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下城区一个平平无奇的白天。
在废弃的店铺门口,衰败的广场之上,一只佝偻着后背,站在木箱子上的鼠人,张开双臂,活像一只大鸟,嘴里念念有词,向众多下城区信众进行布告。
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袍麻衣的鼠人,就像鼠一个干巴巴的稻草人。他的背后是干涸的喷泉,两侧则摆着篝火,烟雾缭绕,总是能最大程度烘托其神秘感。
他的面前却是无数的听众。
那是一个鼠人祭司,传播着邪恶的教义。
比较靠近的听众身上多少都带着鼠类的特征,圆耳朵,粗尾巴。显然是祭司的门徒
而比较远的听众,基本上都是下城区的人类。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沾满泥巴的粗糙双手,机械地朝着祭司方向祭拜,他们都是些身无长物的穷苦人家,靠着捡拾垃圾和清扫下水道为生,能在码头混上搬运工的,都算是体面生活了——更多的人,是掮客,打手和小偷,不被下城区“体面人”所容纳的存在。
毕竟,无论是工匠自治的行会,还是讲规矩的“码头工人兄弟会”,对待外来者总是摆出一副先来后到的样子。
“我的兄弟姐妹们!”鼠人祭司厉声高呼,如同一位歌唱家,嗓音粗重却嘹亮。
“看看你的周围,你身边的人……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不是陌生人,而是一面面镜子,是和我们一样,曾经遭到了欺骗,被榨干了体力和金钱,被耗尽了信任和希望的……老鼠。”
“没错,许多贵族们称呼我们是老鼠,但他们也不要忘记了,海拉斯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是靠什么运转的?”
祭司从满是虫蛀的袖子里伸出干枯的大手,高高指向不远处,上城区的高耸入云——然而,那里有白墙,有全副武装的守卫,阻挡的,是无数渴望活下去的人们。
“难道它真的是靠教堂里高高在上的神甫的祈祷?贵族老爷的智慧?不,它依赖的是我们的骨头和血肉!最后却要称呼我们为老鼠?只分给我们一点儿残羹剩饭?!”
人群中出现了不小的骚动,许多人窃窃私语,隔着火光与烟雾,祭司对这个情况非常满意。
“他们只会以规矩之名编造谎言!”祭司张开尖细的黄色牙齿,咆哮道,“工匠的规矩是服从,不好好给铁匠的炉子生火,不及时给木匠递上锯子,不给码头的恶霸上贡,那么今天就休想尝到一口面包!贵族的规矩是低头,说我们和亚人一样低贱,是永世不得翻身的贱民!”
“还有虚伪的教会,他们说亚人的灵魂是不洁的,会污染人类的——就这样,将我们分割起来,让亚人和人类互相猜忌,践踏。”
“他们让我们仇视彼此,却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敌人。看啊!远方灯火通明的城区,燃烧的就是我们的血汗!他们安然酣睡的羽毛床,铺垫的是我们的绝望和泪水!他们之所以高高在上,不是因为什么神灵什么血统,只是因为他们踩在了我们的脊梁上!”
门徒们在两侧高喊:“他们是吸干我们血汗的臭虫!”
人群彻底炸开了。
“但今天,我要给予你们莫大的恩赐,他们不过是腐烂到骨子里的废物,轻轻一推,就能倒下。”祭司握拳高呼。
“你们或许会问,我们拿什么去消灭害虫?用我们劳动终日却换不来面包的手,干枯无力?”
“我的回答是,可以。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锻造了我们的坚韧,就像老鼠一样——看看我身边的门徒们,他们觉醒了力量,足以打到任何看不起我们的人!记住了,老鼠虽小,却能啃倒房屋的梁柱!并在混乱和疾病中存活下来!鼠门!”
“铁尾盗贼团旨在给予你们这样的力量!不再向那些害虫摇尾乞怜!拥抱真正的神灵赐予的高尚形态吧,既不是虚伪的侏儒女矮子,也不是无能哭泣的地母神,更不是天天以愚弄他人为乐的谜语人女神……伟大的鼠神才是心灵真正的慰藉!”
两侧的门徒们纷纷把手中早就准备好的廉价神像丢进火堆里——那是三女神的雕塑,虽然粗糙了点,但还是能看出,是光明女神卢米娜,地母神希黛娜和魔法女神密斯特莉雅的尊容。
“现在,选择就在你们手中,是回到窝棚里忍饥挨饿?还是加入我们的队伍,拥抱力量,追求公正!我们的尾巴如同钢铁,不把海拉斯这座城市抽成废墟,我们绝不罢休!”
被彻底感染的人群沸腾了,纷纷赶上前,祈求“恩赐”的到来。
然而,死亡也如影随形。
一支利箭,射穿了祭司的脑袋。
“哐当!”
