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唯见千院冷,红枝独留一夜香。”
——风信子·芒《灵川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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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的银杏树,落下了第一片叶子,似乎是预示着秋天的到来,悄无声息。
站在池塘边的石桌旁,茗的手中半握着一只灰白色的紫砂陶埙,她的双眼出神地仰望着满树的银杏叶。
缓缓地举起手中的埙,轻轻地抵在唇边,轻轻吸一口气,微弱悠扬的声音,从陶埙上的孔中,随着微风不断地流淌出来,在周遭的空气里,荡漾出一抹绵延的优美旋律。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脑海中默念着经文内容,通过紫砂陶埙,茗默默地吹奏着《清静经》,这是她作为花娘侍女,每天必诵的经文之一;按在埙前端六孔上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起伏上下收放变换着,茗的视线始终落在面前的银杏树上。
一曲终了,茗放下手中的陶埙,望着空无一物的流光,轻轻地叹了口气;清晨阳光的金色穿过树叶间的缝隙,那一刻,一瞬间琴弦被拨动的声音,自她的身后传来。
“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
回过头,茗看见一位女孩,白色的碎花襦衫,搭配一条齐胸的天蓝色长裙;对方坐在廊道的边缘,怀中捧着一架四弦琵琶,左手纤细的五指搭在琴弦上,右手张开置于琴腹。
红色眼瞳中淡淡的目光,望着茗和她身后那棵巨大的银杏树。
“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
另一道声音传来,闻言,茗的视线投向银杏树的树梢,朝向北边的位置。
另一位女孩,一双红色的瞳孔之中流动着嗜杀的光芒,右腿曲起坐在树梢上,微笑时露出了口中的尖利獠牙;如此放肆的姿态,恣意的气场,和她身上的那件粉绿襦裙实在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
“呵呵,不愧是茗大姐,《清静经》的音乐化已经做得这么纯熟了啊。”女孩晃动着一头火红色的齐耳短发,不经意地打着响指,笑嘻嘻地说道。
“睚眦,你这么称呼茗姐姐,那可是很失礼的事情。”原先静静地坐在池塘边,一张摆放着棋盘的石桌旁的女孩——狻猊,神色略显不安地搅弄着上身紫色襦衫的两袖。
“嘿诶~!真是难得开口说话啊,老五。”睚眦瞥了狻猊一眼,朝她投以一个微笑,露出了口中的尖利牙齿。
“真是的,茗姐姐可是我们的老大,狻猊帮她说话很正常的吧?”身着蓝粉碎花襦裙的蒲牢,抱着双臂靠在银杏树的树干上,“而且,狻猊一直很崇拜老大喔~!”
“喂,老四,那种事还用得着你来说吗?”睚眦翘起二郎腿,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没好气地说道,“老五认茗大姐当老大,咱难道不是吗?”
“哼,我看未必哦……!不知道当初是谁放的狠话,‘除了囚牛大姐,我谁都不服’的,嗯?”蒲牢学着睚眦的动作耸了耸肩,挑着右边的眉毛,不屑地反问道。
“唉……罢了罢了,懒得和你多讲。”睚眦不满地啧了啧嘴,用双手捂住耳朵,“还有还有,收一收你的大嗓门儿,姐妹九个里面就数你最吵。”
“哼,哼哼……!二姐说话真是不留情面啊。”蒲牢仿佛是发牢骚一般,把头一甩自言自语道。
“刚才是睚眦姐姐的不对。”端正地坐在囚牛身边的,是七妹狴犴,一身象征公平正义的黄黑碎花襦裙,和她坚毅冷静的气质十分相称,“茗姐姐先前也和我们说过,对她的称呼不能太显老。”
“呵呵,被说教了呢,二姐~!”蒲牢从来不放弃揶揄睚眦的机会。
“哼……”睚眦只是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完全不把它放在心上。
九个姐妹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最后还是在大姐囚牛的一声拨弦声中,这个话题迎来了结束;庭院里的微风拂起她的淡蓝色长发,睁开淡红色的清澈眼瞳,“你们这样吵闹,让茗姐姐很是为难呢。”
简单的一句话,另外八个姐妹顿时鸦雀无声;她们一齐看向站在人群中间的茗,对方的双手中仍然握着陶埙,素来鲜有表情的脸颊上,光洁的肌肉微微一动。
“大家……帮忙晾一晾衣服吧。”
循着茗的目光,龙九子看向那摆放在庭院里的几大筐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招待客人用的浴服、寝服之类,还有侍女们的工作制服……
“呜哇哇,还是和平常一样多呢,不对,好像更多的样子……”睚眦坐在树梢上踢腾着双腿,打量一番竹筐里的物什,皱起眉头说道。
“真是的,二姐你就不要旁观了啦,快点来帮忙!”跟在狻猊身后抱起一筐衣服的蒲牢,转头瞪了睚眦一眼,说道,“老四,你不说话,咱也不会当你是哑巴哦。”
“呵呵,睚眦姐姐……”蒲牢的嘴角抽了抽,一甩粉色的头发就转身离去,“狻猊妹妹,方便拿这么多吗?”她向身边同样抱着一大筐衣物的狻猊,投以关心的问候。
“嗯,没事的,谢谢姐姐。”狻猊轻轻地摇摇头,柔顺闪亮的银白色头发也随之款动;平生喜静不喜动,常常独坐的她,在姐妹九个里是最柔弱的一个,时常得到周围人的照顾。
“啊,还是狻猊妹妹礼貌懂事啊,不像某个人……哎。”
听见蒲牢的这句明有所指的话,睚眦不屑地"哼"了一声,单手扛起一筐衣服就往西边的晾衣架走去;看见这一幕,并排站立的囚牛和狴犴相视一眼。
“唉。”轻抚着琵琶,大姐囚牛轻叹一口气,“老二和老四,还是像一对冤家一样,不让人省心呢。”
“嗯……”狴犴煞有介事地揉捻着脸颊左边的马尾辫,偷眼看了看大姐的侧颜;那张精致幼小的稚嫩脸庞上,是和这般幼女体型大相径庭的冷艳气质。
明明是姐妹九个里看上去最年幼的,却是言行举止最成熟的一位;囚牛身上有着太多,让其他姐妹捉摸不透的地方。
一直以来,狴犴对身为姐妹之首的囚牛,由衷地尊敬着;身为公平与正义的化身的她,狴犴对大姐的冷静、明事理,始终是彻底的赞美。
小迷妹,说的就是她吧。
不过,永远的公平正义,不会因为这份尊崇而网开一面哦。
“赑屃,负屃,你们又承担了这么多活啊。”看见每个人的肩膀上各扛着一筐衣服的两人,囚牛皱了皱眉头,“没事的,姐姐!”身穿黄绿碎花襦裙的赑屃,一边行走一边摇晃着草绿色的单马尾,还不忘朝大姐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可有的是力气哦!”
