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被隔绝在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外。
长庚寻到的这间酒馆不大,几张缺腿的桌子随意摆放着,空气中没有预想中的霉味,反而飘着一股甜腻的暖香。长庚收起折扇,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柜台后那道身影上。
那是个女人。
确切地说,是个美得有些离谱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绯红纱裙,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肌肤白得像是刚落下的新雪。她正慵懒地倚在酒柜旁,手里晃着一只空酒杯,那双波光潋腆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公子这般看着奴家,可是要收过路费?”
声音软糯,像是一把小钩子,挠得人心尖发痒。
长庚挑了挑眉,没往前走,反而退了半步靠在门框上。他那双丹凤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脸上却挂起了那副招牌式的玩味笑容。
“过路费倒是不敢当。”长庚用折扇敲了敲掌心,指了指门外,“只是外面躺了一地的死人,姑娘这一身红裙在这荒郊野岭的,着实有些……喜庆。”
“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女人轻笑一声,赤着脚踩在粗糙的木地板上,一步步向长庚走来。每走一步,那绯红的纱裙便随着腰肢摆动,荡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弧度,“活人,才可怕呢。”
她走到长庚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虚虚点向长庚的心口。
“尤其是像公子这样俊俏的活人,最是让人心慌。”
长庚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那股甜腻的香味更浓了,熏得他脑仁有些发涨。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体内那点微薄的源能自行运转,试图抵御这股诡异的魅惑感。
这女人不对劲。
外面那是【死灵议会】的手笔,这里又冒出个不知底细的妖精。长庚虽说自诩风流,但也分得清什么是艳遇,什么是送命题。
“姑娘说笑了。”长庚再退一步,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冷的门板,“在下身体抱恙,受不得惊吓。若是没什么事,在下这就告辞。”
“来都来了,急什么?”
女人欺身而上,那张绝美的脸庞凑近长庚,眼波流转间竟带上了几分哀怨,“奴家这里有好酒,也有好故事,公子就不想……嗯?”
那只白皙的手掌眼看就要搭上长庚的肩膀。
长庚正准备动用那点压箱底的手段强行脱身,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头顶闪过一道冷冽的银光。
那是金属反射火光特有的锐利。
他微微抬头,视线越过女人不知何时披散的长发,看向昏暗的房梁。
只见两道身影正像壁虎一样趴在横梁上。
一人银发独臂,整个人缩在阴影里,腰间的长剑已出鞘一寸,刚刚那道反光正是剑刃映出的。见长庚看过来,这位独臂女侠并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尴尬,反而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而在她旁边,那个叫娇俏的小萝莉正趴在那儿,手里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个小本子,另一只手抓着半截炭笔,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下面的女人,不时瞥一眼身旁的伙伴,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听老教授讲课。
长庚:“……”
原本紧绷的心弦瞬间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合着他在下面跟这女妖精斗智斗勇,这俩人在上面看戏?
而且看这架势,她们似乎比他来得还早?
长庚心里有了底,那股子世家公子的恶趣味顿时冒了出来。他收起那一身蓄势待发的源能,反而放松了身体,任由那女人将手搭在自己肩上。
“不想什么?”长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姑娘不妨说明些?”
女人见这男人不再抗拒,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红光。
“自然是……坦诚相见。”
她轻笑一声,手指顺着长庚的衣襟滑落,另一只手却缓缓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系带。绯红的纱裙滑落肩头,露出大片晃眼的雪白。
“公子觉得,奴家美吗?”
长庚还没来得及说话,过人的耳力就听到房梁上传来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是炭笔在纸上飞快摩擦的声音。
他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
只见青瑶写得飞快,一边写还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尺寸。而旁边的艾莉娅则是托着腮,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欣赏,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对这女妖精的身材进行某种专业点评。
这都什么人啊?
长庚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那副痴迷的模样:“美,自然是极美的。”
女人似乎对自己的魅力极有自信,身上的纱裙一件件滑落,很快便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亵衣。那若隐若现的风光,足以让任何正常的男人血脉喷张。
“那公子还在等什么?”女人媚眼如丝,声音里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还不过来……”
“咳。”
长庚突然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迷离之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用折扇抵住女人想要贴上来的胸口,一脸正经地指了指她身后。
“那个,虽然这画面很养眼,但在下还是建议姑娘……回头看看?”
女人愣了一下,动作僵在原地。
“你说什么?”
“衣服。”长庚好心地提醒道,“再不回头,你的衣服就要没了。”
女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原本堆在地上的那一堆绯红纱裙,此刻竟然凭空消失了。连带着她刚刚解下来的腰带、发钗,甚至连那双放在旁边的绣花鞋,全都不翼而飞。
“啊——!!”
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声在酒馆内炸响。
女人慌乱地捂住胸口,那张原本妩媚动人的脸瞬间变得扭曲狰狞。她惊恐地环顾四周,却感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暗处窥视着她。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而且是个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的高手!
“无耻!下流!”
女人再也顾不得勾引长庚,羞愤欲死地骂了一句。她甚至不敢去追究衣服的去向,生怕再待下去连最后这点遮羞布都要被人扒了。
只见她脚尖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狼狈不堪地撞破后窗冲进了漫天风雪中。
那速度,比方才快了不知多少倍。
“啧啧啧。”
长庚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大雪天的,光着脚跑也不怕冻坏了。”
“担心别人之前,不妨先关心关心自己。”
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艾莉娅轻巧地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霜语归鞘。
“身材确实不错,腰臀比很完美。”艾莉娅认真地点评道,“精神魅惑术的等级也不低,换做别人可能早就沦陷了。”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也跳了下来。
青瑶怀里抱着一大堆红色的纱裙和首饰,小脸上满是兴奋。她像个守财奴一样把那些东西往自己那个看起来不大的挎包里塞,也不知道那个包到底是什么构造,竟然把那一堆东西全都吞了进去。
长庚:“……”
他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强盗,只觉得脑仁更疼了。
“你们早就到了?”长庚找了张还算完好的椅子坐下,感觉压制许久的内伤隐隐作痛。
“比你早一刻钟。”艾莉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柜台边,“本来想直接解决掉这个麻烦,但青瑶说想看看她的衣服值多少钱,我们就多等了一会儿。”
“顺便看看你会不会中招。”青瑶补了一刀,把最后一只绣花鞋塞进包里,满意地拍了拍手,“定力还不错。”
长庚嘴角抽搐了一下。
“既然早就看穿了,为何不出手?”长庚没好气地问道。
“省力气。”艾莉娅理所当然地回答,“况且没有我们,你也应付的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长庚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不过,你刚才的反应倒是挺熟练的。看来以前没少遇过这种阵仗?”
“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长庚摆了摆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刚才那一番折腾,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解下那个从不离身的酒壶,想要喝口药酒压压惊。
入手轻飘飘的。
长庚心里咯噔一下,晃了晃酒壶。
里面空空如也,连一滴都没剩下。
他猛地转头看向青瑶。
小萝莉正背对着他,假装在整理那个已经鼓鼓囊囊的挎包,只是嘴角边还残留着一点可疑的琥珀色水渍,空气中隐约飘着一股熟悉的药酒味。
他眯了眯眼睛,再看时连那点水渍都不见了。
“……”
长庚握着空酒壶的手微微颤抖。
注意到长庚“火热”的视线,小萝莉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一脸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
“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我这里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你要不要?”
她从兜里掏出一块被压扁的糕点,极其大方地递了过来。
长庚看着那块惨不忍睹的桂花糕,又看了看那个空荡荡的酒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