都懒得抬。
“笃、笃。”
清脆的叩门声响了起来，不轻不重，却精准地卡在他两次挥锤的间隙，像一根针，扎破了他用噪音营造出的世界。
“喂，打铁的。”
一个清脆又散漫的女声传来。
凯尔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炉火的光芒勾勒出门口那个倚着门框的身影。
银色的长发在昏暗的铺子里格外显眼，艾莉娅正抱着手臂，下巴微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这个女人……她不是回到了白塔里在当那个魔女的宠物吗？
凯尔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懒得搭理，重新抡起锤子，砸得更重、更响，火星四溅，仿佛要用这震耳欲聋的噪音把她轰出去。
艾莉娅却不在意，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高跟短靴踩在满是铁屑的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格外刺耳。她绕着铺子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排刚打好的锄头前。
她随手拿起一把，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发出一声轻笑。
“啧。”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滴冷水掉进了滚油里，精准地扎进了凯尔的耳朵。
“有事？”
凯尔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将烧红的铁锤“哐”地一声扔进水槽，激起大片滚烫的蒸汽。他转过身，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
“没事啊。”艾莉娅把锄头随手一丢。
崭新的农具磕在铁砧上，砸出一个难看的豁口。
她走到凯尔面前，目光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扫过，像屠夫在评估一头牲口的斤两。
“我以为‘自由之息’是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艾莉娅的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结果呢？红玉都走了，你们还只敢躲在地下室里开抱怨大会。而你……”她瞥了一眼那排锄头，“所谓的‘伟大事业’，就是在这里多打几把农具，准备春耕？”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凯尔的心上。
他最恨的，就是布伦特那帮人的畏缩和迟疑！
“那是他们！”他一把抓起另一把铁锤，重重砸在铁砧上，震耳欲聋的巨响让整个铺子都嗡嗡作响，“一群老狗！他们根本不懂，为了伟大的事业，需要什么样的觉悟和牺牲！”
“哦？”艾莉娅挑了挑眉，身体前倾，凑近了一些，“觉悟？牺牲？”
“我好不容易才甩开云枢的眼线过来，可不是来听你在这里吹牛皮的。”
她靠得太近了，身上那股清冷的、不属于这个村子的气息，混杂着她言语里的尖刺，让凯尔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兴奋。
原来这女人回到白塔不是自甘堕落，而是在寻找机会！
凯尔下意识地朝门外瞥了一眼，确认没有村民经过。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浮现出一种压抑的狂热。
“他们以为，自由就是赶走红玉，然后继续过现在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愚蠢！真正的自由，是打破这个该死的结界，拥抱吾主的光辉！是让整个大陆，都看到我们的功绩！”
“说得好。”艾莉娅轻轻拍了拍手，那表情却像是在看一个卖力表演的小丑，“所以，你们的‘功绩’呢？在哪儿呢，让我开开眼。”
凯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所以说，还是在开会？”艾莉娅撇了撇嘴，一脸的索然无味，转身就要走，“没意思，太没意思了。我还以为能找到真正的‘同伴’，看来是我想多了。”
她那副失望透顶的样子，彻底引爆了凯尔最后的理智。
“站住！”
凯尔一个箭步上前，大手一把抓住了艾莉娅的手腕。
入手的感觉，细腻又冰凉。
艾莉娅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冰蓝色的眼瞳里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丝玩味。
“怎么？开会开完了，想找我练练手？”
“你！”
凯尔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一用力，想将艾莉娅拽进铺子深处的阴影里，让她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可他预想中女孩被拽得一个趔趄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的手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铁钳死死锁住，纹丝不动。
凯尔愣住了。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打铁，可是练就了一身的力气！
他再次发力，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可艾莉娅依旧站在原地，连脚跟都没动一下。
反而是一股巧劲从她的手腕上传来，顺着他的手臂逆流而上。
凯尔只觉得一股钻心的剧痛从手腕传来，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被轻而易举地化解、反弹。
“啊！”
他痛呼一声，抓着艾莉娅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艾莉娅已经欺身而上，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拧，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猛地向下一压！
“砰！”
凯尔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按得跪倒在地，脸颊离滚烫的铁砧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灼热的气息烫得他脸上的汗毛都蜷曲起来。
艾莉娅甩了甩手腕，仿佛只是掸掉了些灰尘。
她反手一推，就将铁匠铺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合上，插销落下。
铺子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火炉里跳动的火光，映着两人明暗不定的脸。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么？”
艾莉娅的声音很轻，却让脸颊紧贴着死亡边缘的凯尔打了个寒颤。
“布伦特他们是胆小鬼，我不是。”凯尔忍着痛，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有些嘶哑，“我有一个真正的计划。一个能让我们回归吾主怀抱的计划。”
艾莉娅松开了他。
凯尔狼狈地爬起来，捂着自己几乎要断掉的手腕，看向艾莉娅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混杂着恐惧、震惊，以及一种找到同类的狂喜。
“光说不练假把式。”艾莉娅抱起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让我相信你，总得拿出点诚意。或者，给我一个‘投名状’。”
“投名状？”凯尔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眼中的狂热更盛了，“好！我给你！”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扮演“内部人士”的感觉，急切地抛出自己的筹码：
“组织里，有些动摇的叛徒！弱者，不配和我们站在一起！”
“就像莉娜那个蠢女人！她在关键时刻动摇了，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对于这种人，绝不能手软！”
艾莉娅的心沉了一下。
莉娜。
她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凯尔的衣领，将他再次狠狠掼在墙上。墙壁上的工具被震得叮当作响。
“她怎么了？”
那股毫不掩饰的煞气，让凯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他很快就从这股煞气中，读出了他想要的意味：对“叛徒”的憎恶。
“她？”凯尔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残忍的快意，“她现在正在废弃矿洞里好好‘反省’呢！为了防止她乱跑，大人们激活了那东西。只要她敢有异心，那东西就会让她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痛苦！”
废弃矿洞。那东西，一定就是指白色手环了。
艾莉娅松开他，脸上的煞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疯劲儿。
“原来如此，处理得不错。”她拍了拍凯尔的胸口，“这个‘投名状’，我接了。我去替你们‘处理’掉这个麻烦。”
凯尔看着她这副模样，彻底相信了这个女人对白塔和红玉充满了敌意。
时机到了。
“好！”他凑近了一些，声音里充满了蛊惑，“只要你处理好莉娜，我就引荐你去见真正能做主的大人！他会让你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今晚子时，村子西口的枯树下，那里偏僻，不易被守卫发现。”凯尔急切地敲定了细节，生怕她反悔。
“我等你消息。”
艾莉娅没再多说。
她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拉开门栓。
阳光涌了进来，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凯尔站在阴影里，看着她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兴奋地搓着手，又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剧痛的手腕，低声地、压抑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结界破裂后，回归教会的光明未来。
艾莉娅拐过巷角，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收敛。
她停下脚步，走到一棵老树下，从树皮的缝隙里，捻起一枚毫不起眼的、边缘带着一圈金边的叶子。
她将叶子握在掌心，一丝源能注入其中。
“鱼，上钩了。”
艾莉娅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废弃矿洞，准备好渔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