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雷恩穿戴齐整，准备拜访炼金术师哈基米德了。
穿着浆洗过的白色衬衫，廉价的工装裤子和平民鞋子，背上了行囊的雷恩，他的样子么……
他依旧是那个从乡下来的小子。
“你放心好了——哈基米德是我朋友，她可不会给你吃闭门羹的。”出发前，伯父卡尔本拍了拍侄子的后背。
“伯父你别拍了，伤口还没有好呐！”雷恩抱怨，张开双脚，带着上城区的地图，就出发了。
雷恩的担心不无道理。
海拉斯城是一座有着二十万人规模的大城市，鱼龙混杂。在海拉斯湖畔，依托丘陵而建立的城市自然分出了上下两个城区：下城区位于松软潮湿的平地，沿着湖畔的码头，像杂草一样滋生——海拉斯湖本身是停马河的心脏，联通着西海岸和东疆两大地理区域；它本身就是自东北朝西南方向流淌的大河，许多水手在此忙忙碌碌地工作，一百多年过去，自然创造了庞大的下城区。
有了脏兮兮的下城区，那么贵族和城市的中产阶级们自然不愿意为伍，纷纷搬到了空气更清新的丘陵上，用城墙建立了隔绝于“下等人居住的”上城区。
哈基米德自然就住在上城区，那里鲜少有人打扰。
毕竟，能和一位炼金术大师交谈的人，不是法师同僚，就是有求于她的贵族们。
所以，雷恩有些担心哈基米德会是一个傲慢的家伙。
但上城区的情况，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雷恩听别人说过，就算是贵族，也有口腹之欲，和穷人没有区别。上城区同样活跃着各种小商小贩，不是兜售饮料的，就是兜售手工艺品的，只要自己衣着整洁，上城区的守备队并不或多么难为他们。
所以，表现得正常一点，雷恩去上城区，完全没有问题！
雷恩的想法喜乐参半，但结果比他想得更糟糕。
下城区的人想要进入上城区，同样需要排队，接受守备队无端的审查。
杰里姆从来不干这种事情！雷恩心里嘟囔。
下城区的守备队只有区区十几号人，光是负责治安就捉襟见肘，还管入城的事情？
雷恩记得自己进城的时候，看门的不过是两位须发皆白的老大爷，一个月可能连两枚金币的收入也没有。
但从下城区进入上城区，就变了一副模样。
想着进入上城区的人大排长龙，尽头是维护秩序，审查资格的守备队。
瞧瞧那帮上城区的家伙，装备可比寒酸的杰里姆好了太多，锁子甲银光闪闪，披风是华丽的红色，宛若鲜明的火焰跳动，对所有可疑的访客们盘问再三——而杰里姆的那帮人，只能说得过且过。
没有钱，没有好装备，没有地位。
因此就没有工作热情。
雷恩耸肩，自己的梦想，当然也不能忘记啊——只要秋季的时候能成为光荣的青藤骑士团的一员，光是每个月的津贴就有十枚金币，至于说包吃住的待遇和可能的提拔，从平民变为贵族，那就是一朝一夕的问题！
那个时候，自己牺牲的父亲，也能瞑目了吧？
雷恩放松地哼着口哨，但很快就招惹来了一顿好打。
有人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叫什么叫？肃静点，这儿不是乞丐讨饭唱曲子的地方。”
雷恩转头一看。
冤家对头，见面路窄！
挑事的人，自然是上城区守备队的队长，卢卡斯。
穿着整洁的锁子甲，金发少年恣肆地打量着眼前的乡下小子，同样是碧绿色的眼眸，却完全没有雷恩的友善。
只有狮子般的傲慢。
“想进去找公主？没门儿！”卢卡斯抬手，打了一个响指，七八个守卫像是一堵墙，把他拦在了外面，“滚回下城区吃西北风吧！”
雷恩强忍着怒火，刚想从腰间抽出短剑——但他很快看清楚了自己的劣势。
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还是因为，这里是下城区通往上城区的关口，许多无辜的小商贩也在这里排队等待盘查——有钱人的钱包，是他们喂饱自己和家人的关键。
如果在这里擅动刀兵，误伤到他们怎么办？
那样子的话，萝珂珊娜公主……不，姐姐大人会很伤心的。
因为她是个好人，是个真正关心平民百姓不受贵族欺负的人——这才能解释，当初她试图为自己辩护，甚至不得不做出违心的指证时，雷恩明显看出了她的颤抖。
所以，雷恩绝对不能让他心里最仰慕的那个人，对他失望。
争一时的胜负，毫无意义。
雷恩的师父也是那么说的。
他松手，两手摊开，退缩了。
饶是如此，他的视线没有远离卢卡斯半分，他是缓缓地倒着行走，盯着卢卡斯，撤退了。
