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个疯子！
“你……”雷蒙德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找死！”
“你，接受吗？”
艾莉娅无视了他的愤怒，只是拿起霜语，平静地再次发问。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雷蒙德的心脏上。
他能拒绝吗？
不能！
在他身后，数百名血色十字骑士团的士兵，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的信仰，正在动摇。
如果他们的团长，在面对一个“异端”发起的“剑冕之试”时选择退缩……
那他们为之浴血奋战的“净化”，又算什么？
雷蒙德脸上的铁青，在短短一息之内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死寂的平静。
但他灰色的眼眸深处，却掀起了足以冻结灵魂的风暴。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那声音充满了被蝼蚁触怒的、实质般的杀意。
“剑冕之试？”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是在品味一个极致的笑话，但嘴角那抹残忍的弧度，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就凭你？”
“一个肮脏的异端，一个魔女的玩物，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残渣？”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森然的杀气化作无形的利刃，直刺艾莉娅的灵魂。
“……也配，向我发起试炼？”
然而，他身后的圣殿骑士们，却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他们脸上的惊骇与动摇，是真实存在的。
“剑冕之试”……这四个字，对他们而言，重于山岳。
那是刻在教典扉页，由初代教皇亲手撰写的至高律法。是辉蚀教会信仰体系的基石。
无视它，就是动摇信仰的根基。
雷蒙德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死死地盯着艾莉娅，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恨不得现在就一脚踩爆这个女人的头。
但他不能。
在所有骑士的注视下，他不能。
“好。”
雷蒙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
“既然你想死得有尊严一点，我就成全你。”
他抬起手，缠在艾莉娅左臂上的“乌金绞索”发出一声轻响，如同活物般自行解开，缩回了他的袖中。
“我接受……你的试炼。”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碾碎了再挤出来。
雷蒙德缓缓抬起右手，用拇指重重地按在自己胸前的血色十字徽记上，这是“剑冕之试”成立的古老契约手势。
随着他冰冷的声音响彻全场，那枚徽记竟微微亮起一抹圣光，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形存在的认可。
“以血色十字骑士团团长之名，以辉蚀之神的名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所有血色十字骑士，无论是否情愿，都下意识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向这场神圣的决斗致以最高的敬意。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甲叶碰撞声汇成一片肃穆的洪流，反而让场中的对峙显得愈发死寂。
厮杀的双方，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向后退开，在广场中央，空出了一片巨大的圆形场地。
一边，是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村民和守卫。
另一边，是装备精良、眼神冷漠的教会士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场地的中心。
聚焦在那个摇摇欲坠的银发身影上。
艾莉娅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
左臂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像一条不属于自己的死肉。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断裂的肋骨，传来钻心的剧痛。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出手的机会。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雷蒙德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唯一的依仗，只有【记忆溯流】。
拼了！
艾莉娅闭上眼，将自己仅存的所有精神力，不，是连同生命力一起，疯狂地灌注到自己的双眼之中！
她不是在读取物品的记忆。
她要读取的，是这场决斗本身！是即将发生的，无数种“未来”！
嗡——
艾莉娅将自己化作了那件“物品”，试图读取名为“未来”的记忆。
无数纷乱、破碎、血腥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自己试图侧身闪避，却被一脚踹碎了胸骨，雷蒙德的剑如影随形。】
【她改用霜语格挡，却根本承受不住雷蒙德的怪力，剑身与手臂一同被斩断。】
……
成百上千种失败的结局，不再是“画面”，而是化作真实的体感，每一种都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
“呃……”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她的眼角、鼻腔、耳孔中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莉娜发出一声惊呼，那是精神力过度透支，再这样下去还没开始艾莉娅就会先死掉！
她想过去阻止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却被濒死德雷克死死拉住。
“相信她！”
艾莉娅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的意识，像一叶扁舟，在名为“死亡”的惊涛骇浪中疯狂穿行。
放弃吧。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说。
没有胜算的。
放弃吧，这样就不会痛苦了。
不！
艾莉娅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她想起红玉，想起那个口是心非的笨蛋。
她想起云枢，想起那些为了保护家园而倒下的守卫。
她想起莉娜，想起村民们那一张张绝望的脸。
她不能输！
她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在那无数漆黑的、通往败亡的缝隙中，疯狂地寻找着。
寻找那唯一的一丝……可能存在的光！
在那万千种死亡的漆黑间隙中，她看到了一丝比死亡本身更加凄厉的血色光芒。
雷蒙德为了追求极致的斩击力量，挥剑时右肩会有短暂的旧伤僵直，那是他曾为了守护教皇而留下的“荣耀”，也是他唯一的破绽！
而抓住这个破绽的唯一方法，就是放弃所有闪躲与格挡，用自己的胸膛，去迎接他必杀的一剑。
用心脏被贯穿的代价，换取霜语能够递出的、那唯一的机会。
够了。
这就够了。
艾莉娅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所有的痛苦、疯狂与绝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的平静。
她缓缓地，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捡起了掉在一旁的“霜语”。
剑身上，冰蓝色的光华微微流转，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的决心。
艾莉娅拄着剑，艰难地，一寸一寸地，站直了身体。
银色的长发被血污粘连，残破的衣衫在风中飘荡。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碎裂的、染血的雕像。
雷蒙德看着她，眉头微皱。
不知为何，他从这个女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错觉么。
他甩开这个荒谬的念头，抽出了腰间的骑士长剑。
剑身纯白，刻着繁复的圣光符文。
“来吧，异端。”
他举起剑，遥遥指向艾莉娅。
“让神，来见证你的罪孽。”
艾莉娅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头，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