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关的城墙高得有些离谱，像一头巨兽横亘在两山之间，将风雪和人流粗暴地截断。
艾莉娅裹紧了身上的灰斗篷，尽量把自己缩成不起眼的一团。
前面的队伍挪动得比蜗牛还慢。
“下一个！磨蹭什么呢！”
守关的胖守卫吼了一嗓子，唾沫星子喷出老远。他手里盘着两个核桃，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贼溜溜地在过往行人的包裹上打转。
前面那几个老实巴交的行脚商点头哈腰，递过去的除了那块亮着绿光的【身份铭牌】，还有几枚塞在袖口里的碎银子。
胖守卫掂了掂银子，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挥手放行。
轮到艾莉娅了。
她站在那儿，左边袖管空荡荡的，背后背着把用破布缠起来的长条物。这造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良民，倒像是个刚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逃兵。
“牌子。”守卫把手一伸，甚至懒得抬眼皮。
艾莉娅沉默了两秒。
她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那个名为挎包的异次元仓库，里面有毒药、解毒剂、锅碗瓢盆、甚至还有半只没吃完的烤野兔，唯独没有这该死的塑料……哦不，玉石卡片。
“丢了。”艾莉娅面不改色地撒谎。
“丢了？”胖守卫终于抬起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智障，“补办去！没牌子不让进，这是紫檀的规矩，懂不懂规矩？”
“通融一下？”艾莉娅试探性地问。
“通融？”守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抱着肚子笑得浑身肥肉乱颤，“你当这是菜市场呢？没牌子就是黑户，黑户就是奸细！赶紧滚，别逼老子动粗！”
周围排队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幸灾乐祸。在这个世道，看别人倒霉总是能让自己那点微薄的优越感得到极大的满足。
“啧啧，可惜了这身段。”
一把折扇横插进来，挡在了艾莉娅面前。
是个穿着锦缎长袍的公子哥，脸上抹着厚厚的粉，身上那股劣质脂粉味呛得艾莉娅想打喷嚏。
“姑娘若是实在没去处，不如跟本公子走？”那人自以为风流地挑了挑眉，“本公子在关内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只要你乖乖听话，当个暖床丫头……”
艾莉娅慢慢抬起头。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死猪肉。她在计算从哪个角度切下去能让这颗脑袋滚得最远，且不会溅自己一身血。
杀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身体很诚实。
公子哥脸上的淫笑瞬间僵住了。
他感觉脖颈处窜起一股凉意，那是被某种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本能恐惧。
“打扰了。”
公子哥咽了口唾沫，灰溜溜地缩回了人群里，连扇子都忘了摇。
艾莉娅收回目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这正门是走不通了。
硬闯肯定不行，这城墙上刻满了防御符文，一旦动手，估计会引来那个什么紫檀学院的老怪物。
那就只能做回老本行了。
等到天黑，找个死角，【潜行】加【攀爬】，应该能翻过去。虽然这行为有点掉价，但总比在这儿被当猴耍强。
她正准备转身离开队伍，去附近找个背风的地方蹲点。
鼻尖忽然动了动。
一股淡淡的暖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不是脂粉的俗气，也不是花草的芬芳，而是一种仿佛能直接钻进灵魂深处的温热气息。就像是……晴日里晒干的药草，或者是某种被封存已久的记忆。
这味道……
艾莉娅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僵硬地转过身。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旁，站着两个人。
矮的那个正急得跳脚，两只手拼命想把高个的那个往回拽，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而那个高个的……
此刻正披着一件大得离谱的白狐裘，那毛领子几乎把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完全淹没。她赤着脚踩在雪地上，脚踝冻得发红，身子也在微微发抖，像是一株随时会被风雪折断的芦苇。
但她就那么站着。
那双平日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眼底那抹还未完全褪去的赤红，像是要把这漫天的风雪都烧干。
——
半个时辰前，小镇租住的院落。
“嘿！哈！”
青瑶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正一板一眼地比划着剑招。
虽然现在这具身体只有六岁，但这并不妨碍她拥有一颗想当剑圣的心。树枝被她舞得虎虎生风，把地上的积雪扫得漫天乱飞。
“这招‘穿云’还是不够快……”
小丫头嘟囔着，正准备再练一遍，屋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青瑶耳朵一动，手里的树枝瞬间脱手，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冲进了屋内。
“主人！”
床榻上，那个沉睡许久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红玉正艰难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她那张精致如人偶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顺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听到青瑶的声音，她缓缓抬起头。
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正燃烧着淡淡的赤红，那是魔力不稳定的征兆。
“小……艾……”
红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银色身影。
青瑶眼圈瞬间就红了，扑过去想要把人扶起来：“哎呀主人你怎么下来了！地上凉！快上去快上去！”
红玉没动。
她只是固执地盯着门口空荡荡的方向，手指死死扣着地面的缝隙，指甲都有些发白。
“她呢？”
“姐姐去探路了呀。”青瑶一边用力把红玉往床上搬，一边解释，“前面就是明玉关，听说查得很严，姐姐怕带着咱们不方便，就先去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的！”
红玉动作一顿。
“探路？”她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逐渐聚焦，“明玉关……查身份……麻烦。”
她虽然脑子还有点混沌，但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就在她那个简单的逻辑回路里得出了一个结论。
查严 = 刁难。
艾莉娅 = 笨蛋。
笨蛋 + 刁难 = 被欺负。
“不行。”
红玉摇了摇头，那双赤瞳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她推开青瑶的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哎哎哎！主人你干嘛？”青瑶急得直跺脚，一把抱住红玉的大腿，“你现在虚得跟张纸似的，路都走不稳，怎么去啊？咱们就在这儿等姐姐回来不好吗？”
红玉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小丫头。
记忆中的青瑶还是个只会默默站在一旁的小丫头，或者是把冷冰冰的剑。而眼前这个……扎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小裙子，脸蛋红扑扑的，活像个年画娃娃。
长大了。
红玉有些恍惚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青瑶的头顶。
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而是鲜活的生命。
看来在她沉睡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的笨蛋小艾，把青瑶照顾得很好。比她这个当主人的，要好得多。
“要去。”
红玉摇了摇头，语气虽然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她推开青瑶，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体摇晃了一下，却还是倔强地站直了。
“她……会被欺负。”
红玉垂下眼帘，红瞳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那个笨蛋除了砍人什么都不会，遇到那种看人下菜碟的守卫，肯定又要吃亏。
她不想让艾莉娅受委屈。
一点都不行。
——
明玉关外。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在这一刻按下了静音键。
艾莉娅看着那个站在风中的身影。红玉披着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狐裘，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眼底的赤红瞬间化作了某种柔软的水光。
“笨蛋。”
红玉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隔着风雪，艾莉娅读懂了那个口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