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闷热的气息敷在皮肤表面,身体重构带来的骨骼酸痛和喉咙的异物感尚未完全消退。
夏鸢,这个崭新而又陌生的名字和形态,走在漆黑的地下通道里,通道尽头的出口被砖块和泥土堵住,明显是墙壁坍塌后埋入了这里。
她拨开砖块与泥土,心中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或许简老妈已经回来了,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准备晚餐,责怪她又把自己弄得一身脏。
可是……为什么墙壁会坍塌呢?
倘若军方没有来临,简老妈就不会把这地下实验室的地道出口封死,相反,军方肯定已经来了,简老妈为了掩护她,前去御敌……
光线涌入,伴随的却不是家的气息。
是风,裹挟着尘埃、毫无阻碍的风。
她愣住了。
眼前没有熟悉的屋顶,没有那扇总是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没有简老妈挂在窗台上的那盆灰扑扑的耐熵植物,只有一堆散落在夜色中,扭曲焦黑的,勉强能看出曾是房屋结构的断木和碎砖,无力地瘫在地上。
一片废墟。
夏鸢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
借着远处路灯的光芒,她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越过坍塌的房梁,然后,她看到了三具尸体。
那三具尸体,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倒在瓦砾中,身下是凝固的、暗褐色的血泊。
他们穿着笔挺的纯黑军装,即使在尘土覆盖下,那制服的威严和冰冷依旧刺眼,肩膀上的星星徽章无声地宣告,他们的级别绝非普通士兵。
而那顶滚落在一旁的军帽上,是由星际战舰简笔画与星云构成的帽徽。
她认得这个标志,父亲死亡的记忆碎片刺入脑海,他们是军方的高层人员。
两男一女,他们的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或许是惊愕,或许是痛苦。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手臂上的熵匣不见了,军装口袋被粗暴地撕开,里面空空如也,显然,他们随身携带的卡牌也被人取走了。
是谁?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是简老妈?
对,一定是!她那么强!她杀了他们,收走了他们的熵匣与卡牌!
但是……
夏鸢踉跄着上前几步,疯狂地在废墟中搜寻,扒开焦木,推开碎石。
没有。
她找不到一点关于简老妈留下的痕迹。
所以……她赢了?
她杀了这三个军官,然后……离开了?
不,不可能,如果赢了,她一定会等我出来。
除非……
一个冰冷的事实砸向她,简老妈没有死在这里,但她也不在了,最大的可能是,她杀掉了这三个提前到来的军方人员,却最终不敌后续赶来的军方力量,被俘了。
这个猜测让她窒息。
“妈……”
她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破碎在风里,连自己都听不清。
不行,不能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猜测需要确认。
她猛地转身,冲向最近的邻居家,用力拍打着那扇比她家好不了多少的破门。
一个面色惶恐的老妇人打开门缝。
“婆婆!我家……这里发生了什么?你看到我妈……不,不是,你看到简了吗?”夏鸢急切地问,努力让自己的女声不那么怪异。
老妇人眼中的恐惧很深,明显没有认出夏鸢就是夏鹰,她飞快地摇头,压低了声音:“小,小姑娘,别问,快走!惹不起的!”
“到底怎么了?”夏鸢的心不断下沉。
“就,就在刚才,来了好多穿黑衣服的军人,把这里围住了!然后,然后一个巨大的,不透明的能量罩,嗡一下就扣下来了,把整个房子都罩在里头!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里面砰砰作响,有光在乱闪,吓死人了!”
老妇人声音发颤:“等那罩子突然没了,就,就变成这样了,只剩下那三个当兵的躺在那里,别的啥也没看见!简,我没看见她出来……”
能量罩……封锁现场,隔绝窥探。
这是军方的手段,九年前父亲被杀时,也有一个同样的能量罩!
夏鸢挨家挨户问了几户邻居,反应大同小异,都是恐惧躲闪,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能量罩升起又落下,战斗场景被封闭其中,无人知晓具体细节。
她几乎绝望地望着昏暗中的废墟,能量罩外围的建筑奇迹般完好无损,更衬得那片废墟无比刺眼。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蓝红色的刺眼光芒在狭窄街道的尽头闪烁。
是执法中心的警车!
不能被发现!
她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军方高官横死的现场,简直是自投罗网!一旦被执法者缠上,身份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丝毫犹豫,夏鸢像一只灵活的猫,利用对这片地形的熟悉,窜入旁边一条堆满垃圾的狭窄小巷,身影很快被阴影和杂物吞没。
她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听着警笛声在废墟附近停下,传来执法者粗鲁的吆喝声。
胸腔里,逆熵核心在不安地跳动。
妈,你到底在哪?