“嗯,赑屃姐姐不怕累,我也不会认输哦!”一旁的负屃穿着绿白色的碎花襦裙,搭在两肩上的雪白色麻花辫在快乐地跳动着,“我们一起干活,事半功倍呢!”
“嗯,就是说啊!”回应着负屃妹妹的话语,两姐妹伸出各自的拳头对碰一下,朝着囚牛和狴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真是……姐妹九个,就数她们俩最亲了。”囚牛一边将手中的白色浴衣搭上竹竿,一边在狴犴的耳边轻声说道。
默默地回味着姐姐方才的话,狴犴正要伸手取出下一件衣服的时候,“诶,大家这是在干什么啊?”身后院落的屋顶上,蓦然间传来了洪亮的声音,透露着一丝好奇与愉悦兴奋的意味。
“啊,是三姐。”回过头去查看情况的狴犴,立刻认出了蹲在屋脊上的两人的身份,“还有九妹……!”
“喂喂,你们俩……咱可是在包揽你们的活儿哦!”睚眦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朝着嘲风喊道。
“嘲风,你又带着螭吻去哪里逛了?”囚牛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询问的话语却如利剑一般,身着黄紫色碎花襦裙,有一头淡紫色双马尾的嘲风,感到心脏被扎得惊跳不止。
“嘛,嘛……!”嘲风挠了挠后脑勺,紧张的眼神往四下里飘忽着,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看来是很重要的事呢,十万火急,茗姐姐的传唤都喊不动你啊。”
虽然是平淡至极的轻声细语,但如此阴阳怪气的腔调,熟知囚牛个性的另外八个姐妹,几乎是同时觉察到了那句话里蕴含的危险气息,不禁暗自吞了吞口水。
“大姐要是发飙,咱……咱也要被摁在地上锤哩。”睚眦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小声嘀咕道。
“真是的,大姐可是优雅之人,一直都是用音乐惩罚你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暴力。”蒲牢捏了捏睚眦的手臂,警告她说话注意点。
另一边,嘲风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精明的她立刻选择认错,“对,对不起,大姐!”老三嘲风和老九螭吻十分干脆地低下脑袋表示忏悔。
“请想好你们应该认错的对象。”
面对囚牛的话,嘲风的脑门上明显地渗出了细汗;偷眼往旁边一瞧,螭吻妹妹眼泪汪汪的,头顶上的一对淡黄色丸子发在一颤一颤地,眼眶中的泪水在来回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沾湿身上的红黑色碎花襦裙。
“对,对不起!茗姐姐!”
嘲风当机立断地,连带着螭吻的歉意一同传达给站在庭院里的茗。
没有说话,茗只是微微一笑;囚牛看在眼里,也默默不语,露出微笑。
这是原谅的表示。
“三姐和九妹表达忏悔,得到了茗姐姐的宽恕。”狴犴顺势面无表情地宣告。
“唉……差点就要完蛋了。”嘲风的嘴里嘀咕着,带着螭吻一起加入了工作的行列,“话说啊,平时我们晾的衣服有这么多吗?”她环视四周一圈,除了茗姐姐,其他人的身边都至少有一筐衣服准备晾晒。
“比平时多了两筐呢……!”嘲风摸着下巴说道。
这时,在一旁观望的茗发话了。
“大家,多了两筐衣服的原因……”听见她的话,龙九子都朝这里投来视线,“是今晚有一位重要的客人,要光临雨梦亭哦。”
“诶诶,重要的客人?”蒲牢大感意外,忍不住喊道,一旁的睚眦立刻痛苦地捂住耳朵,“你这家伙,给我小声点啊!要吃刀子吗?”
姐妹九个面对茗的话,都有不同程度的动摇,“是谁啊,茗姐姐?”
茗歪了歪脑袋,目光投向雨梦亭外的天空。
“是……龙先生呢。”
“诶诶,父亲大人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