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祭土,用甲日,即用日之始。”
——《礼记·郊特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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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这是一瞬间的回忆。
想起不知多少年前,自己还是万灵川的一个小小的神明。
当师傅将象征“暖春”的祭舞服交到她的手中,从那一刻起,她便是代表春天的“春分大人”。
她是春季六节气之首,青春堂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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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从街道的另一侧飞来,缓缓地降落在青石绿瓦的屋脊上;她的手中捧着一包热气腾腾的绿豆糕,点点水珠挂在纸包的外缘。
她的目光落在天边半轮沉落的夕阳,橘黄和火红辉映的天空中;耳边簌簌吹过的晚风,带着早春特有的那一抹凉意,玄鸟有些畏寒地收了收翅膀。
下方的大街上,来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火红的灯笼、金黄的华盖,弥散着温暖的光芒。
“那个,小茸……”
视线从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转向前方随着步伐摇动的金色单马尾,芸的喊声吸引了茸的注意。
“怎么啦,芸酱?”
茸的手中握着一根发亮的冰糖葫芦,她撩起发辫张口含住,一边咀嚼着,脸上一边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春分大人的祭舞就要开始了吧?我们在这里闲逛……真的没问题吗?”
芸有些不安地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说道,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杀气腾腾的家伙,窜出来把芸抓走。
“哈哈哈……芸酱你太胆小了啦!”
“诶诶?!”
面对前辈哭笑不得的模样,芸作为一介新来的花娘侍女,对茸的说法愣是摸不着头脑。
“我,我才没有胆小哪!”
芸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正要说什么,茸突然伸出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你在担心,如果迟到的话,春分大人会很困扰吧?”
茸的话语虽轻,但是一语中的;芸动摇的目光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呵呵,春分大人可是相当好说话的哦。”茸咬下最后的一口冰糖葫芦,捏着竹签在空中玩转一番,“你把她当做妹妹也没事的啦。”
“这,这怎么可以?!”芸立刻惊慌失措地否定道,“春分大人是万灵川伟大的神明……”她看向对面的茸,只见对方满脸都是憋笑的表情。
“真是的,小茸你在看我笑话吧!”芸尴尬得满脸通红,捏着拳头捶打茸的肩膀,“啊哈哈,啊哈哈哈……停手停手!”
好不容易躲过芸的追打,“芸酱,我可没有开玩笑哦!”茸颇为严肃地挺起胸膛,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等你和春分大人混熟了,自然就知道……她可是四位节气神明当中最有意思的。”
“真,真的?”
“那是~!”茸笑嘻嘻地咧开嘴,金色的头发在街道的灯光下似乎闪烁着光芒,“哎呀,虽然说是没关系,但是春分大人的祭舞,可是一年难得一见哦!”
拉起身旁芸的小手,茸朝她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一条近路,咱们从那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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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谷的城镇外,落日余晖下一望无际的田野,蜿蜒碧水流经的河岸边,一座高大的木质舞台,巍然矗立在入夜微凉的无边灯火之中。
舞台之下,前方的人群已经把这一片空地围得水泄不通;望着眼前的人头攒动,芒和茵都看傻了眼。
“哎呀,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帮助春分大人完成了祭舞前的准备后,雨梦亭的花娘侍女们都去参加大街上的祭典活动了;虽然早知道祭舞的观众席万分难求,提早半个小时返回的两人面对此情此景,还是不得不感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好可惜,这样不就没办法看见春分大人的舞蹈了嘛……!”芒远眺春分大人即将登场的舞台,显出寂寞失落的神情。
一旁的茵看在眼里,撅起嘴唇思索一番,随即默不作声地蹲下身子,后背朝着芒。
“干,干嘛?”看见这一幕,芒不明白茵的意思。
“你不是看不见舞台吗,我就想把你扛起来来着……”茵转头看向身后的芒,招了招手,“要来吗?”
芒的脸颊一红,哼了一声说道,“我,我可没说看不见舞台啊!”
“诶……”茵眨了眨眼睛,作势正要起身,“那就是不用我帮忙了?”
她正要站起来,冷不防背后的芒突然冲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喂喂,干嘛啦?!”
“我,我的脚好痛,你得背我一下!”
“你,你脚痛怎么还能跑过来……呜哇!”质疑芒的话语一出,茵的脑袋上就遭到了芒的敲打,“喂……喂!很痛的耶!”
“你,你闭嘴!背我就好……”
芒抓住身下茵的脑袋,傲娇地撩拨一下头发,忽然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她回头看去,茸的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一旁的芸则是微笑不语。
“什……!”芒的紫色双马尾因为惊吓而根根竖起,“你,你们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面对芒的质问,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嗓子。
“小茵~!我的脚好痛,背我一下嘛~!”
