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的餐点,是公主萝珂珊娜最喜欢的蜂蜜薄饼,外脆里嫩,又点缀以浆果和奶油,光是银色的刀叉分割的声音,就足够让人心旷神怡了。
香气扑鼻,但萝珂珊娜一口未动。
亨吉尔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是你做的……的确太过分了。萝珂珊娜——你代表的是王族萨尔弥的脸面,和一个脏兮兮的铁匠小弟混在一起,还说那种过分的话来!”
父王显然是有些生气,浑身颤抖,活像一只见了红布的公牛那样气势汹汹。
本来,萝珂珊娜还要提一嘴,关于雷恩的惩罚。
昨天深夜的审判,最后讨论出来的是鞭刑——由王族的族长,也就是父王陛下,亲自施行。
守卫们把雷恩绑在王宫前的广场,双手吊在树上,像沙包似的晃悠不停。
亨吉尔抄起鞭子,准备把这个“诱拐女儿”的家伙抽成陀螺。
不错,法庭的解释是“保护王族不周犯下亵渎之罪”,但在场的很多贵族,恐怕都知道,萝珂珊娜的张扬,坏了大事。
尊贵的公主,流淌着王族血脉的人,怎么能和低贱的家伙为伍呢?公主的宿命,就是要成为其他贵族或者王族的妻子,让萨尔弥家族的高贵血脉继续流淌下去——一个卑贱的铁匠小子,当然要用最严酷无情的鞭子教会他这一课。
萝珂珊娜早早地被打发到卧房离睡觉,由贴身女仆安妮特护送——她只能隐隐约约地从窗户边,听到雷恩的惨叫。
好不容易刷满的好感度,这下全没了!
所以,她愁得吃不下早饭——只是勉为其难地喝了一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振作精神而已。
但亨吉尔王不打算留闺女一点情面。
这天早上没有剑术课,取而代之的是“国事教育”。
说白了,就是父王和官员们讨论国事,发表律法时,让萝珂珊娜旁听。
说是旁听,连椅子都没有。
萝珂珊娜这才想起来,埃尔贝拉王国的一项特殊制度。
“侍酒制度”
治国理政这种严肃的事情,闲杂人等自然免进——在这种情况下,能作为“服务生”,为各位日理万机的官员和君主斟酒打杂,而不至于管不住嘴巴的,也就只有王族和贵族的子弟了,他们本来就是统治贵族的预备队,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也是极好的事情。
当然了,上辈子的自己光顾着吃喝玩乐,这件事情能推脱就推脱,才不乐意当什么侍酒!
然而,自己已经得罪了老爹,推脱是推脱不下去的。
她只能乖乖就范,让女仆安妮特为她换上了符合规矩的衣服。
别着白色羽毛的可爱小红帽戴在头上,女仆为萝珂珊娜胸口系上最后一枚纽扣——白色的衬衫和格子短裙把十四岁少女的曲线衬托地倒是非常可爱。
公主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实在的,这身衣服有点儿像那些高档酒馆里出入的女服务生。上辈子流连酒馆的经验可不会错呢。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有多嚣张啊,双手丝毫不安分地摸进了那些女孩的胸口,然后捏一捏……
“那个……”女仆发话,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您在做什么,我好不容易系好的纽扣,您……”
忘乎所以之下,萝珂珊娜居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上下其手吗?
一抹尴尬的羞红像是火焰一般从耳边窜到了额头,公主尴尬地闭上眼,找借口说:“不是,我……我觉得纽扣有点儿紧了,不是因为我喜欢……”
安妮特被这句话有点摸不着头脑:“那个,公主喜欢什么?”
事到如今,喜欢的东西已经说不出口了。
自己,果然是变成了妹子,没有人能理解的。
左思右想,萝珂珊娜才找到了借口搪塞,然后赶到了王宫的会议大厅。
“我来迟了!”她向众人提裙行礼,“我很高兴能为各位大人服务。”
虽然夜晚的事情很不愉快,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公主的湛蓝色双眸扫过了在场的众人,一一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好不容易刷到了雷恩的好感,可不能浪费,她必须找到突破口。
首先她就得排除两只拦路虎:持剑人莱昂诺和司法官贾斯提,两人是姻亲不说。莱昂诺的儿子卢卡斯,恐怕会成为未来和雷恩交恶的主力,公主萝珂珊娜最好对他们敬而远之。但两人位高权重,一位主导了全国军事,另一位主导了全国律法,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能在那些中立派身上寻找破局的办法了,这些人包括且不限于:掌印官彼得罗,他是个不粘锅,主管国内大小官僚,文件的处理,简单来说,就是管人的;另一位是宰相兼财务大臣,波特金,天大地大,管钱的人最大。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然而,最让萝珂珊娜感到悲哀的是,她恐怕没有盟友——这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大手一指就有人过来拍恶王子的马屁,在场的哪一位不是人精?
