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肋下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耳鸣声如同千万只毒蜂在颅内振翅,那是冥伶魔音留下的恶毒馈赠,挥之不去。萧御灵的视线模糊不清,周围的街景扭曲旋转,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怀中,两个玉瓶如同两块万载寒冰,不断散发着阴冷死寂和微弱震颤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汲取生机的邪气,蚕食着他最后一点力气。灵力早已枯竭,经脉空乏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每一次试图调动微末气息,都引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只想尽快回到那处破败的藏身之所,一头栽倒,哪怕就此长眠不醒。然而,身体的重量的意志的极限,先一步到来了。
刚拐进一条相对僻静、行人稀少的巷道,一股无法抗拒的强烈眩晕如同黑潮般彻底淹没了他。天旋地转,双膝一软,世界在他眼前骤然熄灭。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便重重向前栽倒,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仿佛感觉到怀中某个玉瓶硌在了胸骨上,带来一阵短暂的锐痛。
然而,预想中永恒的黑暗并未持续。
他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轻柔地包裹、牵引,穿过光怪陆离、无法言说的时空迷雾,周围的嘈杂与痛苦迅速远去。
再次“睁”开眼时,他已身处那熟悉又陌生的云海之巅,脚下是温润散发着微光的玉石地面,周围是流淌着星辰轨迹的宏伟穹顶。浩瀚、纯净、古老的能量气息包裹着他,让他虚幻的意识体都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舒适。
御灵堂。
玉碑之前,那道素雅青袍的身影悄然凝聚,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深不可测。师尊萧天霖的目光落在他这缕疲惫不堪的意识体上,仿佛能洞穿时空,直接看到他现实中外焦里嫩、濒临崩溃的肉身。那平和的目光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无奈与……关切?
“痴儿。”萧天霖的声音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深处,悠远而威严,“竟将自己逼至如此油尽灯枯之境。欲速则不达,过刚易折,此乃至理。”
萧御灵(意识体)急忙躬身,将连日来的遭遇,尤其是与“魔神帮”的两次冲突,其手段之邪异、目的之明确、调理快速而清晰地禀明。
听到“魔神帮”三字,萧天霖那双蕴含星海的眸子骤然掠过一丝凛冽的寒芒,周遭温和的能量都似乎为之一滞。
“魔神帮……”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一群窥伺魔神残骸之力、妄图以邪魔外道窃取天地权柄的狂徒孽障。其源流已久,行事狠辣诡谲,毫无底线,信奉弱肉强食,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帮中网罗了不少旁门左道之辈,擅使污秽邪法、炼魂驭鬼之术,其追踪与掠夺碎片的手段更是防不胜防。”
他目光凝重地看向萧御灵:“你既已与他们正面冲突,彼辈睚眦必报,犹如附骨之疽,绝不会善罢甘休。日后行事,需万分谨慎,隐匿行踪,切莫轻易暴露虚实。”
紧接着,萧天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虚无,落在那两个并不在此处的玉瓶上,眉头微蹙:“你已封印两枚碎片,此乃大善。然,碎片之力,诡谲阴毒至极,纵有封印,其戾气亦会如滴水穿石,缓慢侵蚀持有者心神,扭曲命理气运,招致灾厄不断。长期贴身携带,有百害而无一利。需尽快寻一灵地存放,或以特殊法器彻底隔绝其气息,方为上策。”
言罢,萧天霖不再多言,并指如剑,隔空一点。
“嗡!”
两道纯粹无比、蕴含着浩瀚信息的金色流光瞬间流入萧御灵的意识体!
