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主的主导,教会的支持下,下城区居民的安置工作正在有序进行。
为了迁移半数左右,约七万名居民,所需要的建设物资和人力需求,完全超过了萝珂珊娜的预期。
在海拉斯完成这样的举措,尚属头一次,而参与的的群体却掰手指头数都数不完!
首先,为了挑选出乐意搬迁且接受补偿的下城区居民,就需要教会派出修士,下城区守备队派出成员去实地考察。
好消息是,下城区的居民大多数都选择接受了。
萝珂珊娜惊讶的发现,预算并不如她想象地那么拮据。
爆了教会的金币,换算成了粮食布匹充当安置的赔偿,绝大多数人都同意了,再让教会的修女海伦娜领着一群信士修女主持公共食堂的业务收买人心……多管齐下,下城区对搬家的事情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但大家最大的不谐之声在城墙之外。
字面意思上。
下城区再怎么拥挤,但至少证明了自己是城里人,过着比农村更好的生活。所以,公主萝珂珊娜花费重金向各大工匠行会布置的订单,其厚度超过了她本人的想象力,木匠行会,铁匠行会,石匠行会,瓦匠行会……都要掺和一脚!
还好教会慷慨解囊(大嘘)
雷恩对此表示同意。
“不瞒公主您讲,我有几个来自南境的朋友,也到了海拉斯想讨口饭吃。”黑发少年挠头,“嗯……毕竟村子里的生活并没有那么舒适。”
“不舒服吗?”萝珂珊娜疑惑不解,“以前在农庄里避暑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公主绘声绘色地为雷恩描述了这样的场景。
埃尔贝拉的王族萨尔弥坐拥停马河河谷一带最肥沃的土地,无数农庄和风车在农田间拔地而起,每年酷夏,萨尔弥的王室成员都能去王族的农庄避暑,享受生活。
早上,从羽毛床上醒来,借着窗台的阳光享用仆人端上来的松饼和浆果沙拉,午餐则是充满了农村风情的奶油卷心菜蘑菇汤搭配蒜蓉面包……下午无所事事,便可自由阅读书本,或者请吟游诗人或者戏班子……
多美啊。
雷恩皱眉,绿色的眼眸少见地盯着萝珂珊娜,某种熟悉而不自在的感觉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就像上一世,雷恩在断头台前狞笑着那样。
“公主大人所说的舒适,包括农庄外,顶着骄阳过活的农人吗?”
“这个……”
雷恩为萝珂珊娜描述了另外一幅农村的生活。
为了避免毒辣的太阳,农人们往往要天不亮起床,踩着朝露,摸索着镰刀来除杂草,捉虫子,全心全意地侍弄庄稼。
可这一做,就做到了正午,火辣辣的太阳把后背烤得……
但收益呢?
最甘美的蔬菜,最饱满的谷穗要献给贵族们充当税赋,农人们只配吃被虫子咬过的烂菜叶子和蔫吧了的芜菁熬成的杂菜汤,就着干瘪的黑面包下肚——因为磨坊主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斗进小斗出的吝啬鬼!
贵族们在城堡里享受时,农人却要为茅舍屋顶的破洞和发霉的稻草发愁。
“可……可是我听说,王国里的农业税赋非常轻,雷恩你说的,更像是没有土地,在领主城堡里工作的……农奴。”
埃尔贝拉王国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农奴制国家,和埃涅托亚大陆上的绝大多数国家差不多。而一个从游牧民转变,时长不足两百年的小国家来说,这样的困境可能还更加显著。
当埃尔贝拉女王选择在此建国定居,肥沃的土地不仅能驯养牲畜,更能种植出谷物千万担,于是过去的酋长和勇士变成了贵族和骑士,部民和奴隶变成了农人和农奴。
悲剧的是,后者总是要被前者所压制和丑化。
在萝珂珊娜的认知中,农人有自己独立的田地和收入,而且王室对他们收取的赋税并不重,很多农人甚至担负得起养马的费用;反而是由于农村之中不可能所有人都拥有土地,必然存在无地农民以打工的形式换取食物和住所——在那种情况下,为贵族当差做事,收益不高也是正常。
说得再通俗一点,农奴是因为懒惰才没有自己的土地,给贵族老爷打工嘛。
还不是农奴不努力?
