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镇'坐落在'暮光森林'尽头的谷地,终年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仿佛连阳光都难以穿透。镇子的名字来源于这永不散去的薄雾——每当黄昏降临,暮色与雾气交融,将整个镇子裹进一片朦胧的暗蓝色里,远远望去,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我们快点找地方休整。"莉娜突然开口,声音比预想中尖锐。队友们诧异地转头时,她正用指甲刮擦着手背上一块并不存在的污渍,眼睛快速颤动,"立刻。"
'暮霭镇'的空气黏腻地贴在她的后颈,混合着人类聚落的烟尘、腐草和某种陈年油脂的浊气。她能感觉到污垢正像蛛网般在发丝间编织,汗水滑过耳后时带起的痒意让她几乎发狂。更糟的是,伪装魔法将她标志性的尖耳变成了人类的圆钝轮廓,那种陌生的闷热感像一层湿布裹住了头颅,连听觉都变得浑浊不清。
艾瑞斯变成了人类也忘不了自己的本质,总在最合适的时间吐槽补刀:"精灵的鼻子又受不了人味了?"
"是肺,"她纠正道,喉头滚动着压抑的干呕,"我在用人类的肺呼吸。"这句话几乎是挤出来的。晨间路过铁匠铺时,熔炉里爆出的煤渣曾飘进她的眼眶,现在那里还残留着灼烧般的刺痛。她甚至开始怀念'暮光森林'里带露的蛛网——那些悬挂在蕨类间的晶莹陷阱,至少能让她蘸取些许晨露擦拭眼角。
艾瑞斯用匕首柄指向巷尾:"那儿有口井。"
莉娜的脊椎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冲向石井的姿态恐怕更像扑向猎物的夜豹,而非平日优雅的精灵。当冰凉的井水终于涌过指缝时,她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水珠沿着小臂滚落,在石板地上画出深色的星芒,每一滴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多么奢侈啊,在这座灰雾弥漫的镇子里,她竟找到了色彩。
" 看那边。"冰凉的井水重新唤醒了莉娜的精气神,一条岔路尽头,那里矗立着一栋比其他建筑更加高大的三层楼房,褪色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上面画着一只栖息的渡鸦,底下用花体字写着'渡鸦栖木'。
"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顺便再放松得睡一觉了。"莉娜咕哝着,大步流星地朝那栋建筑走去。艾瑞斯想叫住他,但疲惫战胜了谨慎。他们现在这种狼狈的状态确实需要找个旅馆,然后睡上至少十二个小时。
随着距离缩短,旅馆的细节逐渐清晰。外墙曾经是优雅的深紫色,现在却斑驳得像皮肤病患者的皮肤。窗台上摆着一排小盆栽,里面的植物无一例外地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绿色。最顶层的窗户装着彩色玻璃,拼出一幅诡异的图案:一只人手从坟墓中伸出,托着一只眼球。
"真...别致。"莉娜嘴角抽动了一下,忍不住看向夜鸢。
艾瑞斯已经推开了大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在抗议这次打扰。一股混合了霉味、熏香和某种肉类腐败气息的热浪迎面扑来。夜鸢皱了皱鼻子,她的直觉像被针扎一样刺痛——这地方不对劲。
旅馆内部比外观更加令人不安。大厅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又足以隐藏角落里可疑的阴影。墙上挂满了动物标本——不是常见的鹿头或野猪,而是各种小型生物:渡鸦、黑猫、蝙蝠,甚至还有一只表情特别拟人化的浣熊。它们的玻璃眼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仿佛随时会转动起来。
"欢迎光临'渡鸦栖木'。"一个女声从阴影中传来。柜台后面站起一个高挑的女人,她的动作有种不自然的流畅,就像提线木偶被突然拉直。女人——或者说女主人——有着苍白的皮肤和漆黑的长发,嘴唇红得像刚舔过鲜血。"我是维奥莱特,这家旅馆的主人。四位需要房间吗?"
艾瑞斯注意到她的指甲异常长,而且涂着与嘴唇同色的漆。当她把登记簿推过来时,那些指甲在羊皮纸上刮擦出轻微的声响,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两间房。"艾瑞斯粗声说,一边在登记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艾瑞斯。艾莉莎注意到前面的登记记录停留在两周前,而且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加布里埃拉·艾利安,来自圣光城。
"要两间?"维奥莱特的红唇弯成一个暧昧的弧度,"我以为你们会只要一间的空间。"她的目光滑向莉娜三人,眼中有种让艾莉莎不舒服的审视。
"我们习惯分开住。"艾瑞斯简短地回答,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匕首。
维奥莱特发出一种介于轻笑和咳嗽之间的声音。"当然,当然。长途跋涉后的旅人...是需要好好休息的。"她从柜台下面取出两把黄铜钥匙,"7号和8号房,二楼右手边。晚餐七点开始,如果你们想洗澡,后院有锅炉房。"
艾瑞斯接过钥匙时,刻意避免碰到她的手指。钥匙冰凉得出奇,而且沉甸甸的,像是用某种比黄铜密度更大的金属制成。钥匙齿的形状也很奇怪,不是常见的波浪形,而是一系列尖锐的锯齿,几乎像某种小型生物的牙齿。
"这里还有其他旅客吗?"艾莉莎故作随意地问。
维奥莱特的眼睛——艾莉莎现在注意到那是种不自然的深紫色——微微眯起。"最近生意清淡。雨季要来了,明智的人都待在家里。"她突然向前倾身,艾莉莎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古怪香气,像是干枯的玫瑰与某种化学试剂的混合物,"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好奇小姐?"
艾瑞斯插到两人之间,他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了柜台。"休息一晚,继续赶路。我们的私事。"
维奥莱特慢慢直起身子,她的脊椎一节一节地展开,像猫伸懒腰时的姿态。"当然,冷漠先生。只是好奇罢了。"她的目光扫过四人的装备,"像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通常不会无缘无故来到'暮霭镇'。"
一阵沉默后,夜鸢突然问道:"那些...标本...都是你...做的吗?"
维奥莱特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愉悦。"啊,你注意到了我的小爱好。是的,每个都是我的作品。死亡,"她轻声说,"是最完美的防腐剂。"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在地板上的声音。几人的头同时转向楼梯方向。
"老鼠。"维奥莱特的笑容纹丝不动,"老房子的通病。需要我帮你们把行李拿上去吗?"
"不必了。"艾瑞斯迅速拒绝,他拎起自己的背包——示意同伴们跟上。
当他们踏上楼梯时,木质台阶发出不祥的吱呀声。夜鸢回头看了一眼,维奥莱特仍然站在柜台后,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影子异常高大,而且有太多条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