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石客栈的大堂，彻底炸了锅。
“跑了？”
“钱还在这儿呢！这人什么毛病！”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游侠，瞪着桌上那几枚孤零零的银币，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把它按进木头里。
“他娘的，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就是啊！银发少女到底活没活？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猜肯定活了，不然说书的干嘛跑？心虚了呗！”
“放屁！你没听见吗？胳膊都没了，胸口一个大窟窿，怎么活？神仙来了都得摇摇头走人！”
鼎沸的争论声，混杂着麦酒发酵的酸气，让本就浑浊的空气愈发燥热。
但这一切，都与都与刚走出客栈的那两个人无关。
穿着哥特式黑白洋裙的娇小少女，抱着她那只缝满补丁的兔子布偶，血红色的眼瞳里，倒映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她身旁，那位高马尾的劲装女武者，只是安静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刀，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
“赤羽姐姐。”
安眠用甜腻的娃娃音开口，轻轻晃了晃怀里的“针脚先生”。
“你看他们，像不像一群争抢着发馊肉骨头的野狗？”
赤羽擦拭刀身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锐利的视线扫过那些激动的人群，最后落回安眠身上。
“嗯。”
安眠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寡言，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那个说书人，很有趣呢。”
她歪着头，一缕银白色的卷发垂落下来。
“他讲的故事，细节太丰富了，丰富到不像是编的。”
赤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魔王红玉，全知之眼，剑冕之试……这些词，官网上都没有任何记录。”
安眠的指尖，轻轻划过兔子布偶的纽扣眼睛，血红色的眼瞳里闪烁着与她外表绝不相符的，极致的兴奋与贪婪。
这不是普通的任务线索。
《格拉斯编年史》刚刚开服，所有的史诗任务，都由玩家自己探索获得的，流程不清晰，但奖励明确。
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说书人。
他就像一个游离于系统之外的幽灵，一个行走的，未被发掘的巨大宝藏。
一个行走的……任务派发员！
“追。”
安眠吐出一个字。
“好。”
赤羽干脆利落地将长刀收回鞘中，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喧闹的客栈。
门外，晚风带着凉意。
赤羽没有丝毫犹豫，她闭上眼睛，实际上职业专属的感知范围已经扩散出去。
几秒钟后，她睁开眼，指向镇子外那片漆黑的密林，一笔非常显眼的源能踪迹没入其中。
“那边。”
“哎呀，要走夜路吗？针脚先生会怕黑的。”
安眠嘴上抱怨着，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紧紧跟在赤羽身后。
赤羽不发一言，她的步伐又快又稳，在崎岖的土路上如履平地。
很快，两人便深入了密林。
月光被繁茂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安眠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泥泞，她那身精致的洋裙，在这荒野中显得格格不入。
“赤羽姐姐，你确定是这边吗？我怎么感觉我们在绕圈子。”
赤羽没有回头。
“气味没有断。”
她的回答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游戏的卖点之一，就是身临其境。而对于自幼习武之人而言，追踪一个刚刚离开的人，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那个人的独特气息，就是最清晰的路标。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赤羽的身形，在一片藤蔓丛生的空地前停了下来。
藤蔓之后，隐约可见一栋破旧不堪的林中小屋。
屋子像是被遗弃了数十年，墙壁上布满青苔，一扇窗户的木板已经腐朽脱落。
“找到了？”
安眠凑上前，压低了嗓子。
她打量着这间几乎要散架的破屋，嫌弃地撇了撇嘴。
“品味真糟糕，这种地方居然也能住人。”
然而，赤羽却摇了摇头。
她指向地面上一道清晰的，正在缓慢被夜风抚平的痕迹。
“刚走。”
“走了？”
安眠的音调瞬间拔高，甜美的娃娃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恼火。
“我们追了这么久，你告诉我人走了？下线后我要去找李叔叔告状！”
赤羽没有理会她的抱怨，她指了指那道痕迹。
“马蹄印。单一的。往森林深处去了。”
随即，她的视线，又转向了那栋死寂的破屋。
“但是……”
“里面有人。”
安眠的火气，瞬间被这句话浇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厚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好奇心。
有人？
那个说书人的同伙？还是……他故事里的某个角色？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这条任务线，还有的挖！
安眠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像一只发现了毛线球的猫，放轻了脚步，抱着她的兔子布偶，蹑手蹑脚地绕到小屋的侧面。
那扇破损的窗户，正好给了她窥探的机会。
窗户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安眠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小手，小心地在玻璃上擦出了一小块干净的区域。
她屏住呼吸，将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小屋内的景象，映入她的眼帘。
内部和外表一样非常简陋，却十分干净。
除了一张用干草铺成的简易床铺，和几件换洗的粗布衣衫，整个屋子空空荡荡，但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而在那张干草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少女。
一头柔顺的，如同最上等黑曜石般的及腰长发，瀑布般铺散在金黄色的干草上，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昏暗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恰好落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
精致，完美，不似凡人。
那是神明最杰出的造物，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疏离感。
安眠看过现实中无数精美的模特明星，见识过游戏中各类以美貌著称的NPC。
但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个沉睡的少女相比。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安眠抱着针脚先生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