肉麻的语调,直激得其他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芒的脸颊涨得通红,“我,我……呜哇啊啊!!”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无奈被茵举在两肩上,只好拼命敲打她的脑袋以缓解难堪之情。
“哇,哇,要死啦!”
身边的前辈们嬉闹的时候,芸的注意力很快落在舞台上,“啊,那是春分大人吗?!”
听见她的喊声,另外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齐往舞台的位置望去。
金色的齐腰襦裙,两袖是半透明的白色碎花,腰间在微风中飘逸的大红色流苏;一双小脚上雪白的肌肤,包裹在一对粉色绣花鞋间洁白的及膝长袜,纤细的粉嫩手指比作兰花,高举空中轻轻一点,空气中霎时流淌出细腻的光芒。
环转,舞动,跳跃的闪耀裙摆,在柔和的灯光下舞动出璀璨的婀娜姿态,宛若星辰。
这就是春分为天地奉上的一年一度的舞蹈——春社祭舞。
在人们把耕耘劳种看得极为重要的农耕社会,每年都有很多祭拜土地的节日,其中以“春社”和“秋社”最为隆重。
俗话说“有雨无雨,且看二月十四”。
这一天,在春分大人神圣的祭舞前,万灵川的人们都会为社稷之神奉上虔诚的祈祷,祈求土地赐福,以盼当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人群之中的几位花娘侍女,都默默地闭上双眼,在心中为神明献上虔诚的祈祷。
“春分大人的祭舞,真是赏心悦目啊……!”芒兴奋得双眼发光,俨然一位忠诚崇拜的小迷妹。
“嗯……”回应她的,是身下的茵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她的视线在舞台周围逡巡着,眉头微微地皱起。
“茵?”
“啊,啊……什么事?”
“你发现什么了吗?”芒担心地问道。
“不……呃……”茵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苹姐之前说过……这次的春社祭舞,会招来什么东西……”
听了她的话,芒和茸的表情也有了一点变化;只有芸还是置身事外一般弄不清状况,“怎,怎么啦大家?”
“没事啦!”茸拍了拍茵的肩膀,“苹姐出马,管他是什么家伙呢!”
“倒,倒也是……”芒扶着茵的脑袋,一边注视着舞台上春分大人的演舞,一边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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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远方街道的一个角落,人群稀少的一方,灯火下投射出一片昏暗;黑暗之中,幽静的巷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扭曲的影子自寂静之中无声无息地游出。
道路边的一个路人,似乎在等候约定的伴侣,站在路灯下默默地守望着;乌暗的黑影步步逼近,咫尺之遥的距离,它伸出漆黑一片的手爪,探向毫无防备的路人……
“嗬,居然跑得这么远了啊。”
寂寥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个清澈的女声,黑影蓦然间抖了一抖,那张仿佛脸庞的东西朝向街道的另一边——青石板上米黄色素衣的身影。
“先前听说,一只恶鬼从黑无常的手下逃了出来……”对方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玩味的目光投向黑影,“这位先生,说的就是你吗?”
黑影周边的淡淡雾气扭曲起来,它的双手颤抖着,尖利的爪子隐约可见。
苹眯了眯眼睛。
“黑无常那家伙可是很头疼呢,敢劳烦你回去报道吗?”
苹的建议,换来了黑影低低的呜咽声作为回答;它身边的黑雾仿佛因为愤怒而向四周增生,旁边的路人早已经受到影响而昏迷过去。
苹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
“人而无礼,何不遄死;妖而无礼,何不遽灭!”
黑影蓦然间发出激烈的咆哮,朝苹的方向迅猛而去。
无言之间,夜晚的微风拂过,牵起苹的脑后淡粉色的披肩长发;“啪嗒”一声,手中的桃花折扇在面前倏地一收,两根扇骨重合的瞬间,苹的那只浸没在光点中的右手上,出现了一把桃木剑,剑身上雕刻着相连的北斗七星。
“临兵,斗者……”
从距离剑柄最近的摇光星点开始,桃木剑身上的纹路浮现出耀眼的光芒;苹微微地闭上眼睛,口中缓缓地念出九字真言,身上的素衣随着微风开始猎猎摆动。
“……皆阵列前行!”
“行”字音节落下的瞬间,苹的双眼大睁,金色的长发随着身体的前进飘飞而起;身上闪光的淡红色道袍,在黑夜当中霎时摄人心魄。
右手握住剑柄,身体在眨眼不及的瞬间迫近黑影的跟前,双眼傲然盯住对方的全身,手臂一挥,伴随着银色星光的剑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空气顿时凝滞,那股令人胆寒的巨大压力,一刹那间便将面前的黑影打散。
“唔……下手重了点吗。”
站起身,回头看向已经空荡无物的身后,苹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将手中的七星桃木剑收回身后,身上的淡红色道袍也在微光之中,变回了平时的米黄色素衣。
“抱歉啊,黑无常……不小心把它消灭了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