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马车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北。
石磐驾车的技术确实没得挑，哪怕是在这种鬼天气里，车身也稳得像是在平地上滑行。长庚靠在软枕上，手里把玩着那个空荡荡的酒壶，眼神有些放空。没了药酒压制，体内的寒气开始顺着骨缝往外冒，让他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狐裘。
“公子，前面有人。”石磐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
长庚挑起帘子一角。风雪漫卷的官道旁，一个少年正顶着风雪独行。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布衣裳，早就洗得发白，甚至还能看到几处拙劣的补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别着的那把“剑”。
很难说是一把剑，没有剑鞘，甚至连剑柄都是用破布条缠出来的，剑身锈迹斑斑，看起来更像是一块随手从废铁堆里捡回来的长条铁片。
“这剑......没有剑鞘？”长庚眯了眯眼，视线在那块铁片上停留了一瞬。
虽然看着寒酸，但这少年的步子迈得极稳。每一步落下，都在雪地上踩出一个深浅一致的脚印，脊背挺得像杆枪，仿佛这漫天风雪根本不存在。
“停车。”
马车缓缓停在少年身侧。长庚推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小兄弟，这大雪封山的，一个人走怕是还没到关内就冻成冰棍了。上来挤挤？反正这车宽敞，多个人多份热气。”
少年停下脚步，侧过头。
一双极黑的眸子里面没有什么情绪，既没有看到马车的羡慕，也没有被施舍的窘迫。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车厢内温暖的炭火，又看了一眼长庚，随后摇了摇头。
“不必。”
声音干涩嘶哑，说完这两个字，他便不再理会，转过身继续埋头赶路。那个瘦削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倔强，像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嘿，还是个有脾气的。”长庚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摩挲着下巴，“石磐，走吧。既然人家想修苦行道，咱们也就别坏了人家的修行。”
马车重新启动，很快便将那个少年甩在了身后。
直到天色彻底黑透，石磐才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停下了车。这里三面环山，刚好能挡住那股子要命的寒风。
“今晚就在这儿凑合一宿吧。”
长庚刚一下车，就看见艾莉娅正熟练地搭起了帐篷。这姑娘也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堆工具，三两下就把几根枯木搭成了简易的防风棚，动作利索得让他这个只会动嘴皮子的贵公子有些汗颜。
“还有这操作？”长庚看着那个迅速成型的营地，忍不住咂舌。
另一边，青瑶也没闲着。小姑娘把昏睡的红玉安顿在铺满稻草和软垫的小窝里，然后就在火堆旁架起了一口黑乎乎的坩埚。
也不知道她往里面扔了什么，没过多久，一股奇异的香味就开始在空气中弥漫。那味道很复杂，既有肉类的醇厚，又夹杂着草药的清苦，闻着让人食指大动。
“好香啊。”石磐吸了吸鼻子，肚子很配合地发出“咕噜”一声巨响。
长庚也觉得有些饿了。自从没了药酒，他的胃口一直不太好，但这股香味却勾起了他久违的食欲。他凑到火堆旁，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忙前忙后，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期待。
“开饭啦！”
青瑶欢快地喊了一声，手里端着四个木碗走了过来。
长庚满怀期待地接过其中一碗，低头一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只见碗里盛着一团粘稠的、深绿色的糊状物，还在咕嘟咕嘟冒着诡异的气泡。如果不说这是食物，他绝对会以为这是哪个黑巫师炼制出来的剧毒药剂。
他又看了看石磐手里的那碗，那是黑色的，像是一碗刚挖出来的石油。而艾莉娅手里的则是暗红色，看着像血浆。至于青瑶自己那碗……居然是正常的乳白色？
“这……”长庚端着碗的手有些僵硬，嘴角抽搐，“这是吃的？”
“当然是吃的。”青瑶理直气壮地眨了眨眼，“怎么，嫌弃啊？”
长庚看了一眼那碗绿色的糊糊，感觉自己的胃正在抽搐抗议。这哪里是嫌弃，这分明是求生欲在作祟好吗！
“尝尝吧，死不了人。”
艾莉娅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面不改色地端起那碗“血浆”，仰头灌了下去。她喝得很快，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喝的不是黑暗料理，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长庚：“……”
连石磐这个糙汉子都有些犹豫，盯着手里那碗“石油”发呆。
“不喝拉倒，浪费粮食。”青瑶撇了撇嘴，作势要伸手把碗拿回来，“这可是好东西，别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喝！谁说不喝了！”
长庚心一横，眼一闭，端起碗就往嘴里灌。罢了，反正这身子骨也撑不了多久，就算被毒死，也好过饿死在这荒郊野岭。
粘稠的液体滑入口腔。
预想中的怪味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股和香味匹配，极其鲜美的口感瞬间在舌尖炸开。味道浓郁醇厚，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顺着喉咙滑入胃袋，化作一股热流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
原本因为寒冷而僵硬的手脚瞬间回暖，甚至连胸口那股常年郁结的闷气都被冲散了不少。
长庚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已经空了的木碗。
“这……”
旁边的石磐也发出一声惊叹：“嚯！这汤……劲儿真大！感觉浑身都有劲了！”
长庚感受着体内那股暖流，这效果竟然比他平日里喝的药酒还要好上几分！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丹凤眼此刻瞪得滚圆，死死盯着正在小口喝汤的青瑶。
“这是什么汤？”
“赔礼啊。”青瑶舔了舔嘴角的汤渍，一脸无辜，“刚才不是偷喝了你的药酒嘛。我看你那是用雪骨参泡的底子，虽然是个好东西，但你这身体虚不受补，直接喝反而伤身。”
她指了指长庚手里的空碗。
“所以我加了点蛇信草和暖阳花中和了一下，顺便把剩下的药力都逼出来了。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长庚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仅仅是尝了一口，就能分辨出药酒的成分？而且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利用手头有限的材料做出效果更好的药膳？这小姑娘不会是哪个炼药老登易容的吧？
“那他们的呢？”长庚指了指另外两人的碗。
“大个子那是黑岩根熬的，补气血，长力气。”青瑶随口解释道，“至于艾莉娅姐姐那碗，是加了血荆棘汁液的特制版，能加速源能回复。”
合着这四碗汤，每一碗都是量身定做的？
长庚看着眼前这个只有灶台高的小姑娘，突然觉得背脊发凉。这三个女人……哦不，两个女人加一个小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次回紫檀遇到的奇人还真不少。”长庚低声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用手指抹了一下碗底残留的绿色汤汁，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虽然卖相确实惨不忍睹，但这手艺……确实没话说。
“还有吗？”长庚把碗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刚才喝太快，没尝出味儿来。”
青瑶翻了个白眼，从锅里又给他盛了一勺。
“只有这一勺了，省着点喝。”
长庚捧着那碗绿油油的糊糊，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突然觉得，这趟紫檀之行，或许会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