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的铁匠铺,炉火烧得正旺。
不过公主的意中人并非继续穿着皮革围裙,敲着锤子“叮咚”作响。
雷恩握紧了双手的短剑,猫着身子,面对着导师,灰袍漫游者,大法师伊利翁。
“真正的战士要明白,战斗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不要漠视任何一次交手,轻视你的敌人……”伊利翁开口,双手持杖,棍尖正对雷恩的胸口,“短手过长兵,这可不容易。”
夏末的闷热天气下,一切都在沉默。
唯有不远处的屋檐上,不知名鸟儿的叫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也打破了战斗双方的对峙。
少年的墨绿色眼瞳下意识地瞟了鸟儿一眼,随后,导师的长棍便向雨点一般打来。
但这并不是雷恩分心,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身子一摆,鲤鱼打挺般躲过了棍棒的攻击,脚步旋转,如同灵巧的壁虎爬上墙壁那样,身体不断逼近伊利翁,试图近身。
老人同样对雷恩的战斗天分抱有赞赏——年轻的战士看似是不断在旋转和扭动身体来躲避长棍,但其身躯和双臂一直和长棍缠斗在一起,因为长杖并非带刃武器,在较短的距离下,棍身无法对雷恩简单皮革护甲包裹的躯干造成有效的击打。
毕竟,长杖的攻击逻辑,就是以长度和距离作为优势。
而雷恩这种勇于近身的速度和敏捷,就是死中求活最好的意志和表现。
“师父,小心了。”雷恩眨巴着墨绿色的双眼,漆黑的短发在风儿的喧嚣中张扬——银光在双手间闪耀,他要出手了。
但在关键的时刻,他还是被拦了下来。
伊利翁大师早就留了后手——被近身的法师无疑被判下了死刑,因为咒语和轻便的法袍面对刀剑并没有绝对的胜算。
所以,代表着智慧的法师,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老人抛弃了长杖,双臂交叉,干瘪的十指如同树枝一样伸展,在伊利翁的右手上,是一枚精致而蕴含魔力的银色戒指。
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瞬发咒语,就可以激发戒指上那其貌不扬的紫色水晶中的魔力了。
由以太力量构建的防护罩。
伊利翁很高兴看见当初受他指点的小家伙变成了一个优秀的战士,但很快,他就发现一丝不对劲。
对方怎么速度就慢了下来呢?短剑倒是劈上去啊,走神是什么情况?
伊利翁深吸一口气,撤下了戒指的防护咒语,然后伸出一个巴掌。
恩师教养掌!
“臭小子,哪有训练的时候走神的理由?”
然而,雷恩挡下了这一掌。
可恶,这小子好快的速度!伊利翁发出了不满的哼哼声。
“师父,公主大人来了。”雷恩开口。
“你还不如说地母神希黛娜又一次降临人间算了,信个鬼哟。上城区和下城区隔了那么远……”
但雷恩的话是真的。
萝珂珊娜拎着大包小包的甜点,长发上汗水未消,穿着一身天蓝色的礼裙,蹬着一双高跟鞋,居然来了?
女神在上,这是有多么疯狂!伊利翁看得胡子都吓直了。
伊利翁为王室服务多年,但也退休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上一次见到萝珂珊娜公主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躺在先皇后伊莉雅怀中吃奶的娃子。后来的退休岁月里,漫步在埃尔贝拉王国的伊利翁也鲜少听闻公主的故事。
她是怎么就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公主?女神给她下降头了不成?
而且看样子,雷恩这个傻小子,也很难过的了公主这一关啊。老人摇头。
先前雷恩故意看向小鸟,便是为了欺骗对手而故意摆出破绽,随后便用优异的速度和战斗天赋来碾压对手。
如果不是因为萝珂珊娜是他唯一的弱点,导致了雷恩从假分心变成了真分心的话……刚才那一场交手,的确可以算雷恩胜利了。
毕竟,整个埃尔贝拉里,比大法师伊利翁战斗力还要强的人,屈指可数。
少年和退休的老法师同样单膝跪地,朝着王族成员敬礼。
“呜呜,雷恩,我想死你了!”公主丝毫没有淑女的样子,居然直接抱住了雷恩,两人身上都那么大汗淋漓,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别提有都糟糕了。
而且……
考虑到两人的身高差,那就更加暧昧了——公主穿着的天蓝色礼裙是舞会用的低胸装,而雷恩不仅比萝珂珊娜年纪小,身高也差了一点,公主毫无顾忌地把单膝跪地的雷恩叫起来,少年还没站直,就一把抱住对方,让少年的脸蛋和少女发育的曲线进行如此亲密的接触……这实在有点……有伤风化?
一想到这里,伊利翁也不由得头疼起来,他打了一个响指,让一股温和的魔力代替他打开了卡尔本的铁匠铺大门。
“两位快点进来休息吧——不知公主到来有什么要事?”
萝珂珊娜当然是一股脑地把自己遭遇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把唐泰斯伯爵当亲人看,他却把我当儿媳看?
里克只是一个懦弱的跟屁虫小弟,穿着华丽衣裳的猪头——和他在一起真是恶心。
雷恩,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吧。
萝珂珊娜眼角挂着泪水,期待地看着雷恩:后者早就气得握紧了拳头,似乎随时准备给人一顿好打。
果然呢,雷恩的样子那么生气,他一定是认可了自己的看法吧。
“就这?”唯一超脱了情绪的人,自然是伊利翁——一个公主因为不喜欢贵族而跑去和平民诉苦?
