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抵达下个落脚的青石镇,那抹背负铁片的倔强身影也没再出现。
长庚对此倒是看得开,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两句缘分未到。他在镇上找了间清净的客栈住下,说是要修整两日,顺便把那没刻完的木头刻完。
临别时,他在客栈门口给艾莉娅指路。
“出了这青石镇往南,那座像被斧子劈开的山口就是明玉关。”长庚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说道,“进了紫檀,记得把你的剑收好。在那鬼地方,杀人不算大罪,但若是弄脏了某些疯子的地毯,怕是比杀人还麻烦。当然,以姑娘的身手,或许该担心的是那些疯子。”
艾莉娅点了点头,视线却落在长庚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
这一路同行虽短,但这人的谈吐气质实在不像是个流落江湖的落魄客。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世家做派,哪怕是在啃干粮的时候都端着架子,实在让人很难忽视。
“一直没问,苏公子这说话的调调,是天生的?”艾莉娅把霜语挂回腰间,随口问道,“听着怪累的。”
长庚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习惯罢了。”他摇着折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在下出身陈旧,沾染了些去不掉的腐朽气。倒是姑娘,行事作风颇为……独特。”
“独特?”
“不论出身,只看本心。”长庚收起折扇,拱了拱手,“紫檀这地方虽然乱,但最适合姑娘这样的人。在那里,乞丐能和王侯同桌饮酒,只要你付得起酒钱。咱们虽然路数不同,但在紫檀,皆是同道。”
艾莉娅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带着石磐和马车融入了熙攘的人流。
看着那一车一人远去,长庚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去。似是畏惧寒风,他紧了紧大氅捂住嘴,压抑许久的咳嗽声终于从指缝间溢出,身形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客人!”客栈小二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无妨。”长庚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嘶哑,“风大,迷了眼。”
次日清晨,阳光刺破窗纸。长庚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的折扇,指尖却触到了一抹冰凉。他猛地睁眼,两个精致的瓷瓶正静静立在枕边,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屋内门窗紧闭,竟无人察觉她们是何时进来的。
长庚拔开左边那瓶,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竟然和他之前那个空酒壶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甚至更加醇厚。那是用上好的雪骨参泡出来的原浆。
右边那瓶则是几颗色泽圆润的丹药,闻着像是某种解毒清火的圣品。
“这算是……喝光药酒的回礼?”
长庚拿起瓶子晃了晃,听着里面液体晃动的声响。这两个姑娘走得倒是干脆,连个招呼都不打,却把这种千金难求的好东西随手扔在桌上。
还真是……不肯欠半点人情啊。
——
晨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把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照得清清楚楚。
艾莉娅正在收拾行囊。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件换洗的衣物,剩下的全是青瑶那个像是无底洞一样的挎包里塞满的瓶瓶罐罐。
她走到床边,视线落在那道沉睡的身影上。
红玉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精致如人偶的脸庞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眸子此刻紧紧闭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艾莉娅在床沿坐下,伸出右手轻轻理了理红玉耳边有些凌乱的碎发。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凉得像玉,没有生人该有的温热。
“睡这么久,倒是一点也没有瘦。”
艾莉娅低声嘟囔了一句,手指顺着发丝滑下,最后鬼使神差地握住了红玉放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很小,软软的,却并没有多少肉感,骨节分明。
以前这双手抬手间就能蒸发一大片的魔族,现在却只能任由她握着,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艾莉娅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她习惯性地摩挲着红玉的手背,理性正在疯狂计算着抵达紫檀后的行动路线和所需药材,但感性的那部分却只想就这样坐着,哪怕多一秒也好。
突然。
掌心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触感。
那感觉就像是电流窜过指尖,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掌心里轻轻挠了一下。艾莉娅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红玉的小指,极其缓慢地、却又真实地勾了一下她的掌心。
幅度很小,若是换个粗心大意的人恐怕根本察觉不到。
但艾莉娅感觉到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扣住红玉的脉门,一股柔和的源能瞬间探入。
“……听得到吗?”
艾莉娅的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捏碎了这好不容易出现的反应。
没有第二下。
那只手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悸动只是艾莉娅的一场幻梦。
“我也感觉到了!”
原本蹲在地上整理草药的青瑶猛地窜了过来,两只大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红玉的手,“刚才主人的源能波动跳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绝对没错!”
小萝莉兴奋得脸蛋通红,如果身后有尾巴,这会儿估计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嗯。”
艾莉娅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
只要有反应就好。
“看来咱们的方向没错。”
艾莉娅站直身体,将霜语归鞘,目光穿过窗棂投向南方那座隐没在风雪中的关隘。
既然红玉有了反应,那就说明之前的推测是对的。
“青瑶,守好这里。”艾莉娅系紧斗篷,“我去明玉关打探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