失去了主心骨的人群自然群龙无首,他们想要从其他通道离开,却无能为力。
这里围满了王家卫队的精锐,足足有百人之众。
射出利箭的人,自然是珂琳丝小姐,仗着精灵族优雅轻盈的身体,跳跃到了屋檐上,操纵着手弩,给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鼠人祭司来上一箭,看他还会不会乱讲话!
至于说王家卫队,自然是萝珂珊娜的主意。
铁尾盗贼团已经嚣张到了在宣扬亵渎的言论,并在愚弄无知的人们变成可怕的怪物。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邪恶组织了,必须出重拳!
除了百人之众的王家卫队以外,守备队也从上城区抽调了九百人的编制,加起来足足有一千人。手执包铁木棍和重盾,是时候给蟹脚分子和盲目追随者重拳出击了!
海拉斯跑男,启动。
正所谓一秒六棍是体力的极限不是空气阻力的极限。这支专业队伍成功做到了甩棍有角度,抬脚有准度,挥拳有力度,待人有温度(物理)
至于说最棘手的部分,自然是那帮已经转化为鼠人的门徒了,这就需要公主和她的伙伴们出面了。
当然,在米娅·美露多小姐的酊冻剂攻势下,这点难度也很快荡然无存了。
可能唯一值得说道的,只有收尾了。
“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儿恶心。”萝珂珊娜私底下对雷恩说,“下城区的人们宁可相信盗贼团的话,也不相信我们。他们的生活已经足够艰难了,我们还不得不动用武力驱赶他们……”
雷恩点头:“基本同意——说实在的,躲在暗处偷听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的话说得的确在理,别忘了,卡尔本伯父对我的安排真的只有包吃住,零花钱没几个,天天烧炉子打铁——这件事情我真的,很有感触……”
“所以……”萝珂珊娜咬牙,“你会觉得,我很恶心吗?嘴巴上说着要保护王国臣民,却对真正需要保护的人们动用了武力,我又虚伪,又恶心。我和那些仗势欺人的贵族完全没有区别,我感觉我是一个……骗子。”
真的很恶心!萝珂珊娜内心吐槽——就是因为自己上辈子吃喝玩乐,才会漠视了海拉斯的人们……他们在关键时刻开门投敌,真的不能过度怨恨他们。
而现在,自己还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给雷恩看?
麻烦的地方也就在这里。公主不得不承认。
她总不能为了刷取好感,再去请下城区的人们一块喝酒吃肉吧?那要花费多少钱?
女神密斯特莉雅的说法是对的——不仅仅是雷恩,无数的“结”才导致了上辈子的悲剧发生。
她不知道怎么办,除了呕吐以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公主殿下。”雷恩开口,“我理解您的痛苦——但是,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萝珂珊娜微微一愣:“记得……”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始于一名勇敢的公主救下了被刁难的乡下男孩。”雷恩的绿色眼眸里满是珍惜和怀念,“您保护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抽象的臣民,而是活生生的人,您给予我的不仅是尊严的维护,还有……”
雷恩搓手:“对骑士道路的向往,有您在,我就知道,骑士并未在我的祖国灭绝,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被后世所传唱,我的家族所遭受的不公,也有得到清白的一天。”
“可我到目前为止,只救了你一个……”
“不是的——铁尾盗贼团的许诺,那些话的确像刀子一样扎人,我的伯父卡尔本的确是个严肃的人,工钱少,工作多也是事实,痛苦是真的,但是——”雷恩盯着公主,开口,“他们的所谓恩赐,完全是一种谎言,只是在利用仇恨抹杀了希望,欺骗人们放弃作为人的尊严,变成邪恶的怪物毁灭一切。”
“他们从来就不打算建立庇护所或者天国,而是在制造杀人的武器和流血成河的地狱。”雷恩的目光非常清澈,但言语却比钢铁还要坚硬。
“您今天的挥剑,不是在打压不满的臣民,而是为了斩断邪恶对像我这样的人,所开出的谎言的诱惑——如果我没有遇到您,或许我也会被欺骗,但您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我相信公主殿下的计划,是让他们的未来不至于被扭曲,还能有尊严地被拯救,被帮助。”
“暴力从来不是首选,却是必要的……慈悲……可您依旧感到恶心,这就证明了,您不是无情的刽子手,或许宝剑沾满了污秽,但您的心始终纯洁无瑕,它能指引我们,找到真正的解决办法,而不是与污秽同行。”
萝珂珊娜咬着嘴唇,她喜极而泣,忍不住拥抱了雷恩:“我就知道姐姐没有白疼你。还好,有你在!”
少女的泪珠洒落在少年的怀里,如同珍珠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