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和枪声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模糊噪音。长长的、湿漉漉的白色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旋即,两对眼眸几乎在同一时刻缓缓睁开。
那是两双极为罕见的、宛如最上等红宝石般的赤瞳,因为骤然接触光线而微微收缩,瞳孔中充满了初生般的迷茫与茫然。
诺言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重新凝聚。她最后的记忆是在强烈的心脏疼痛下失去意识。但此刻涌入感知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视角,两种紧密相连却又独立的躯体触感。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一揉因为长时间沉睡的发痛的额头,却同时看到两只纤细白皙、略显苍白的小手抬到了眼前。她愣住了。
通过眼眸,她看到对面是一个娇小得过分的身影,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色维生服,湿透的、丝绸般的纯白长发黏在同样苍白的小脸和脖颈上,一双赤红色的眼睛正带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惊愕表情看过来。那女孩长得精致得不像真人,更像一碰即碎的瓷娃娃,小小的鼻尖,粉嫩的嘴唇因惊吓而微微张开。
几乎是本能地,她控制着视线低下头,看到的是自己同样娇小的身体,同样湿漉漉的白发,同样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指。
她……看到了“自己”。
不,不是自己。是另一个“自己”。
一种荒诞绝伦的念头占据了她的意识。
不是占据了一个身体……她是同时存在于两个身体之内!一个灵魂,两份感知,双重视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身体接触到的冰冷空气,也能同时感受到两个身体脚下流淌的冰凉液体。
两人并排坐在地上,左边身体的嘴唇微微张开,右边身体的嘴唇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道一模一样、带着细微颤抖和明显稚气的少女嗓音,以一种完美的同步率,在这充满警报和硝烟的地下空间里,不可置信地低语出声:“我……变成了……两个小女孩?”
两双红宝石般的眼眸难以置信地互相对视着。两只同样白皙、纤细得不像话的小手,在冰冷的空气中缓慢地靠近。指尖轻轻相触的刹那,一种无比奇异、无法言喻的同步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了诺言意识的核心——她同时感受到了“被触碰”的微凉,和“去触碰”的柔软。
诺雅的手指好奇地摸了摸诺拉的指尖,感受着那细腻的皮肤和底下小小的骨节。而通过诺拉的触感,她又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抚摸。诺言的意识里泛起一丝微妙的不适。这触感过于细腻和脆弱,与她记忆中属于男性的、更为粗糙的感知格格不入。这双手太小,太轻,仿佛不属于自己。
诺拉的手指下意识地想要像过去那样用力握拳,却只感受到一种无力的柔软。诺拉的手抬起,观察着“自己”——也就是诺雅——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而滑腻,皮肤细腻得不可思议,还能摸到那湿漉漉的白发紧贴着小巧的耳廓。
(脸……也是小小的……)
那容貌精致得毫无瑕疵,却也空洞得如同人偶,没有岁月留下的任何痕迹。
通过“诺雅”的视角,她看到对面那个白毛小萝莉正用一只小手摸着自己的脸,那双赤瞳里充满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混杂着震惊、茫然和无比荒谬的情绪。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滑腻,皮肤完美得没有一丝纹理,像是在触摸一件被精心制造出的艺术品,而非活生生的肉体。湿透的丝绸般纯白长发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一双非人的赤红色眼眸正带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茫然望过来。
(我……真的变成了女孩子?还是……两个?!)
她们同时低下头,看着两双小小的、甚至还没以前巴掌大的脚丫踩在冰冷的地面和残留的维生液里,那两双苍白的、几乎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小脚,正有些无措地踩在冰冷与粘稠湿滑交杂的地面上,娇嫩的脚趾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与不适,下意识地紧紧蜷缩起来,试图抵抗地面的寒冷和粘腻。
在意识完全渐渐清晰后,那份微妙的抗拒感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水**融般的同步。来自“诺雅”脚底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与“诺拉”脚趾间那维生液微粘的滑腻,无比清晰地同时汇入她的意识,却不再冲突,反而像拼图的两块,严丝合缝地拼接成了一个整体。
自然而然地,诺雅的右手与诺拉的左手十指轻轻交握在一起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哪里?)