她可真是敢爱敢恨,但水平……不敢恭维啊。
但伊利翁不想开口说出来——漫游在埃尔贝拉的每一寸土地上,为了种种原因而放弃了表述自我,与他人虚与委蛇的事情,老法师也看惯了,有时候,像公主这样的人,反而是极少数。
“话说,伊利翁大师,您怎么会来下城区——我听父王说您居无定所,最喜欢四处漫游。”
“魔法不是埋首在先人书卷里就能掌握的智慧,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导师——别忘了,埃尔贝拉的法师协会就和女神的信仰一样,有三个:王都海拉斯的魔法师协会,雷恩的伯母,卡尔本的妻子哈基米娜小姐接了我的衣钵当了会长,虽然是用她的兄长,哈基米德的名字……然后是埃尔斯泰港的魔法师协会,会长叫欧文,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就是没什么艺术天赋,为人无趣滴狠!真不如甜桃镇的法师协会,那个丫头酿得一手好酒……总之,世界各地的人们都有属于自己的魔法理论,只是从未被系统性的总结和发掘——而这就是法师喜好云游的原因之一了。”伊利翁解释。
“至于说我为什么愿意留在下城区,一方面是想看看我的便宜徒弟——当年那顿饭菜的情意,我可不想忘记。”伊利翁咂嘴,“另一个原因么,是总务官彼得罗那个臭小子,要我留下来协助定罪——铁尾盗贼团的事情,被某个公主搞得一团乱。”
萝珂珊娜这才明白,自己阴差阳错,还是搞出了一点麻烦的。
但谁会想到邪神一方那么坏啊,菈米作为女神哈丝图娜的秘密信徒,在任务失败了以后居然会反噬她,让她死掉!
如果不是萝珂珊娜好心办坏事,或许菈米还能在伊利翁的手艺下活下去。
“菈米身上的秘密和问题太多了,无论是她成为盗贼团首领之前,还是成为盗贼团首领之后。”伊利翁抱怨,“如果她活着,让她伏法认罪,情况会好办许多……但现在,只能我们自己来处理了。”
灰袍老人把一枚金色的贵族徽章展示给萝珂珊娜:“你来看看这枚徽章,是司法大臣贾斯提·菲尔斯的。”
“是前任司法大臣!现在的司法大臣是……”萝珂珊娜提醒,面露不快,银牙紧咬,“怎么又让我回想起唐泰斯那个坏家伙!他接替了司法大臣的位子,就敢以权谋私,让我去和里克……恶心死了。”
雷恩想了想,开口道:“这应该是赃物吧?众所周知的事情,铁尾盗贼团绑架了司法大臣贾斯提,顺便抢走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这枚徽章自然……”
“错了。”伊利翁摇头,“这枚徽章是赃物,但它不是从贾斯提那里得到的东西。”
“是从一家钱庄中抢来的东西。”伊利翁指正,“盗贼团的案子,是总务官,司法大臣和持剑人,以及上下两城区的守备队联手调查的大事,每件事情都要说清楚——菈米虽然不在了,但每件赃物的去向和受害人,依旧可以通过那些投降的鼠人盗贼身上,查个水落石出。”
“听上去有点不太可能。”雷恩咕哝,“盗贼团的受害者有那么多,而且都会集中在那些住在上城区的人,下城区……”
“我也以为是这样的——但这枚金色徽章的确有着独到的历史渊源。”伊利翁耸肩。
根据一些鼠人盗贼中层干部说,这枚金色徽章,是菈米老大生前最为看中的东西,早在她绑架司法大臣贾斯提之前就取到了,菈米是从一家下城区的钱庄兼当铺那里得到的,就在她烧毁了老板开给下城区居民的高利贷账单,吊死了老板之后。
也就是在下一步调查的时候,伊利翁走访了钱庄主人仅剩的远亲,却吃了闭门羹。
“不可思议,伊利翁可是大法师诶!”萝珂珊娜一下子提起了兴趣。
“听我说完!”伊利翁示意公主冷静。
闭门羹没什么好讲的,那个远亲对伊利翁毫无兴趣,声称只有财务大臣波特金在,他才能安心过日子,接受赔偿,他也是商人出身,知道只有财政大臣可以保护他的利益。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按照税率来说,王都脚下想要做钱币生意又没有后台的,的确要被财政大臣波特金拿捏——所以我转念一想,是该找波特金聊聊这件事情。”
“那结果呢?”公主好奇。
伊利翁叹气:“正如我设想的那样,这枚钱币的来路,是某个鼠人盗窃了贵族的徽章再变卖的赃物——波特金的解释,完全是胡说八道!”
雷恩皱眉:“一场鼠人偷窃案?是不是和菈米有关。”
“蠢徒儿,听我说完!”伊利翁终于报了一次恩师教养掌,打在雷恩嘴巴上,示意后者闭嘴,“怎么可能有变卖的赃物不物归原主,依旧躺在钱庄的事情?唯一的解释是,盗窃案,或者说盗窃行为不成立。其中藏着未知的秘密。”
萝珂珊娜若有所思:“所以事情的关键,是在贾斯提·菲尔斯爵士身上——他的那枚徽章到底是怎么到鼠人身上的,菈米又为什么要夺走它?”
但贾斯提已经被迫离开了王都海拉斯,回到了家族封地。
除非,公主和雷恩愿意离开王都。
去前往外面的世界,进行新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