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停在了教堂门口,前来迎接的,正是大主教,海拉斯教堂的主人,西里尔
西里尔是个不苟言笑的老人,亨吉尔或多或少有些嫉妒他。
因为后者的发须依旧浓密,如同老树下茂盛的杂草。
主教穿着宽大深红的袍子,头戴方方正正的礼帽,朝国王鞠躬示意:“女神卑微的仆从西里尔,拜见国王陛下——愿女神的光芒指引您的王国永享和平与喜乐。”
“不必多礼,今天是春分日,盛大的节日啊。”亨吉尔说,“这是给小公主进行赐福的节日,祝她健康成长。也是给祭拜先祖,慰问神灵的节日——我们,有的忙啊。”
“万物复苏的节日理应如此。这是女神的恩赐与智慧。”主教双手合十,祝福道,“该去教堂了。”
按照讴明教会的礼节,春分日的习俗无非就是这些了,祭拜祖先,奉献神灵,给孩子们祈福——如果是平民,那自然是在家里完成,贵族可以依仗钱财去教堂完成,而尊贵的王族,那当然是去海拉斯大教堂了。
寻常的宗教节日,自然是欢迎,每一个访客的香火钱,但春分日除外。萨尔弥王族的赞助,才是大头。
所以马车后是长长的车队。
“今年是两万金币,外加西海岸二十颗大珍珠,北原野牛皮野牛角总计十副,东疆黄金砖一箱,南境的红宝石三颗。”亨吉尔一向出手阔绰,“我相信祖先们会保佑我的统治。”
“那当然。”主教西里尔赞同。
谁给了这么多钱,都会说这些好话。
萝珂珊娜上辈子资助失足妇女的时候,哪怕一枚金币也能取到类似的效果。
而且,保佑统治?重生后的罗克珊娜再也不相信这句话了。
萝珂珊娜迈着小碎步(部分原因是莲蓬裙不实用,勒得她胸口难受)跟着父王来到教堂地下,视线扫过了埃尔贝拉诸王的遗骨。它们在教堂的地下沉眠,这里阴风阵阵,连烛火也因为害怕而颤抖。
埃尔贝拉的习俗是火葬,并在埋藏骨灰处立下木制或者石制的雕塑纪念,只有贵族才有财力担负原材料和雕刻的费用,所以平民们更倾向于廉价的木板刻字,而非雕塑死者的遗容。
当然,这对于萨尔弥王族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埃尔贝拉女王,王国的开国之君,她率领族人离开了危机四伏的佩卢尼亚草原,越过德里亚山脉,建立了埃尔贝拉王国——那副女性半身像石雕就是她,旁边还有一个小一号的男性半身像石雕则是她的丈夫,埃尔贝拉的战友和虔诚的讴明教会战士,在他的影响下,战士女王埃尔贝拉选择了讴明教会信仰。
女王的统治让王国有了起色,但孩子们却一言难尽。
越过埃尔贝拉的棺椁,下一处则是无名的血红色棺椁,与前者的圣洁白色大理石格格不入。
这里埋藏的是埃尔贝拉之子法拉斯的棺椁,因为他暴戾邪恶,杀死了兄长法拉松才得到了王位,人称“暴戾王”。虽然法拉斯南征北战却也是穷兵黩武,最糟糕的是,他的四个孩子有样学样,法拉斯王去世以后,尸体被抛弃,孩子们互相征伐,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是“长生王”伊克雷姆拯救了国家,不计前嫌收敛了法拉斯的遗骨——即使法拉斯是杀害了他父亲的仇人!伊克雷姆是法拉松的遗腹子,却有宽阔的胸襟,也正因此,他终结了内战危机,建立了太平盛世。
伊克雷姆逝世以后,棺椁是“多金王”帕列斯亲自挑选的优质大理石,雇佣国内外最好的匠人打造的。这是对伟大之人的一种铭记。
帕列斯,是亨吉尔的父亲,萝珂珊娜的祖父——记忆里的祖父是在她五岁那年逝世的,棺椁的规格和伊克雷姆一致——亨吉尔王出得起这笔不菲的费用。
面见熟人,萝珂珊娜反而有些害怕。
伊克雷姆和其他祖先不过是口中的传说和书中的文字,而这些人,是活生生的。
而且,帕列斯之后,那个本来应该空空如也的地方,埋着萝珂珊娜的母亲。
萝珂珊娜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知道九年以后的未来。
她只知道国家会被毁灭,但也幸运地没有看到具体的细节。
教堂或许会被洗劫,埃尔贝拉王国萨尔弥王朝,也就此灭亡——义军可没有那个功夫收尸。
这里,未来注定会成为被遗忘和毁灭的地方吗?
少女的怮哭,终于还是打断了祭拜流程。
“孩子,你在哭什么?”亨吉尔不解,抱住她,“你是想妈妈了吗?”