困惑在无声中传递。她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冰冷金属和晦涩仪器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机油和一种淡淡的、令人不适的化学药剂气味。头顶昏暗的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着生锈的管道和布满污渍的水泥墙壁。许多仪器屏幕是黑的,控制台上闪烁着零星残存的、意义不明的红色或绿色光点。
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陌生环境的警惕让她们(的共享意识)绷紧了神经。
“喂……”她试着开口,发出的声音细弱而沙哑,带着久未使用的干涩,“有……人吗?”
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微弱而孤单,迅速被寂静吞没。
另一边的诺拉则发现了一条通往侧室的狭窄通道。她小心地侧身挤进去,里面是几个类似休息舱或观察室的小房间。门大多虚掩着或彻底损坏。她推开其中一扇,里面是翻倒的椅子、散落一地的纸张,以及一层厚厚的积灰。另一个房间里只有一排空荡荡的挂衣架和几个锈蚀的储物柜,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任何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没有温度,没有声音,没有生命存在的气息。
她们搜寻了所有能触及的角落,呼唤声从最初的试探变得愈发急切,最终又归于沉寂。回答她们的,只有自己声音的回响,以及更加令人窒息的安静。
实验室内的死寂,最终催生了一个念头。
(外面…能不能找到其他人?)
渴望找到其他人的想法压过了细微的不安。她们沿着之前发现的通道,来到了地下室入口的活板门前。诺雅和诺拉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将小手按在冰冷的门上,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推动。
“嘎吱——哧——”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泄压的嘶鸣,活板门向一侧缓缓打开。一股与室内截然不同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烧毁后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喉咙发紧的气息。
门外的景象让她们同时屏住了呼吸。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天空或街道,目光所及,是坍塌至难以辨认结构的混凝土巨块、如同巨兽骸骨般扭曲锈蚀的钢筋丛林,以及望不到边的、被难以名状的力量彻底粉碎并混合在一起的瓦砾堆。一切都被覆盖在厚厚的、灰黑色的尘埃之下。
属于诺言的、那些属于战前世界的模糊记忆碎片——高耸明亮的玻璃大厦、车水马龙的街道、充满生机的色彩——在此刻与眼前的绝对荒芜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有人吗?”
诺雅和诺拉双手围在嘴前大声呼喊,回应她们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
她们小心翼翼地迈出几步,细嫩的脚底踩在粗糙冰冷、满是碎砾的地面上,传来尖锐的不适感。这片废墟的规模超乎想象,寂静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人。那股混合着铁锈与化学污染的气味更加浓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排斥感,刺痛着她们新生的肺部。
一阵突兀的、毫无规律的尖锐金属扭曲声从极远处的某处传来,像是某种巨大的结构终于在时间侵蚀下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发生着缓慢而致命的形变。这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敲打着她们紧绷的神经。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两个娇小的身影以比出来时更快的速度,猛地转身,踉跄却迅捷地逃回了那扇刚刚开启的活板门后。
“砰!!”
用尽力气关上门,沉重的金属门再次紧紧闭合,将外面那片令人窒息的无边废墟彻底隔绝。
相比外面,现在这个废弃的实验室更像是一个安全屋。
随着探索进入这个地方中心的部分,无需交流,诺雅走向左侧布满指示灯的控制台,而诺拉则转向右侧靠着墙壁的金属档案柜。一个意识,两份注意力,如同在脑海中并行处理两个互不干扰的线程,流畅而自然。
诺雅踮起脚尖,苍白纤细的手指拂过布满灰尘的屏幕,试图找到有用的信息。那些复杂的按钮和接口在她眼中既陌生又隐约有些熟悉,属于“诺言”的记忆身体里残留着某种操作它们的本能,却模糊不清。
另一边,诺拉试图拉开档案柜的抽屉,却发现它们大多锈死或空无一物。
诺雅依靠着诺言的部分记忆操作着电脑,找到了一篇英文的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