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跨进店门，喧嚣声浪便把门外的风雪声彻底盖了过去。
这是一家名为“铜炉记”的中式食肆，大堂里热气蒸腾，几十张方桌挤得满满当当。跑堂的伙计托着比人还高的餐盘在人群缝隙里穿梭，铜锅涮肉的香气混杂着烟草和陈酿烈酒的味道，霸道地往鼻孔里钻。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嘈杂，反倒让人觉得踏实。当然，如果忽略掉角落里那几道若有若无、从进门起就黏在她们身上的视线的话。
青瑶那双大眼睛早就不够用了，盯着邻桌那盘红白相间的羊肉片直咽口水。她把手里提着的行囊往空座上一扔，甚至来不及打招呼，转身就朝柜台方向挤了过去，留给两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艾莉娅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这里离喧闹中心稍远。她倒了杯热茶，指尖在粗糙的陶杯边缘摩挲，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对面的人。
红玉正低头整理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狐裘，苍白的指尖在白色的绒毛间穿梭，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那枚铜币，”艾莉娅还是没忍住，打破了沉默，“紫檀木令？就这么给那个女人，真的没问题？”
红玉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她抬起眼皮，那双黑瞳里没什么波澜。
“没用。”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因为茶水的苦涩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
“认识那东西的人，不需要它也会给面子。不认识的人，给了也是废铁。”
逻辑满分，无法反驳。
艾莉娅张了张嘴，想说那个冷溪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什么善茬，那种混合着厌恶、嫉妒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绝不是对着一块废铁该有的反应。
“而且……”艾莉娅身子前倾了一些，压低声音，“她好像和你很熟？那种语气，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红玉放下了茶杯。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椅子在木地板上摩擦出“吱”的一声轻响。
在艾莉娅疑惑的注视下，红玉绕过桌子，径直走到艾莉娅这一侧。她也不客气，身子一歪，整个人就这么软绵绵地靠在了艾莉娅身上。
那具身体很轻，没什么重量，透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寒意。
“喂……”艾莉娅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扶住她，却又怕碰到什么伤口，那只独臂尴尬地悬在半空。
“过命的交情。”红玉把脸埋在艾莉娅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她想杀我，没杀掉，算不算过命？”
艾莉娅愣住。
“不过那是以前。”红玉补充道，脑袋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现在，只要你不理她，她就只是个路人。”
还没等艾莉娅理清这句话里的信息量，红玉已经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脑袋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几缕黑发调皮地钻进艾莉娅的领口，弄得锁骨处一阵酥痒。
“你感觉怎么样？”艾莉娅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轻轻揽住那纤细的腰肢，“刚才在城门口用了源能，身体吃得消吗？”
红玉半阖着眼，呼吸喷洒在艾莉娅的脖颈上。
“你知道南天大侠路仲远吗？”
艾莉娅正在帮她顺气的手猛地一顿。
这名字太违和了。
在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里，听到这个名字，简直比看到巨龙跳广场舞还要惊悚。
“你是说……”艾莉娅嘴角抽搐了一下，试探着接上这个跨越维度的梗，“达摩神功？那位受了致命伤还能龟息假死恢复的老前辈？”
“嗯。”红玉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甚至还一本正经地补充道，“虽然醒了，但血条还没回满。需要静养。”
艾莉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胸腔的震动顺着相贴的身体传导过去。
这家伙，沉睡了这么久，脑子里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点居然一点没丢。
“好好好，静养。”艾莉娅无奈地摇摇头，手指轻轻梳理着红玉有些凌乱的长发，“那你就在这儿好好靠着，等青瑶把肉端上来。”
红玉忽然抬起头。
那双黑得纯粹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艾莉娅，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中的倒影。
“所以。”
红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艾莉娅的脸颊。指尖冰凉，触感却极其柔软。
“不要在我面前提别的女人。”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威胁的意味，但那双眼睛里却写满了认真。
艾莉娅眨了眨眼，刚想点头答应，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盘子碰撞的脆响。
“来啦来啦！脆皮烧鸽！还有香柠炖肉！”
青瑶两只手托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堆满了各色菜肴，摇摇晃晃地冲了过来。她把托盘往桌上一顿，也顾不上擦汗，嘴里还叼着半个没吃完的糖蒜，含糊不清地凑过来：
“主人主人！连我也不可以吗？”
红玉转过头，视线在青瑶那张沾着酱汁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秒。
她收回手指，重新靠回艾莉娅身上，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抱住了艾莉娅的胳膊。
“也不可以。”
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青瑶嘴里的半个糖蒜“吧嗒”掉在了桌子上。
艾莉娅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无奈地笑了笑。窗外，紫檀城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映在红玉苍白的侧脸上，像是一层斑驳的迷彩。
怀里的人体温依旧偏低，性格虽然变得更加直白任性，甚至学会了用那种理直气壮的态度来索取关注。
但这感觉，还不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