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化作月光消散在希望谷的那天,邱霖的一部分灵魂也永远地死去了。
回到西南战区,她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情感和生气的机器。曾经在姜玥如阳光般的温暖照耀下,邱霖努力学着对周遭展露笑容,笨拙地回应队友的关心,甚至能开一两句生涩的玩笑。她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那个被脑机和伤痛禁锢的冰冷外壳,触碰到了真实世界的温度。
如今才知道,姜玥是她与这个喧嚣、复杂、充满人情味的世界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坚固的桥梁。桥梁崩塌,她瞬间坠落回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孤寂之中。那个在溪边笨拙学舞、在篝火旁聆听苗家故事的邱霖,那个被姜玥一点点捂热的邱霖,已经随着那道月光一同消逝了。留下的,是“织网者”脑机冰冷的嗡鸣,是锁骨下旧伤灼烧的刺痛,是胸腔里一个名为复仇与力量的巨大空洞。
她主动申请调离了“山鹰”小队,那个充满姜玥气息的地方每一寸空气都让她窒息。她把自己彻底交给了训练场。定向越野,她背着远超标准的负重,在险峻的山林中跑到呕吐,直到双腿失去知觉;百米狙击,她在狂风暴雨中纹丝不动,直到目标靶心被硬生生磨穿;模拟实战,她将自己置于最严苛、最绝望的境地,一次次被虚拟的异兽撕碎,又一次次面无表情地重启程序。
她的脑机接口进行了升级改造,引入了更先进的微型动力浮游炮阵列、可高频振动的战术匕首模块,以及一柄威力巨大的高聚能轻型狙击炮“碎月”。她将姜玥父亲(那位苗家汉子)曾指点过的苗刀凌厉诡变的刀路,与现代军用格斗术的简洁致命完美融合,结合脑机赋予的超强计算与反应速度,辅以浮游炮的远程压制与狙击炮的致命一击。她将自己淬炼成一个几乎没有短板的战斗机器——近战如鬼魅,防御如磐石,远程如死神。一个只为对抗灾厄、收割异兽而生的铁血战士。
十六岁那年,武汉基地。
这座在灾后重建中成为重要军事枢纽的城市,汇聚了来自各地的精英。在这里,邱霖遇到了两个同样年轻却天赋迥异的女孩。
陈雪,来自天津。一头标志性的粉色短发(颜色经常变),性格像一团跳跃的火焰,热情、直率、带着点北方女孩特有的“哏儿”劲儿。她擅长吸收和转化能量,近战格斗风格大开大合,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
薛璃,来自苏杭。气质温婉如水,一头柔顺的长发,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紫意。她对古代文明和能量场有着近乎本能的感知,家传的“内景术”更是玄妙莫测。
一次基地组织的跨小队联谊活动上,三人因为对舞蹈的共同兴趣意外相识。邱霖的精准控制力、陈雪的爆发力、薛璃的柔韧与韵律感,让她们在排练一支韩舞时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她们一起挥汗如雨地练习,一起在宿舍对着镜子抠动作,甚至一起参加了基地的元旦晚会表演。那段时光,是邱霖失去姜玥后,内心冰封的荒原上,第一次感受到久违的、属于友谊的温暖阳光。
陈雪的洒脱热情像一阵风,总能不经意吹散邱霖眉间的阴霾;薛璃的温柔细腻如同一泓清泉,无声地浸润着她干涸的心田。邱霖也努力回应着这份温暖,尝试分享自己不多的零食,笨拙地参与她们的话题。三人性格互补,陈雪是火,薛璃是水,邱霖则是包容她们的土地,成了基地里令人羡慕的“雏鹰铁三角”。
然而,敏感的邱霖渐渐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疏离。陈雪与薛璃似乎有着更深的默契,她们来自更接近的文化圈,分享着邱霖听不懂的童年趣事和家乡小吃。她们会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在前面,笑声清脆,而邱霖有时会不自觉地落后半步,仿佛一个努力融入却始终带着隔阂的“外来者”。那些被姜玥之死深埋的孤独感和被遗弃感,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心底悄然苏醒。
塔克拉玛干沙漠,遗迹深处。
当墓门关闭,邱霖的脑机被遗迹中那冰冷混乱的意志入侵,陷入疯狂。被心魔和姜玥之死的巨大悲痛彻底吞噬的她,在失控中对着陈雪和薛璃悍然开火!那一刻,驱使她的不仅仅是脑机入侵带来的混乱,更有内心深处那阴暗角落里滋生的、对陈雪与薛璃之间那份自己似乎无法完全拥有的亲密友谊的扭曲嫉妒!凭什么她们可以如此亲密无间?凭什么自己最珍视的人却永远离去了?