“但不管是农人还是农奴,地方的十一税和贵族布置的徭役还是要履行的,因此,农人们没法得到不受打扰的工作和休息,自家田地是侍候不好的。”雷恩抿嘴,“如果不是我家的骑士头衔被褫夺的话,我恐怕也不会知道,贵族享有的税收特权才是真正的,权利。”
是啊,因为雷恩的父亲接过的是穿袍贵族爵位,而非持剑贵族爵位,雷恩父亲一死,家里还算富裕的自耕农生活便被打破,沉重的赋税和徭役层层加码下去,坦佩斯特家族在未来迟早会沦为寂寂无名的姓氏。
所以,雷恩才会想着去投奔在王都打铁的伯父——正是当年那场在南境的糟糕往事,导致了家族的悲剧。
卡尔本应该负全部责吗?
萝珂珊娜有些犹豫——那是一场牵涉到了亚人村庄的血色过往……哈基米德,哈吉米娜兄妹的悲剧;违抗的军令,被剥夺爵位,降级为穿袍贵族的骑士家族……这一切的源头……
总不能……总不能说是她父亲亨吉尔的错误吧?
这一次,雷恩一个人离开了。
而萝珂珊娜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警告,萝珂珊娜酱,你这样犹犹豫豫,好感度会降低一大半的哟。”
女神密斯特莉雅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喂喂喂!你在搞什么,还不追上去吗?”
萝珂珊娜黑着脸,首次和雷恩反方向而行。
对不起,女神大人,有些事情,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海拉斯的郊外变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为了盖出足够让居民安居乐业的房屋,以及扩建城墙,这里至少要忙活一年。
港道大臣阿尔基捧着一叠文本,小跑着向公主赶来。
“请公主大人签字,这里涉及了关于城墙建设,劳工账单,物资调度的事情……”
“转交给掌印官彼得罗,回到王宫以后再处理。”萝珂珊娜推开阿尔基,一个人离开了。
建立在海拉斯湖畔的王都地势高耸,萝珂珊娜走了好一会儿的土路,才看到了旧城墙。
雷恩早就一个人离开了。
而自己,还要追上去吗?
恍惚中,她看见了一个少年在等待她。
却并非雷恩。
而是卢卡斯·雷泽,王国持剑人,莱昂诺的儿子。
他的身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上城区守备队成员,齐声喊道:“奉国王亨吉尔口谕,护送王国之光,女神的使者,圣女萝珂珊娜回宫。”
什么奇怪的称号?
萝珂珊娜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但换来的只有众人的诚惶诚恐。
无他,一个亲自出马剿灭了盗贼团,为了拯救落难的人们不惜远赴北方求见精灵族的领主,拜访独角兽,求得解药……
毫无疑问,自己的事迹接近被神话了。
“我自己会走。”萝珂珊娜摆手——她还想着找机会挽回雷恩,卢卡斯像苍蝇一样围过来,可不是个好事。
“公主大人日理万机,忙着呢,我的乖外甥!”
为公主解围的人正是司法大臣贾斯提,自从救下了他,公主可算在朝中有了支持者。
贾斯提的姐姐正是卢卡斯的生母,但也正是这个糟糕的关系,导致莱昂诺在救出小舅子以后动了歪心思。
对哈吉米娜拥有解药的事情避而不谈,直接送回到菲尔斯家族领地石方塔,表面上是“温情脉脉一家人”,本质上是想要迫使菲尔斯家族的老族长放弃被兽化的贾斯提,改立母系血统上依旧拥有继承权的卢卡斯,一鱼两吃。
“唔……老舅身体康复就好,公主大人做了太多,都是我们欠她的——公主大人的恩情还不完啊。”
“是啊——所以就请你稍等,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和公主大人商量。”贾斯提皮笑肉不笑,身边是下城区守备队队长杰里姆。
卢卡斯吃了瘪,自然要把怒气放在杰里姆这个平民身上。
当杰里姆和下城区守备队跟随在公主和司法大臣身后时,卢卡斯试图阻拦。
但贾斯提呵斥了外甥的无礼。
“够了,卢卡斯,你的急躁可不是个好习惯。下城区需要我和公主,以及相关人士的协助,请不要阻拦。”
没办法,卢卡斯只能看着公主的离开,心底暗自跺脚。
话虽如此,贾斯提在路上还是心软发话了。
“我家外甥脾气不太好,至于护送公主回王宫,想一出是一出的东西,大概率和国王陛下毫无关系,狐假虎威。”司法大臣感叹,“毕竟,您贵为王国的继承人。”
“理解——但我想知道,下城区还有什么问题?你该不会也在……”
“怎么会呢?公主大人,下城区的确有点事情需要您的帮助——我们在清点铁尾盗贼团的时候,发现了最后的一点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