一股愤恨在她心中升腾。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能早来一点?
如果执法者早些出现,军方或许会有所顾忌,简老妈也许就不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的一声嗤笑碾碎了。
可笑至极!
区区熵潮城废弃区的执法者,拿着微薄的周薪,对付些地痞流氓尚可,他们怎么敢,又怎么会去阻拦代表着绝对武力与秩序的军方?
那纯黑的军装,肩上的星徽,本身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们的迟到,他们的视而不见,恐怕都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军方的意志高于一切。
她的目光望向天际,黑沉沉的夜幕下,垂落下淡蓝色幕布,那是熵雾,平日里只是压抑着意志,消磨着肉体,但此刻,它变得异常活跃!
军方的悍然闯入和那场被能量罩隔绝的战斗,像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激起了沉积已久的淤泥。
熵雾不再满足于缓慢的侵蚀,而是直接撬动生物最原始的情绪。
从夏鸢家废墟附近开始,恐惧裹住了每一个目睹或耳闻了事件的居民,这恐惧在熵雾的催化下迅速发酵,不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有了扭曲!
有人蜷缩在角落,瞳孔放大,对最细微的声响也惊惧不已,仿佛下一秒黑色的军靴就会踏破他们的门板。
有人则被恐惧催生出一种畸形的狂怒,他们憎恨带来这一切的军方,更憎恨无力反抗的自己,以及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
猜忌像瘟疫一样传播,身边任何陌生或稍显异常的眼神,都被解读为不怀好意或军方的眼线。
混乱的引信被点燃了。
第一声玻璃的碎裂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像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压抑了太久的绝望和恶意,在熵雾的低语中被无限放大,轰然爆发!
远处传来零星的打砸声,尖叫和狂笑交织在一起,商店的卷帘门被粗暴撬开,有人抱着抢来的水源和肉罐狂奔。
更深的巷子里,隐约传来复仇的闷响和哀嚎,秩序的薄膜被撕破,长期被压抑的恶意和绝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废弃区,乱了。
蓝红色的警灯在更远处闪烁,执法者们疲于奔命,试图同时扑灭十几处突然燃起的火头,他们的怒喝在混乱中显得如此无力。
机会。
夏鸢的眼神闪烁,在废弃区,像这样的乱想曾经发生过许多次,这是熵雾侵蚀导致的结果,而此时的混乱正好方便了她的行动。
小南,小真!等我!
念头一起,她立刻行动起来,身影穿梭在愈发混乱的街道,奔向小南和小真租住的廉价旅馆。
她清楚地明白,此刻的她无力抗衡强大的军方,所以,在有简老妈的线索之前,她得先解决小南和小真的危机。
旅馆二楼,102房间,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虚掩着,上面有一个被巨力踹裂的凹痕。
夏鸢推开门,狭小的房间内一片狼藉,一张简陋的木桌粉碎,椅子断腿散落一地,墙角有喷射状的漆黑污渍,空气里残留着一些暴烈的熵能波动,那是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
没有尸体。
夏鸢蹲下身,手掌拂过地面一道深刻的刮痕,又看向墙壁上几处焦黑的灼烧点。
战斗很激烈,但结束得很快。
痕迹表明,袭击者力量占绝对优势,且目的明确——制服,而非杀戮。
是老金的人。
这种粗暴直接的风格,太像那个光头混蛋了,他果然动手了,在自己身体重构的时候。
她走到房间的窗户边,拉开窗帘,看向楼下的街道。
抢劫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疯狂的打砸抢。
食物店、卡牌商店首当其冲,人们像蝗虫一样冲进去,不是为了生存所需,而是为了抢夺这个动作本身,仿佛能从掠夺中汲取一丝虚幻的力量。
争夺中,能量枪走火的嘶鸣,拳脚到肉的闷响,歇斯底里的咒骂与哭嚎响成一片。
夏鸢闭上眼睛,难道只是军方的到来和熵雾的侵蚀,就把废弃区引爆成如此乱象?
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乱的一次!
底层人的生命,就这样不值钱吗?
究竟有没有别有用心之人,借助此等乱象,谋划更加隐秘的阴谋?
她无从得知,她只是废弃区一个被遗忘的复仇者,无法改变乱象带给人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