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珂珊娜再度梦见了熟悉的一幕。
在漆黑恶臭的的地下迷宫中,青藤骑士团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手持刀剑和火把。
他们并非在围猎敌人,而是在消灭叛徒。
“雷恩!你果然是个叛徒,为了几只亚人的性命,违背骑士团和王国的命令。”恶王子用华丽的刺剑指着对方那狰狞的脸蛋,黑色短发下,是满脸的血污。
直到这个时候,雷恩·坦佩斯特还在傻笑:“我答应了……”
“答应了什么?”恶王子挑眉,“你这是承认你和铁尾盗贼团有染?小的们,没必要和叛徒继续浪费口舌了,杀。”
他的身后,是一只长着猫咪耳朵的红发亚人,和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丑八怪。
为了保护这种东西,雷恩·坦佩斯特不惜与骑士团为敌。
梦境里的雷恩更加恐怖,他扭曲着的脸庞发出骇人的怪啸,如同大鸟从天而降般冲向面前。
刀剑凌厉地劈开了视线,一分为二。
“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萝珂珊娜捂着胸口,从柔软奢华的床上醒来。
冷汗还在额头上,久久不退。
自从夜不归宿被抓了回来以后,父王亨吉尔就下了禁足令,早上的“侍酒”工作完成以后,就不许她离开王宫半步,把她关在房间里,虽然点心和饮料管够,午睡随时可以,但噩梦却如影随形。
安妮特对公主的梦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位娇小的女仆很快端来了一盘熏香,从埃尔斯泰堡那里进口来的外国好货:“公主请用,这盘安神香来自于北海的一种抹香鲸,可以……”
“你走,你走!”萝珂珊娜挥舞手指头,示意她离开房间,让自己静一静。
少女穿着洁白的睡衣,宛如天使般纯洁无瑕,但她的心里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自己已经很努力想要拉雷恩好感了,都怪父王把自己看管得太严酷了,这下好了,死亡的标志就在眼前……
萝珂珊娜摸索着下了床,从桌上拿了一瓶气泡甜酒,桃子味的。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礼仪了,她没有用杯子,而是径直往喉咙里灌。
气死我了!
除了借酒浇愁,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噩梦,是该苏醒了。”
耳畔再度回想起女神密斯特莉雅的话语,萝珂珊娜很快感触到了手心的刺疼,是印记在呼唤她。
“女神大人……”萝珂珊娜望着手心的印记发呆,两眼泪汪汪的,仿佛随时都能大哭一场。
“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为本来不相交的两条命运丝线,扣上了第一个结,也就是属于你的羁绊。”
印记在掌心中扭动,变幻形态。
“但是,命运的无常,也导致了,你必须更加努力系上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结。当你和他的命运同呼吸时,王国的灾难,便可逆转。”
萝珂珊娜吐槽:“这个原理谁都明白,可是现在却是死结,我解不开!”
“你的确有些地方没有做好——明知道铁尾盗贼团是风云际会的一场考验,你却想着明哲保身,结,不是依赖几次吃喝玩乐,就能彻底系上的。”女神叹息,“不过,你已经足够努力了,这点我看在心里。但破局之道,目前不在于此,而在于王宫之中。”
“女神大人,您能别当谜语人了吗?我该怎么做。”
“试着和你的父王和解吧,不要担心重生的秘密。”
“为什么?我担心我会成为别人眼里的疯子。”
“因为人们不会相信一个公主会胡言乱语,这样的偏见独属于隐居的巫师和被歧视的可怜人。”
萝珂珊娜不解其意,但追问已经不可能了。
安妮特不得不打开门,满脸歉意道:“公主大人,国王陛下要见你。”
更准确地说,是便宜亲戚要来见她。
午后,是一场简短的下午茶时间。
安妮特为众人准备好了茶水和甜点,便匆忙告退。明亮的白色方桌上,两端各自坐着人。
一方自然是王宫的主人,亨吉尔王与公主萝珂珊娜,后者匆匆换了一身酒红色的连衣裙,扎着朴素的马尾辫,直接垂到了腰间。
另外一方,则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号角堡伯爵,唐泰斯·霍恩。萝珂珊娜的祖父,黄金王帕列斯,他的妻子,也就是萝珂珊娜的祖母,正是来自于霍恩家族的嘉丽布埃尔小姐——换而言之,唐泰斯是父王的表亲,萝珂珊娜公主的表叔。
他这次拜访,还带了两个熟人。
准确地说,是上辈子的熟人,但按照目前的时间线来推断,这应该是首次见面。
“介绍一下,两位是我的犬子和小女,里克·霍恩和莱娜·霍恩。”唐泰斯露出满是礼貌的微笑,把先前的冲突抛到了九霄云外。
里克和莱娜是伯爵的一对儿女,一母所生的姐弟,完全是唐泰斯亲生的:瞧瞧他们最具有标志的蒜头鼻子和雀斑,以及打着卷的栗黄色头发就知道了。
在萝珂珊娜的上辈子记忆里,226年首次见面,就是为了讲提亲的事情,毕竟,她也有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她就……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是唐泰斯伯爵殷勤地推销自己的闺女莱娜,而自己当然是来者不拒——谁会拒绝送上门的甜点呢?
等等,不对!
萝珂珊娜很快意识到,唐泰斯伯爵要讲什么了。
他是要把自家儿子里克撮合给自己!