卢卡斯的肩头莫名冒出一股寒气，他啐了一口，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装模做样地继续发号施令道：“各位，严肃点，维护上城区的治安是一项严肃的工作，给我加大力度，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乡巴佬！潜在的暴力分子！”
正常进入上城区的方法，被卢卡斯这条狗拦住了。
雷恩要怎么才能混进上城区呢？
思来想去，他只能去找朋友们碰运气了。
下城区依旧灰暗，在破旧的小屋里办公的杰里姆，还在吃力地统计桌上成山的报告文件，头上冷汗直冒。
这时，雷恩大步流星，忽如一阵风似的闯入其中，纸片堆叠起来的小山瞬间被吹得四分五裂，飘落各地，宛如一场雪。
“雷恩！？我以为国王陛下把你给活活抽死了呐。”杰里姆吃惊。
雷恩挠头：“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啊？我走了谁来给你们打磨刀剑，翻修护甲啊。”
杰里姆叹气：“不是还有您的伯父卡尔本吗——这诱拐公主，大闹酒馆的谣言都传开了！”
“我真的是无辜的。”雷恩开口，“你和我，耳刮子可没有少挨！”
“忙，没空。”杰里姆还没等雷恩开口，就打消了对方的热情，“你来肯定没好事。”
“怎么会呢？只是举手之劳……”
雷恩把逐光者佩剑的事情，以及伯父卡尔本的建议向杰里姆娓娓道来。
然而，杰里姆的话也不完全是借口。
杰里姆随便抽出几张文件让雷恩浏览：“我是真的没有空，看看这上面都是什么——铁卫盗贼团的目的报告，自从你惹出那些事情后，报告的频率就高了一倍多，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你们惹怒了铁尾盗贼团。”
“等一会儿我还要组织人手，去下城区的某个巷子里收尸，有人被疑似铁尾盗贼团的人袭击了，身上全都是耗子的牙印，咬得遍体鳞伤，得送到上城区大教堂那边，给讴明教会的人做检查——所以，慢走不送。”
雷恩倒是鬼点子转的飞快，为了他的公主和骑士梦想，做什么都可以。
少年忽然开心地跳了起来：“杰里姆，我就靠你这句话，进入上城区了。”
“你想要干什么？”
“请多准备一副担架和白布！”
午间的时光燥热漫长，卢卡斯的队伍就算工资高待遇好，在夏末的炎热时光，关口四下无人的时候，自然还是偷懒的人居多。
连卢卡斯也不例外，坐在关口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审查用的盖章胡乱放在一角，靴子底朝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杰里姆，他那可怜贫穷的平民同僚，和他那乞丐似的跟班，抬着几副担架，也想要进入上城区。
卢卡斯显然是被这幅模样吓到了，开口问道：“杰里姆！你这帮人是在搞什么？”
“讴明教会的主教西里尔想要研究最近的事情，关于铁尾盗贼团的——害兽袭击事件是越来越多了，主教大人想要超度这些无辜的灵魂，以及研究那些盘踞在下水道的怪物的特点……”杰里姆从身上取出一张盖了教会印章的羊皮纸，“请让我们过去！”
“臭死了！”卢卡斯和他的部下们捂着鼻子，对担架指指点点，“要不是有主教的允许，真该让你们滚蛋，担架一把火烧了才对！”
等到队伍走了许久，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后，那股臭气才散去，有个碎嘴的部下抱怨：“真不知道这股浓厚的臭气是怎么捂出来的？几副尸体啊？”
“你管那么多干嘛，不吉利的玩意儿！”卢卡斯瞪了他一眼，“本来半具尸体也不该放过的，太臭了，谁乐意去揭开白布去检查啊！”
在这些散发着恶臭的尸体里，有一具自然是没有味道的。
甚至还是活着的。
白布掀开，自然是雷恩·坦佩斯特！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雷恩伸了一个懒腰，扮死人真是一项麻烦事。还要躲在厚实的布料里，差一点被憋死。
总而言之，他混进了上城区——虽然上次也误打误撞来过，甚至和某个贵族的马车起了冲突，但现在的情况略有些不妙，因为得罪了卢卡斯的缘故……
真是莫名其妙！雷恩恼火，为什么埃尔贝拉的贵族里，只有萝珂珊娜姐姐对他那么好。
卡尔本伯父的话，是对的。
只有公主大人是个例外。
他把这股不满的情绪收在心底，告别了哆哆嗦嗦的杰里姆（这位老实无比的家伙再三要求雷恩要是被卢卡斯抓了，千万别把他供出去），摸索着地图的标记，准备去拜访那位炼金术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