她的攻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薛璃体内潜藏的那个恐怖存在——那个与她描述的“梦境空间”规则同源、充满毁灭欲的异色瞳人格!
(回到武汉基地 - 内景术空间)
为了应对沙漠中暴露的问题,也为了提升默契,邱霖和陈雪在薛璃的协助下,再次进入了那片玄妙的“内景”。
陈雪睁开眼,标志性的粉色长发在无风的虚拟空间中竟也如现实中般轻轻飘动。脚下是如镜面般平静的幽深水面,清晰地倒映着漫天璀璨的星辰。她好奇地轻轻踩了踩,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却奇异地承载着她的重量,触感温润微凉。
"每次进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陈雪咧嘴一笑,露出虎牙,活动着手腕脚踝,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明明知道是假的,是璃妹子用精神力构筑的,但这脚踏实地的感觉,跟真的一模一样!"
对面三米处,平静的水面突然如同投入石子般波动起来。波纹中心,一个娇小却挺拔的身影迅速凝实。邱霖穿着简洁贴身的黑色训练服,齐耳的直发利落地贴在脸颊两侧,更显冷静。她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如同最深沉的夜空,平静无波,精准地锁定了陈雪。
"神经同步率99.2%,"邱霖的声音在内景中带着奇特的轻微回响,清晰而冷静,"比上次对练提高了0.3%。陈雪,你又染头发了。"她的目光扫过那抹扎眼的粉。
陈雪毫不在意,反而大笑着拨弄自己粉色的发梢,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昨天刚换的!基地新开的造型屋打折!怎么样,像不像春天里最灿烂的樱花?"
"像超载电路板短路时迸出的高压电弧火花。"邱霖一本正经地回答,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个像素点,"准备好了吗?今天说好要打满三百回合,模拟最高强度异兽围攻。"
"放马过来!"陈雪眼中战意升腾,摆开了架势。她的拳架融合了武当太极的圆融绵长与街头实战的狠辣刁钻,看似松散,实则暗藏杀机。
邱霖的起手式则截然不同,融合了广东咏春的短桥寸劲与白眉拳的刚猛迅捷,动作简洁高效,如同精密仪器。她率先发动进攻,步法迅捷如电,瞬间拉近距离,一记标指直刺陈雪咽喉,试探中带着凛冽的杀气!
战斗瞬间爆发!
水面上,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交错、碰撞。拳脚相交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扩散的涟漪,搅乱了倒映的星空。
"吃我一招'猛虎下山'!"陈雪一声清叱,气势陡然拔升,右拳凝聚力量,带着呼啸的风声,刚猛无俦地直取邱霖面门!这一拳蕴含着她吸收转化的能量,势大力沉。
千钧一发之际,邱霖身形如同风中柳絮般微侧,左手闪电般探出,如灵蛇般精准地缠上陈雪的手腕(咏春·拍手),同时脚下步伐不动,腰马合一,右手成掌如刀,带着截断劲力直切陈雪肘关节(白眉·切桥)!