萝珂珊娜禁不住有些犯恶心——里克这小子是当年青藤骑士团的小跟班,没什么主见的马屁精——上辈子从来没把他当骑士伙伴看过,不过是一个跟班而已,甚至是不够打的那一批。
这下子糟糕了。萝珂珊娜捂嘴,尽量不让自己吐出来。
父王亨吉尔是第一个察觉到她身体不适的,连忙解释:“我家女儿受惊了——这铁尾盗贼团的事情目前还没个影子,但已经把她吓坏了,抱歉。”
“女孩子家是该保护好自己。”唐泰斯说,“没有忠勇的骑士保护,是相当危险的事情——犬子不才,倒是练过几年剑法,算得上骑士……”
算个P!
萝珂珊娜白了唐泰斯伯爵和那个傻蛋里克:上辈子里他就不怎么看得起里克,因为后者的剑术甚至不如整天吃喝玩乐的自己——至于说骑士身份?我爹是伯爵,骑士身份完全是批发来的。这点小九九谁不知道啊。
上辈子里,自己可是十岁就受封当骑士了,完全是一句话点头的事情。
“所以,就这样吧。公主还需要休养,这种事情以后再来商量,不急的——反正你已经在海拉斯购置了房产,以后有的是时间接触,给孩子们一点空间好了。”亨吉尔王保持着冷淡的礼貌,亲自给表亲唐泰斯倒了一杯葡萄酒,泛着油腻的气泡。
“这得感谢财政大臣波特金,堡垒税下降了一半——相信用不了多久,会有更多的贵族来海拉斯置办房产的,足够把降低的那部分追上。”伯爵基本同意国王的话,举杯庆祝。
酒杯冰凉凉地磕碰在一起,萝珂珊娜只想着吃点蛋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唐泰斯显然纠缠不休。
“但是呢,公主已经十四岁了,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半个月后秋收,青藤骑士团的举办,难道不是为了方便选择未来的夫婿吗?”唐泰斯笑笑,“这件事情可不能随随便便。”
是啊,不能随随便便。
上辈子里,他是国王的独子,无限宠爱。
这辈子也一样,她是国王的独女……
突然,萝珂珊娜吃不下东西了,她手上的叉子停在半空,扭头看向父王。
父亲大人,您想怎么做?
“我知道不能随便——准确地说,按照习俗,公主依旧是孩子,谈论婚嫁太早了。”亨吉尔王忽然换了一副严苛的面孔,不再是亲戚聊家常似的温馨,“慢走,不送。”
“怎么可能呢?表哥,这话说得……萝珂珊娜公主都十四岁了,还是独当一面的虔诚修女呐。”伯爵打哈哈。
“她还是个丫头,不是女人,谈论婚事太早了。”亨吉尔摇铃,示意安妮特过来,“这件事情的确有点难以启齿,但事实如此,还望你不要急躁。”
在萝珂珊娜和伯爵双方的疑惑下,安妮特,居然成为了父王的传话筒。
“非常抱歉,公主,尚未成为一名女人。月亮的祝福尚未到来,她还没有得到女神的加护得以孕育生命。”
嗯?萝珂珊娜不知道自家女仆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女仆的工作很辛苦,除了要陪公主以外还要应付国王和其他大臣……
伯爵听完以后,面色一边,尴尬耸肩道:“那无妨,以后还有时间。”
伯爵带着一对儿女败兴离开,而那个叫做里克的傻瓜眼睛止不住地朝她身上瞄。
可恶!如果雷恩在的话,就该好好把里克揍一顿!
萝珂珊娜不满,但旋即心中又陷入了奇怪的恐慌中。
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地想要雷恩陪伴在身边?
伯爵离开后,这里又成为了父女俩交谈的私密场合。
“你这丫头,怀春的时间倒是比身体早。”亨吉尔苦笑,“我已经尽力在保护你这丫头了。”
“父王大人……”萝珂珊娜疑惑,“我不明白。”
“的确,你就是个傻乎乎的丫头,和你娘一个样。”亨吉尔摸了摸她的头发,怜惜道,“你尚未经历月事,谈不上是女人,还有无聊的提亲?这可不是你该面对的。”
啊?
萝珂珊娜这才意识到父王是什么意思了。
就身体发育的角度来说,她依旧是个女孩,不是女人,所以按照王国的习俗,谈婚论嫁尚早。父王以此为理由,回绝了别人。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种事情,估计很快就会到来吧?
总不能是因为自己重生了,发生了不得了的错误吧?
“没有的事情,公主大人切勿烦躁。”女神的声音再度不合时宜地出现,“孕育生命是我的姐妹,地母神希黛娜赐予给女性的一项祝福。它将是命运合适之时的礼物。”
“那,我该谢谢父王吗?”公主眨着眼睛,问国王。
“你这臭丫头,思春的年纪真是麻烦——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是雷恩那个家伙……我也得感谢你的注意——坦佩斯特家族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亨吉尔嘟囔,思绪仿佛飘荡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战场上。
“不是你的那点意外,我都差点忘了,有个坦佩斯特家的铁匠,还有只猫——美露多的炼金工房,是个好地方,你的那把佩剑就是在那儿打造的。”国王开口,“是我该谢谢你——去把这封信交给一个叫哈吉米娜·美露多的人,这么多年了,是我输了。”
公主接过信封,却不知道做什么。而父王已经不耐烦开口了。
“你的禁足已经解除了,快点出发吧,臭丫头——雷恩那小子八成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