一篇是 **《灵台镜心术》** :并非简单固守,而是于识海中观想一面无尘无垢、映照万物的宝镜,能更高效地稳固心神,明晰本我,甚至能将部分精神冲击折射偏移,玄妙非常。
另一篇是 **《净尘咒》** :基础净化法门,手印与口诀相对简单,却能引动一丝天地间的清正之气,缓慢化去戾气、怨念,安抚亡魂,对于被碎片污染之物或环境有初步净化之效。
旋即,萧天霖袖袍轻轻一拂,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造型古朴、遍布玄奥云纹的青铜铃铛缓缓飞出,悬停在萧御灵面前。铃铛看似寻常,却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波动。
“此乃‘清心铃’,”萧天霖道,“摇动可不发世俗之音,而震清心正气之波,能短暂扰乱邪祟行动,稳固方圆丈内生灵心神,对魔音鬼啸之类攻击颇有克制之效。亦能微弱隔绝邪气探查。然,其内蕴灵力有限,需以自身灵力催动,慎用之。”
萧御灵(意识体)恭敬地伸出双手,那清心铃轻飘飘落入他掌心,触感温润,并非凡铁冰凉。
“危机四伏,前路艰险,好自为之。”萧天霖的身影开始渐渐变淡,声音也愈发悠远,“记住,御灵之道,非仅仗匹夫之勇,亦需审时度势,借势寻缘……”
话音未落,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涌来,将萧御灵的意识猛地推离了这片云海仙殿。
……
意识沉沉浮浮,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草药清香钻入鼻尖,混合着阳光晒过被褥的暖烘烘的味道,驱散了记忆中冰冷的死亡气息和废墟的霉味。
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柔软干燥的床铺,身上盖着干净的薄被,肋下和身上的伤口被妥善包扎,虽然依旧疼痛,但那刺骨的冰冷和撕裂感已减轻大半,一种舒缓的药力正在慢慢化开。
他艰难地、一点点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他躺在一间狭小却十分整洁的房间里。土墙木窗,窗棂上贴着的窗纸有些旧,却擦得干净。简单的木桌木椅,桌上放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漆黑的药汁,还冒着微弱的热气。旁边还有一个盛着清水的木盆和几条干净的布巾。
这是哪里?
他试图挪动一下身体,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就是这细微的动静,惊动了床边的人。
一个穿着鹅黄色粗布衣裙的身影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肘支着桌面,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听到声音,她猛地惊醒过来,抬起头——正是夏雨晴。
她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带着明显的疲惫和血丝,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几缕发丝松散地垂在颊边。看到萧御灵睁开眼,她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交集的笑容,如同阴霾里投入的一缕阳光。
“萧公子!你醒了!太好了!”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凑到床边,语气急切又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轻快,“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头晕不晕?饿不饿?”
萧御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夏雨晴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转身从桌上的陶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
温水润过喉咙,带来一丝生机。萧御灵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这……是哪里?我……怎么了?”他心中警铃微作,下意识感知周身,发现那两個玉瓶和符箓都不在身上了!心头猛地一紧!
夏雨晴将他小心放回枕上,解释道:“这里是我家。昨天傍晚我卖完草药回来,在那条背街的巷子口发现你昏倒在地上了!脸色白得吓人,浑身都是伤……”她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我叫了邻居张大叔帮忙,才把你抬回来的。你……你像是跟什么极其厉害的东西搏斗过一样,吓死人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萧御灵的神色,继续道:“我跟我爹学过一点处理外伤的土法子,就帮你清洗包扎了一下。你放心,我没跟别人乱说,只说是远房表哥来寻亲路上遇到了歹人。”她的语气坦然,带着一种纯粹的善意。
萧御灵闻言,心中稍安,但警惕未消,低声道:“多谢……夏姑娘救命之恩。”他试图回忆,却只记得昏迷前冰冷的石板。
“你昏迷了一整夜呢,”夏雨晴拿起那碗药,“一直在出冷汗,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像非常痛苦……还……还说了一些听不清的胡话。”她歪着头,努力回想着,“好像模糊地听到……‘铃铛’?还有什么……‘堂’?听不真切。”
铃铛?堂?萧御灵心中剧震!梦境是真的!他下意识伸手向身边摸去——
指尖触及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正是那枚古朴的青铜铃铛!它竟然真的随着他的意识回归而出现在了现实,就安静地躺在他的枕边!
他猛地将铃铛抓在手中,迅速塞入怀中贴身藏好,动作快得甚至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咳嗽。
夏雨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和苍白的脸,眨了眨眼,却没有追问,只是将药碗递过来,语气轻快地说:“先把药喝了吧,是我照着爹留下的方子煎的,对内伤恢复有好处。你那个……护身符,收好就行,我不看。”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善解人意的狡黠,仿佛看穿了他的紧张,却选择尊重他的秘密。
萧御灵接过那碗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看着眼前女孩疲惫却真诚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是感激,是愧疚,还有一丝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暖意。他不再多说,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力化开,带着一股温润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脏腑。《灵台镜心术》和《净尘咒》的法诀清晰烙印在脑海,怀中的清心铃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微凉。
身体的痛苦正在缓慢消退,但心中的重量却丝毫未减。师尊的警告言犹在耳,魔神帮的威胁如芒在背,两个碎片的隐患亟待解决。而窗外传来的、夏雨晴轻快忙碌的脚步声和隐约哼唱的小调,又为这沉重的现实增添了一抹难以预料的变数。
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透过窗纸洒进来的、明媚而温暖的阳光,眼神缓缓聚焦,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休息,只是暂时的。接下来的路,注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