“不是的。”萝珂珊娜费力推开父王的臂膀,斩钉截铁地盯着西里尔主教,“请让我学习圣骑士的技艺,我想成为战士女王埃尔贝拉的样子,保护我的子民。”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倔强?保家卫国,是我们的事情。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亨吉尔劝慰她。
关键时刻,还是西里尔大主教通情达理,他伸出援手,开口道:“尊敬的王,令媛志向高远,与先祖同心,实在是难得。有些传说里,甚至会说那些英勇的先祖会在子孙的身体里重生和复苏,这是诸神的旨意。”
主教的灰色眼眸宛如井水,深邃幽远。
萝珂珊娜吓得有些不敢吱声。
饶是以亨吉尔王的傲气,也不得不服软了。
“我只是担心而已——萝珂珊娜!”
嗯?父王的嗓门提高了三度,难道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说吗?
公主屏气凝神,听着父亲的叮咛。
亨吉尔王开口,却满是担心:“孩子,你是研读过历史的,埃尔贝拉女王这辈子只生过一对双胞胎,就是因为战斗和剑术修习耽误了身体——我并不是在责备先祖,因为那个时候的王国风雨飘摇,先祖女王是为了保护臣民才做出那些伟大的牺牲……”
“而且,我记忆里的丫头贪玩好动,你真的能像先祖女王那样为了臣民的安全和幸福做出牺牲吗?”
萝珂珊娜有些犹豫——修习剑术必然是一件枯燥无味的事情,不然上辈子的那个恶王子也不会死的那么狼狈了。
关键时刻,是主教西里尔解围:“国王陛下,春分日的皇家礼节尚且还少了一样——让她在神启中面见先祖,也是件好事。”
然而亨吉尔对此嗤之以鼻:“我当年接受这样的仪式,眼里唯有黑暗。”
“女神大人自有其主张。”主教呵呵一笑。
主教在前,君王在后。
亨吉尔王牵着萝珂珊娜公主的小手,从另一条阶梯离开了地下陵墓。
峰回路转,萝珂珊娜重新来到了教堂的厅堂。
这里并无其他人员,只有金色的烛台,银白色的明镜,一盆圣洁的清水。
“去吧,这是礼节的最关键一步,蒙女神祝福,萨尔弥家族的女儿,萝珂珊娜。”亨吉尔拍了拍闺女的后背,“去吧,这不会很久,我也永远以你为荣——即使你什么也没有看见。”
父亲果然还是那么溺爱她的。
然而,萝珂珊娜可是被魔法女神密斯特莉雅点名过的人,所谓神启——女神向命中注定之人的召唤,必然到来。
主教点燃了熏香,在烟雾的熏陶下,萝珂珊娜闭上了眼睛。
主教吟诵着灰色的祝词,将圣水泼洒在公主的额头上。
当她再度睁眼时,见到的便是女神的殿堂。
魔法女神,密斯特莉雅,正端坐在金色的宝座上,拨动着命运的琴弦。
“又见面了。”女神微笑,“成为女孩子的生活,舒服吗?”
“当然不舒服了!”萝珂珊娜开门见山,“女神大人,你为什么要把我变成妹子!我连练剑这件小事都做不好,父王不会为了一个公主开脱,给她练习剑术的机会。”
女神憋笑:“所以——你现在知道上辈子疏忽剑术的下场了吧?后悔药难得。”
“事已至此,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别想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是这样的。”女神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却让萝珂珊娜头皮发麻,“为了拯救国家,什么都会做的。”
“不要啊!!!”萝珂珊娜欲哭无泪。
女神叹气,起身,抬手为她展示了一副迷雾中的画面。
“命运虽无常,轨迹自有寻。只有当万事万物处于正确的位置时,埃尔贝拉王国才不会被消灭。”女神解释,“你去看看这迷雾里的画面吧。”
不安的情绪再一次冲上了萝珂珊娜的脑门。
那是雷恩·坦佩斯特率领他的队伍,冲破了王都的大门。
不要,不要把噩梦再一次端上来啊。
公主吓得退后了好几步。
女神苦笑:“如果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开始修习剑术是一个好的开始,却远远不够。”
“所以,我会为这次的神启,赐予你珍贵的帮助。”女神最终裁断,“回归你的世界吧,孩子。”
萝珂珊娜再度睁开了双眼。
“神迹已至。”主教的声音,促使了萝珂珊娜好奇地睁开眼皮。
她的右手手心上,赫然多了一枚古怪的印记:三枚螺旋纹彼此相连,构建了一个小三角。
父王亨吉尔的又惊又喜,以及西里尔的虔诚谦逊,都证明了它的不同凡响。
“这……这是先祖女王曾经遗留的印记?这是她受到女神庇护的标志。”父王不敢相信。
主教则胸有成竹:“我早就说了,公主殿下,命中注定是要和埃尔贝拉女王一样立下丰功伟绩的,以这枚印记为证明。”
这下子,就算老爹亨吉尔再怎么反对她练剑,都没法忤逆女神的意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