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根手指并没有停滞在空中等待冲突爆发。他保持着那个极端挑衅的姿态,开始移动。指尖缓缓转向,指向他自己,点了点他自己的胸膛——一种极致的傲慢,仿佛在说''有种冲我来''。
接着,那根该死的手指再次转动,指向他身后那条神秘的通往翡翠林深处的道路。他的动作依旧慢得令人窒息,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仪式感。
最后,他收回手,做完这个动作,那张一直隐在兜帽阴影里的脸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然后他转身,仿佛完成了什么有趣的游戏,随意地将那仍在微微晃动的骷髅挂件收回黑袍内。随即,他不再有丝毫停留,与另外两位如同影子般的同伴同时转身,黑袍的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三道利落的弧线,身影如鬼魅般飘忽,以惊人的速度向着翡翠林更深、更充满迷雾的腹地疾行而去,眨眼间便几乎要消失在扭曲的林木阴影之中。
留下艾瑞斯、艾莉莎、赛伦和噗噜,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面对着空荡荡、一片狼藉的战场,风中凌乱。
大脑宕机许久的赛伦,目睹了亡灵消散、黑袍人挑衅、然后对方潇洒离去的全过程,他的神经终于从极致的震惊和恐惧中稍微挣脱出来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更加汹涌澎湃的混乱和茫然。
他的手指还无意识地搭在那把心爱的、琴弦尽断的鲁特琴上。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只是凭借着吟游诗人的本能,手指下意识地、机械地在那些断裂的琴弦上胡乱划过。
''铮......哐......啷......咯吱......''
一阵极其刺耳、完全不成调、甚至可以说是噪音污染级别的聒噪弦音猛地爆发出来,在这片突然变得过于安静的林间空地上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这声音完美地诠释了何谓''鬼哭狼嚎'',简直是对他宝贝乐器的一场公开处刑,也像是在为他,以及所有队友那彻底一团乱麻的思绪配上了一段绝佳的、疯癫的背景音乐。
这突如其来的魔音灌耳,也终于惊醒了瘫软在地的噗噜。这可怜的、胆小的地精在确认那可怕的亡灵、更可怕的黑袍怪物真的走了之后,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精神瞬间松弛,他长长地、深深地舒出了一口大气,这口气悠长得仿佛把他积攒了半辈子的恐惧都吐了出来,圆滚滚的身体也随着这口气瘪下去了一圈。巨大的虚脱感包裹了他,他甚至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四肢摊开,只想就这样躺到地老天荒。
然而,赛伦那破锣嗓子般的琴音和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打断了他的放空:''......他们......就这么走了?用夜鸢的挂件......吓跑了亡灵?还......还对我们比划那个手势?这到底......噗噜?你还好吗?伟大的噗噜大人?''
赛伦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队友,落在了噗噜身上,随即他眨了眨眼,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语气从茫然瞬间带上了一丝古怪的关切(或许还有一丝强行压抑的、劫后余生带来的奇怪笑意)。
''噗噜......那个......你裤子下面......呃,地上......怎么......湿了一块?''
''啊?''噗噜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顺着赛伦呆滞的目光,努力抬起沉重的脑袋,看向自己的下半身——尤其是胯部的位置。
那里,他那件本来就色彩斑驳、沾满泥土的小袍子,此刻胯部的位置颜色明显更深了一大片,正湿漉漉地紧贴在他的皮肤上,甚至还有一小滩可疑的水迹正缓缓在他屁股下面的土地上晕开......
一瞬间,噗噜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刚才惊吓过度的惨白变得通红,继而变得几乎发紫!巨大的羞耻感如同火山爆发般湮没了他!
''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锐无比、羞愤交加的惨叫划破了林间的寂静,甚至比刚才赛伦制造的噪音还要刺耳、更让人癫狂。
''没有!你看错了!那是汗水!是伟大的噗噜大人刚才英勇奋战流下的汗水!是露水!是地下的潮气!总之不是尿!绝对不是!!''
噗噜的尖叫还在林间回荡,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跳起来,又因为虚软的双腿而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他的小爪子死死揪住袍子的下摆,拼命想盖住那片深色的、仍在蔓延的湿痕,但布料实在太短,他的努力反而显得欲盖弥彰,像是上演一出滑稽又可怜的独幕剧。
他的整张脸已经变成了接近茄子的紫红色,细短的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闭、闭闭闭闭嘴!''他声音尖厉得几乎破音,浑身都在发抖,''是水!是伟大的噗噜大人智慧的汗水浸透了袍子!是为了迷惑敌人而特意布置的战术潮湿!你你你你这个无知的人类!不懂就不要乱说!''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吼,一边疯狂地跺着脚,试图把地上那摊小小的水迹踩散、蹭掉,仿佛这样就能毁灭罪证。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绝望的羞愤,圆滚滚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尴尬而绷得紧紧的,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因为过热而冒出蒸汽。
艾莉莎:''......''
艾瑞斯:''......''
两人看着眼前这从极度惊悚瞬间跌入极度滑稽的一幕,表情都僵在了脸上。艾莉莎那紧锁的、充满了对夜鸢挂件担忧和巨大疑问的眉头,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艾瑞斯则张了张嘴,看了看远处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正在极力否认尿裤子、几乎要哭出来的噗噜,以及旁边还在无意识制造噪音、一脸空白的赛伦,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缓缓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杀气消失了,亡灵消失了,诡异的敌人也消失了。
但留下的,却是一个更加扑朔迷离的谜团,一堆需要收拾的烂摊子,一段不堪回首的战斗记忆,以及......
......一位可能迫切需要一条新裤子的、尊严扫地的''伟大''的噗噜大人。
空气中,亡灵消散的淡淡腐朽味似乎还没完全散尽,但某种名为''尴尬''和''荒谬''的气息已经开始迅速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