海拉斯城的大主教西里尔,在君王的邀请下,也是会议的一员,坐在会议圆桌上打哈欠;他作为讴明教会的代表,主要提供宗教和魔法上的支持,视情况,有时也会邀请海拉斯的魔法师公会会长,而非主教。
最后一位参与会议的高官是港口与道路大臣,简称港道大臣,由亨吉尔王的一位旧友,阿尔基担任——港道大臣说白了,就是个负责全国上下道路畅通和王国建设的苦差,不管钱也不管人,却要处理一堆无聊的工作,翻修道路,修葺城墙,没有鲜花和掌声。自然是个糟糕的苦差。
萝珂珊娜除了为他们斟酒,什么事情也干不了,只能旁听。
酒是好酒,甜桃镇的“葡萄冰饮”是采用上好的葡萄低温发酵制作的,爽口清新。倒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泛着诱人的黄白色,宛若流动的黄金。
此等琼浆玉液,父王亨吉尔,持剑人莱昂诺,司法官贾斯提……几乎人人都要了一杯;唯一的变数是西里尔,讴明教会的主教喝这种昂贵的葡萄酒,坏了教规,这位慈祥的主教用干枯的手掌捂住高脚杯,示意她换上清水就好。
如果不是因为旁听的内容值得一听,萝珂珊娜恐怕真的会半路开小差。
父王多少还是关心她的——这位埃尔贝拉的最高统治者,劈头盖脸地把问题端了上来。
“铁尾盗贼团,是什么东西,敢在海拉斯这座神圣的城市撒野!”
老爹的暴脾气,上辈子和这辈子完全没差。公主心底暗自吐槽,旋即把耳朵凑的更近了——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打听,并和雷恩分享的呢?
侍酒制度的本意是防止告密——但在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父王,你就原谅不孝女儿的偷听吧。
首先是西里尔和彼得罗的扯皮,前者自然坚持彻查,亚人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必须消灭,后者则认为证据不足,只是有几次目击证据表明了下城区犯罪率高发,除了把这些麻烦的活计扔给海拉斯的雇佣兵公会,让他们多去下水道清缴大耗子以外,什么也最好别动。
但很显然,莱昂诺的暴脾气和军人的傲慢不允许他对懦弱视而不见,他拍板而起,痛斥彼得罗是只小鸡。下水道的清扫工作,交给公会完全是不负责任,王国的尊严何在?
“说到底,雇佣兵公会这种东西是先王帕列斯时代传来的洋玩意儿,我们为什么要让一群外地人盘踞在我们的城市,尊贵的女王埃尔贝拉所居住的地方呢?依我看,下水道的老鼠就是外国人带来的!”
莱昂诺的话就像是狮子一样傲慢霸道,自然惹来了不少人的反对。
首先是“外国人”波特金,他轻声咳嗽,声明自己永远效忠于国王,即使自己的老家是在和埃尔贝拉隔海相望的伊塔利亚——“清缴下水道这件事情,说到底还要花钱!”波特金列出了长长的账单,“莱昂诺爵士,你也不觉得自己能单枪匹马解决下水道的未知吧?目前的证据不足反而是件好事,因为我们的预算不足!”
没有钱,就不能组织一场战斗,让士兵们有勇气进入下水道肃清未知的威胁,恢复治安——抛给雇佣兵公会自行解决,反而是更加划算的处理方法。
至于说钱,没办法,埃尔贝拉王国的财富来自于土地,必须等到秋季到来,农民丰收,税吏得以从他们和贵族手上收缴部分粮食和黄金作为国库补充,才能开始下一个季度的预算。每年夏季,预算紧张都是难免的事情。
在之后是港道大臣阿尔基,作为一名技术官僚,他对下水道侃侃而谈,先是提到了长生王伊克雷姆时代的下水道建设,再提到黄金王帕列斯时期的翻修,重点讲到了规模的复杂,最终得出了结论。
想要解决下水道盘踞的所谓铁尾盗贼团,不论真假,光是组织一支卫兵队伍,也要花费至少一万枚金币!
“临时抽调不同于以往,我们不可能叫上城区或者下城区的守备队增加不必要的任务,那只会导致城区的治安出现真空和未知的麻烦,因小失大。”波特金侃侃而谈,“所以,我们只能暂缓一步,待秋季以后再拨款解决……”
萝珂珊娜这才稍微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上辈子之所以是在骑士团建立以后才开始消灭铁尾盗贼团,本质上是缺钱导致的——看样子,政治这件复杂的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可恶!萝珂珊娜心想,还是和雷恩在一起没心没肺的日子最快乐了。
不知道雷恩怎么样了。她望着窗户外自由飞翔的小鸟,思绪飘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