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洛斯那如同解剖刀般探究的学术目光和莉娜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瞪视下，雨燕族少年疾风彻底蔫了。夜鸢温和却不容回避的问题，像一根针，戳破了他强撑的凶狠外壳，露出了底下那个惶恐又窘迫的少年。他瞥了一眼悬浮在空中、法杖光芒依旧稳定却莫名让他更紧张的格温多琳，又看了看还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恐高鸟类兽人情绪崩溃临界点''的卡洛斯，最终认命地垂下了漂亮的头颅，翅膀也无力地耷拉下来。
''好...好吧...''疾风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和难以启齿的羞愧，''我说...你们...别让他再记了好吗？''他指了指卡洛斯。
夜鸢微微颔首，一个眼神过去，卡洛斯虽然满脸写着''知识点啊！珍贵的全新知识点！这种会恐高的鸟类兽人太珍惜了呀！是《兽人族分类大全》里面完全没写过的全新知识！''，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暂时合上了笔记本，羽毛笔却还紧紧攥在手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疾风，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表情。
疾风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攒勇气，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莉娜那张因为''靴子磨损''+''差点破财''而气鼓鼓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找到同类的复杂情绪。
''我...偷东西...是为了族里。''疾风的声音很低，但足以让屋顶上的人都听清，“我们兽人族...日子一直不好过，被那些穿白袍子的家伙--他含糊地指代光明教廷，赶到了北边最荒凉贫瘠的'血蹄荒原'...这你们...大概也知道一点，就和你们看到的一样，在这里什么食物、药品这些东西都只能和你们这样...的奸...的商人高价交易才能得到。''
莉娜抱着胳膊，哼了一声，算是默认。她当然知道，精灵族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境遇不同罢了。
疾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而且...更糟的是...我们内部...自己还在斗！从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传说时代就开始了，分成了两大派。''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和无奈。
''一边是'霜月爪痕'，由最强大、最崇尚力量的霜月狼族统领，跟着他们的主要是豹族、虎族、熊族这些...嗯...像移动堡垒一样的战士种族。''他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想象那些庞然大物，''他们觉得力量就是一切，魔法是花架子，只有尖牙利爪和强壮的肌肉才能让兽人族重新崛起，夺回肥沃的土地。''
''另一边呢？''莉娜轻声追问，蔚蓝色的眼眸中忽然带着一丝理解和鼓励。
''另一边是'银月智慧'，由九尾狐族领导。''提到九尾狐，疾风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一丝尊敬和向往，''还有我们雨燕族，以及一些像灵猫族、幻音蝠族这样...更擅长魔法、敏捷或者特殊能力的部族。我们...银月智慧...认为智慧、魔法和策略才是兽人未来的出路，蛮力只会带来毁灭。''他挺了挺瘦弱的胸膛，显然对自己归属于此派感到十分自豪。
''可是...两派谁也不服谁。''疾风的声音低落下去，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苦涩，''霜月爪痕说我们是懦弱的狐狸和飞不高的鸟，银月智慧说他们是没脑子的石头和只会破坏的蛮牛...两边摩擦不断，抢地盘，抢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资源...长老们吵个不停，底下的族人日子就更难过了。''
他抬起头，看向莉娜，那眼神让莉娜心头莫名一跳，仿佛看到了曾经为了......而绞尽脑汁的自己。
'''血蹄荒原'的泥土就和它的名字一样，荒原！根本不适合种植粮食，'碎石山脉'打猎也越来越难...冬天...太冷了。''疾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我们雨燕族...飞行能力在狭窄的矿洞和山谷里用处不大...采集和精细活又比不上狐族这些灵活的兽族同胞...我...我是族里跑得最快、动作最灵活的年轻人之一...长老...就让我...''他羞愧地低下头，''让我出来...'找'点值钱的东西或者...钱...补贴族里...买粮食，买治疗的药品这些...而且...只偷...只拿外族人的...''他飞快地补充，仿佛这样能减轻一点罪恶感，''我们...不想抢自己同胞那点可怜的口粮...''
空气仿佛凝固了。屋顶上只剩下风声和疾风压抑的呼吸声。
格温多琳悬浮在半空，精致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混杂着震惊和同情的红晕。她出身于相对优渥的环境，虽然知道世间疾苦，但如此赤裸裸的、为了生存而被迫偷窃的残酷现实，尤其是现在在她眼前的并非邪恶的异族，而只是一个被压迫的兽人少年身上，让她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法杖尖端的光芒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安抚的暖意。
而莉娜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激烈。她那双漂亮的精灵眼眸瞬间瞪圆了，里面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但这怒火并非指向疾风，而是猛地转向了——格温多琳！
''看！看！看！''莉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来，手指差点戳到格温多琳的鼻尖（其实考虑到高度差，更像是戳向空气^^），''就是因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呃...法师老爷小姐们！还有那些道貌岸然的光明教廷！把别人逼到绝路！自己内部还斗个你死我活！活该被偷！呸！''她代入感极强，仿佛疾风的故事就是她自己血泪史的翻版，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由''人类冒险者''伪装成的''森林精灵''，而不是被人类和教廷压迫的精灵。那眼神里的愤怒和共情，真实得让格温多琳都愣了一下。
格温多琳被莉娜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深仇大恨般的瞪视和指责弄得一头雾水，漂亮的眉头困惑地蹙起，内心疯狂吐槽：''拜托，这是你对待金主的态度吗？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莉娜你现在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你只是个被偷了钱的普通人类冒险者，怎么表现得像是兽人族失散多年的亲姐妹，或者被教廷迫害过的苦主一样？这比我还圣母的共情能力也太超标了吧！''格温多琳带着些许愧疚和疑惑地打量着莉娜，在疾风哽咽和莉娜愤怒的控诉下，她第一次觉得似乎教廷做的事情不是全部正确的。
夜鸢看着莉娜的反应，紫色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的笑意，她轻轻咳嗽一声，将话题拉回：''所以...疾风...你偷窃...是为了...你的...族人...能活下去...在派系...内斗...和外部...压迫的夹缝中...''
疾风用力地点点头，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我知道偷东西不对...但我...我没办法看着族里的老人和孩子挨饿受冻...你们...你们能理解吗？''
卡洛斯这时终于忍不住了，羽毛笔又开始疯狂舞动记录：''物理力量派'霜月爪痕'vs魔法策略派'银月智慧'）及外部环境压迫（光明教廷驱逐导致资源极度匮乏）导致的生存型偷窃行为！样本在陈述时表现出强烈的族群责任感和道德困境...太精彩了！这比单纯的偷窃案例有价值一万倍！''他完全沉浸在在学院里学不到的真实知识的狂喜中，对现场微妙的气氛浑然不觉。
夜鸢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族群挣扎的少年，又看了看身边愤怒的莉娜、困惑的格温多琳和狂热的卡洛斯，轻轻叹了口气。
--麻烦，似乎比想象中要复杂和沉重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