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湿身的冰冷，连同那深入骨髓的创痛，在少女强行忍受的意志中渐渐模糊，如同被水晕开的墨，意识沉浮不定。
仿佛茉莉花期固有的余韵，终随时间悄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意识深处泛起的、不合时宜的温存幻象。
那两幅亲切到令人心尖发颤的面孔……
性格沉稳的短发少女静立一旁，面容总是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涩；而那如同太阳般炽烈温暖的粉发少女，正对自己投来毫无阴霾的灿烂微笑。
“薛璃，快到时间了。” 短发少女的声音总是清清淡淡，却带着不变的关切。
“薛璃！就等你啦~”粉发少女的呼唤则永远充满活力，能驱散一切阴郁。
可下一秒，幻象崩碎。
刺目的火光中，粉发少女太阳般的笑容猛地炸开，消散在漫天飞溅的血雾里……紧接着，短发少女那仿佛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容，如同最精美的瓷器般骤然破碎，裂痕蔓延，最终彻底湮灭……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逸出唇瓣，薛璃猛地从噩魇的深海中挣扎而出。
意识回笼，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床铺的触感，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安神熏香，正努力驱散她脑海中残留的血腥与灼热。
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客栈房间里温暖明黄的灯光。
而不远处，压抑着却依旧清晰的对话声，丝丝缕缕地传入她耳中。
“好一个‘亢龙有悔’，黄娟女士。” 是萧锐将军的声音，沉稳中透着冷硬的质询感，“【止痛散】？多么朴实无华、接地气的名字。可谁能想到，这小小药散里掺杂的，却是足以扭曲人体根基的基因药物！”
短暂的沉默，仿佛能听到黄娟骤然收紧的呼吸。
将军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想要洗白，想要和过去的罪孽撇清关系？这么多年来，【长生会】在江浙地带的残党，费尽心思地试图掩盖自己过去犯下的罪责，明面上倒是积极行善，资助学堂，修缮道路，帮助了不少流民。听起来真是功德无量。”
他的语调陡然升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意：“但他们中，又有多少人的苦难，本就是你们一手造就！？谁还记得，当初那场所谓的‘福寿膏’扩散，多少家庭因你们研制的‘恩赐’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当你们面不改色地分发这掺了料的‘止痛散’时，有没有想过，那些因你们家破人亡的冤魂，愿不愿意给你们这个‘悔过’的机会！”
“是你们，用自己的双手，亲手缔造了这个乌烟瘴气、人人自危的时代！你们如今的臭名昭著，无愧于你们当初的选择和为之所付出的‘努力’！”
将军步步紧逼，言辞如刀：“【长生会】给了你们多少实质的好处？恐怕连他们自己身上的一根毫毛都没有损伤！可在你们眼中，这一根虚无缥缈的毫毛，便是全部的救命稻草，是你们用以维系这种畸形‘生存’的根本！”
“但你们没想到吧？你们拼命维护的所谓生存，不过是连牲畜都不如的苟延残喘！而生存的代价，竟是作为人全部的自尊与自由！你们将一辈子为了这一根毫毛的回报劳累奔波，却永远无法再以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抉择来支配自己的人生半步。”
“因为你们看似捍卫了‘生存’，实则抛弃的，却是能维系自身为何为‘人’的全部根基！”
话锋至此，萧锐的声音忽然沉淀下来，带上了一种深沉的力量，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投下一线光芒：
“但是，我始终认为，人到了任何时候，都有的选。联合中央政府也同样这么认为。每个人，只要如今的你还愿意真心实意，为了人类家园的重建，为了更广大同胞的福祉而行动……那么，道路就从未彻底断绝。”
“你们如今弃暗投明，打击茶帮等黑恶势力，在我看來，便是心底尚存一丝正念的证明。只是，这还远远不够坚决，不够彻底。”
“但只要愿意更进一步，真心与联合政府合作，与广大的人类同胞携手，我相信，你会看到不一样的未来，获得真正的……”
将军言毕，倏然收声，转身背手立于窗前，做眺望窗外雨幕状。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空气中的每一粒水汽，杯中蔓起的每一缕热息，都要在这凝重的气氛中顷刻冻结。
良久，黄娟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话：
“我……我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哀求。
“只恳请你们……善待那个孩子……”
“她实在……太命苦了……”
她顿了顿，努力平复情绪，开始解释，语速快得像是在交代遗言：“薛璃是这里的【维系者】。自从上次量子危机结束后，这片区域时空最不稳定，是她，凭一己之力勉强维持着这方小天地的平衡。代价则是……她必须独自承受时序力量紊乱带来的所有副作用……”
黄娟快速操作着便携终端，将一份加密的关于薛璃的详细档案传输给萧锐。
“她的身体已经……”
话音未落，里间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动。
将军和黄娟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身体虚弱不堪的薛璃，正扶着门框勉强站立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唯独那双眼睛，清冷地看向客厅中的两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与了然的痛楚。
她显然，已经听到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