"意图太明显了。"邱霖的声音依旧平静,手上动作却快得只剩残影。
陈雪眼中精光一闪,不慌不忙,拳至中途猛然变招!原本刚猛无匹的直拳瞬间化为鹤形的刁手,手臂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一折,从邱霖严密防御的死角——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刁钻地绕过格挡,指尖如喙,直啄邱霖毫无防备的肋下空门!
"砰!"
一声清晰的闷响!邱霖闷哼一声,身形被这刁钻狠辣的一击打得踉跄后退两步,脚下平静的水面剧烈荡漾开一圈圈更大的波纹。她微微蹙眉,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被击中的肋部,虚拟的痛感清晰传来。
"哈哈!怎么样?我这招'灵鹤偷桃'够味儿吧?"陈雪得意地收势,甩了甩手。
邱霖深吸一口气,压下虚拟的痛感,眼神更加锐利:"再来。"
三百回合的约定在无声的激烈交锋中流逝。两人旗鼓相当,邱霖凭借脑机辅助的超强计算和严谨到极致的作战策略,往往能预判陈雪的行动,占据上风;但陈雪那源于天赋和无数次街头、战场生死搏杀练就的野兽般战斗本能和层出不穷的奇招怪式,也让邱霖屡屡陷入险境,无法轻易取胜。
当内景中预设的结束提示音响起时,两人都微微喘息着停下了动作。虚拟的汗水从额角滑落。
陈雪率先放松下来,夸张地伸了个懒腰,粉发随着动作跳跃:"啊~打得真痛快!骨头缝都舒展开了!晚上一起去基地新开的那家川渝火锅?我请客!"
"你上周的工资和补贴,"邱霖一边平复着模拟战斗带来的气息波动,一边毫不留情地戳破,"不是都用来买新的'武当绵掌'高级神经感应程序模块了吗?" 她歪头看着陈雪,眼神带着一丝了然。
"呃…"陈雪被噎了一下,随即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嘿嘿,知我者霖霖也!那就…你请?就当庆祝我新模块首秀成功?"
邱霖看着陈雪那副耍赖皮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冰冷的嘴角却似乎软化了一丝。在倒计时结束、内景空间开始模糊消散的前一刻,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好。"
现实世界。
并排的两个银色神经连接舱发出轻微的泄压声,舱门缓缓向上滑开。陈雪猛地坐起身,长长地舒了口气,粉色的短发乱糟糟地翘着几撮,显得活力十足。她转头看向旁边刚刚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许茫然的邱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爽!下次!下次我一定要找到办法破解你那该死的截拳道防御算法模块!"
邱霖慢慢坐起身,动作带着训练后的轻微僵硬。她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她在现实世界中思考或掩饰情绪时的习惯动作。"我会在下次系统维护时,更新防御算法的核心逻辑和防火墙协议。"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科研项目。
"喂!"陈雪瞪大眼睛,一脸"你太狡猾了"的表情,"你这是作弊!仗着有脑机就欺负我们这些靠肉身和直觉吃饭的!"
邱霖看着陈雪气鼓鼓的样子,漆黑的眸子里终于清晰地映出了一点真实的笑意,她平静地反驳:"科技,也是现代武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合理利用资源,是制胜关键。" 这句话,仿佛也是对她自己选择的道路的一种诠释。
陈雪愣了一下,看着邱霖眼中那难得一见的、带着温度的笑意,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大笑。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搂住邱霖还有些单薄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说得好!哈哈!不愧是我陈雪最好的对手——兼长期饭票!"
邱霖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弄得身体微微一僵,但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嘴角那抹笑意并未消失,也没有推开陈雪。窗外,橘红色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两人投射在训练室金属地板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两道影子紧密地靠在一起,如同方才内景中,那些在激烈碰撞后、最终在水面上相互交融、难分彼此的涟漪。
这温暖的画面下,却无人知晓,在塔克拉玛干的黄沙下,一颗因嫉妒与失落而埋下的种子,正在悄然汲取着黑暗的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