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便是缘。
人生中总是有许许多多的过客,有些人相信每一次的相遇都是要好几世的不断祈求才能换取的。
百年修的同船渡。
而每一次相遇都可能是这一世的最后一次。
艾蕾拉曾听族中的老萨满这样吟唱过。
那时的草原夜空清澈,歌声苍凉而悠远。
如今,这缘,这祈求,都化作了眼前这片被黄沙半埋的,死寂的游乐园。
而她,这最后一只草原狼,正在这里,等待着那个或许是她生命中最深刻,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缘”。
沙暴依旧在游乐园外围呼啸,如同无形的墙壁,将这里隔绝成一个诡异的,静止的舞台。园内,风似乎都变得温顺了许多,只是偶尔卷起细碎的沙尘,如同幽灵般穿梭在扭曲的设施之间。
艾蕾拉,或者说,那个由艾蕾拉的执念与灾厄污秽融合而成的存在,正漫步在这片废墟之中。
艾蕾拉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实在是太丑了。
她记得...她曾经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她曾经拥有一身如同月光下新雪般纯净银亮的大尾巴,柔软、蓬松,在草原的夜风中拂动时,会泛起一层淡淡的,珍珠般的光泽。
她记得...她的耳朵是挺立而灵敏的,内侧覆盖着粉白色的细腻绒毛,能捕捉到最细微的风吹草动,能听到远处族人呼唤她的声音。
艾蕾拉带着孩童般的好奇观察着这数百年后的世界,巨大的轮盘横亘天际,比她见过的最高的胡杨都要高,反射着月光的“坐骑”(碰碰车)比最勇猛的战士的利爪还要坚硬,旋转的坚硬骏马旋转的平台(旋转木马)上空无一人,彩漆剥落的马保持着奔跑的姿态,却永远困在原地,如同她记忆中那些被永远留在那片草原的马匹。
她记得...她曾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尽情奔跑,风在耳畔呼啸,带来远方的气息与自由的味道。
她记得...她的嚎叫能召集族人,能震慑敌人,能穿透夜空,与星辰共鸣。
她记得...她曾是草原的公主,狼群的希望,身负着守护与传承的重任。
她记得...那个小女孩就那么突兀的闯入了自己的生活,金色的眼眸中映照出自己奔跑过后微红的面容,那双柔荑轻轻带走草原上最后一株胡杨的幼苗,带着自己的思念自己的爱恋自己的期盼自己的执念自己的希望继续在时间的长河中坚定的走下去。
她渴望...再次看到那双眼睛。
渴望那双眼眸中再次映出自己的身影——不论是现在这副丑陋的模样,还是曾经的,完整的自己。
只要那双眼眸能再次专注地看向她,无论带着何种情绪——愤怒,厌恶,甚至是毁灭的意图...都好过这无尽的遗忘与寂静。
坚毅的灵魂可以卡住时间的齿轮,穿越百年而不堕落不消亡。
希望是最强大的力量。
艾蕾拉知道,苍白也一定活到了现在。
她一定一定也期待着渴望着。
就像她自己,即使变成了这副模样,不也依旧凭借着那股执念,从无尽的污秽与黑暗中挣扎着“活”了过来,并在此刻等待着吗?
艾蕾拉的掌心,那两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魔力核心,一粉,一黄,被她小心翼翼地把玩着。
宝石中传出柔和温热的触感,通过腐朽的皮毛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但这温暖...太浅薄了。
她渴望的...是另一种更炽热、更熟悉、更让她魂牵梦绕的气息。
是记忆深处,那个夜晚草原上的篝火旁,对方倚靠着她银亮皮毛小憩时,传来的,带着晚风与夜露味道的体温。
“苍白...”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从她扭曲的口器中缓缓吐出。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魔力,让她周围翻腾的污秽气息都稍微平缓了一些。
艾蕾拉缓缓收拢巨爪,将两颗核心轻轻握紧,贴在胸前——那是她如今躯体上,少数还能感受到“心跳”般微弱搏动的地方,尽管那很可能只是腐败肉体的蠕动。
她抬起头,那只残留着琥珀色的和那只仅剩空洞的眼睛,一同望向被沙尘模糊的,灰黄色的天空,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正朝这里赶来的人。
“来找我...” 艾蕾拉低声呢喃,“看着我...触碰我...像从前那样...”
————
苍白顺着那缕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混合着熟悉野性与陌生污秽的气息,如同老练的猎手,穿越了狂暴的风沙壁垒。
风沙没有能够阻拦少女的前行,在苍白面前五公分处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自然而然地分流,绕开,连她宽大帽檐的流苏都未能吹动分毫。
时间紧迫,还有一名新生魔法少女的核心与身体都落在敌人手中,苍白没有吝啬使用魔石中的魔力,加快速度沿着一路的“印记”追踪而去。
虽然苍白不会承认,但她对于新生魔法少女们的关心远超她自己的想象。
那些少女们有朝气有活力,是这个世界未来的希望。
苍白不断地邂逅着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与无数生命交汇又分离。
正是这一份份羁绊,一份份期待沉甸甸的压在苍白的肩上,让她有着活下去的执念。
“啧,这痕迹留得这么明显,是怕我找不到路吗?真是蠢得可以,几百岁了还跟小狗撒尿圈地盘似的。” 她一边疾行,一边不忘低声毒舌,仿佛这样能缓解她心中那股因紧迫感和熟悉气息而升起的莫名焦躁。
如果是别的草原狼的话,那其实事情并没有多么严重。
草原狼族,虽然强大且排外,但并非不可理喻的疯狂种族,它们通常有着严格的部落规则和荣誉感。
即便是堕落腐化,也会有着交涉的空间。
它们被“灾厄”侵蚀的较早,还保留有狼性文化的根基。
但如果是最后那一批见证了“灾厄”是如何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草原变成漫天黄沙,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死去最后自己也只能流离失所变成孤狼的那一批的话...
最可怕的还是艾蕾拉。
如果是那个女人。
那么这一切就不再是简单的劫持或堕落事件了。
她为了繁衍和生存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且本身强大又执拗。
如果真的是艾蕾拉...
加之被灾厄腐化。
她对于故土的依恋以及对于复兴种群的执念很可能变成使用黄沙摧毁文明世界。
而且...
苍白在潜意识中也不愿面对这样一位腐化堕落的“故友”,更不愿与之战斗。
终于,苍白来到了“印记”标记的尽头。
一个被黄沙掩埋的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