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采为‘茶’，晚采为‘茗’。”
“渴饮茗汁。”——【东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正觉寺》
………………………………
树林间悄然拂过的微风，将地面上的一片片落叶卷起，擦弄着一双白净纤细的脚踝。
绣花鞋踩过脚下的黄土，砂砾摩擦的声音声声入耳，恍惚间与“鸟鸣山更幽”似有同工之妙。
“我说啊，茗姐姐……”
一直注视着前方道路的茗，听见声音回过头去，看见赑屃背着一个大包裹，慢吞吞地跟在她的身后。
“刚刚回家看望完父母，就来拜见这位大人，果然还是太急了吧……？”
赑屃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紧张，小声地说道。
“嘿嘿，咱看你是怕了吧，老六？”
山路的另一边，睚眦玩转着手中的匕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一手叉腰，满不在乎地吹着口哨。
“哼，就算是那位大人，咱也不带怕的！”
走在前边始终沉默的茗，这时朝睚眦微微瞪了一眼；睚眦立刻忌惮地缩了缩脖子。
“睚眦……不可以这样说我的师父哦。”
“唔……咱知道了啦。”
三人沿着漫长的山路行走了约摸半个小时，身边循环不变的山林景致，在她们的面前接连闪过。
睚眦抱着后脑勺，若有所思地左看看右看看，“茗姐姐啊，咱们是不是一直在绕大圈啊？”
“诶，睚眦你不知道吗？”一旁的赑屃发话了，睚眦感到有些奇怪，“嗯？咱有啥不知道的吗？”
“唔……”赑屃翻了个白眼，“二姐，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姑且先不吐槽了……”她往上提了提背后的包裹，“要想见到那位大人，可是要‘心诚则灵’哦。”
“心诚则灵？那是什么玩意？”睚眦先前从未拜见过茗的师父，对赑屃的发言感到十分不解。
“唉……所以说，二姐你如果还是这样的话，就要在这座山上走一天喽。”
睚眦一愣，望着前边渐渐远去的茗和赑屃，“喂喂，别丢下咱啊！”
………………………………
（青春堂）
众人围在一口大锅前，锅盖掀开，里面沉浸着一大片绿色的茶叶；上午从茶树园采来的茶叶，放在屋檐下的阳光中曝晒过午，现在已经纷纷下锅。
“看好了哦，茶叶杀青的样子！”
春分一声令下，双手缓缓伸入灶锅的水中，抓起一抔茶叶，扬出水面后又放下；揉捻搓捏上下倒腾几次后，将茶叶表面的水分沥干，片刻之后送入另一只加热完毕的铁锅中。
“喔哦哦——！”几位花娘侍女站在一旁，茸看得津津有味；春分点点头说道，“茶叶炒青的步骤也很重要哦！”握住炒锅的手腕一振，锅中的茶叶随着惯性被抛到半空中。
“其实，炒茶和炒菜差不多哦，像这样来几下……”
“春分大人，虽然不是我说……”站在炒锅前的桐始华叹了口气，说道，“你作为炒茶的解说，可以不要装得好像是你在炒茶一样好吗？”
春分站在一把小凳子上，听见桐始华的话，小脸一红，“真，真是的！小桐你就乖乖听我的话好嘛！”桐始华瘪了瘪嘴，“好好好——！”她轻握着锅铲，小心翻动几下茶叶。
作为后厨的第一位候月灵厨师，桐始华几乎包揽了青春堂所有的和饮食相关的活计，俨然是“厨师长”的存在；也正因此，她今天被她认为的“废柴春分大人”叫了过来，给花娘侍女们演示制作茶叶的步骤。
“话说……为什么一定非要演示不可啊。”桐始华一边翻炒着茶叶，一边小声嘀咕道，“自己做好送过去不就得了。”
“我有个问题。”茵举起右手提问，“茶叶翻炒杀青，有什么用吗？”
静默了片刻，还是平时看书最多的芸给予了解答，“听说茶叶里有一种叫做‘茶多酚’的物质，对喝茶的人的身体有很多好处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锅中已经渐渐变色的茶叶。
“高温的铁锅可以把分解茶多酚的物质给破坏，让茶多酚保留下来，营养也就保留下来了哦。”
“而且，杀青还可以蒸发茶叶的水分，让茶叶变软，方便之后的发酵……”
芸指了指桐始华面前的铁锅，“大家，有没有闻到茶叶的味道啊？”
花娘侍女们轻轻嗅了嗅，果然，经过翻炒之后的茶叶，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香气，“真的诶……原来平时闻到的味道，就是在这里出现的啊……”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芸，“芸你懂得好多哎！”感觉到大家的视线，芸有些害羞地低下脑袋，“我，我也是看了外界的书……才知道的。”
“嘿诶~！外界的书里还有这样有意思的书啊？”茸兴致勃勃地问道。
“嗯……在外界，人们好像把这种称为‘化学知识’。”芸认真地解释道。
“呀……话说芒平时不也看了很多书嘛，怎么好像不知道的样子？”茵转头看向芒，却突然被对方扯住了耳朵，“呵呵，我平时读的都是古典文学……没法解答你的疑问真是抱歉哈。”
“等等等——！好痛！芒你别扯了，我知道错了！”
观摩完炒茶的演示后，春分带着众人离开后厨，留下桐始华带着另外几位候月灵准备晚饭；经过途经后院的廊道，茸望向院子里的那座假山。
“说起来，茗酱的试炼……不知道顺不顺利呢。”
“哼，就你瞎操心……茗可是很强的哦！”芒戳了戳茵的脊背，“要是打起架来，你被她打败了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呢。”
“诶——？芒你好绝情啊。”茵嘟起嘴，不满地说道。
“那个……”芸小声问道，“小茗说的试炼……是什么啊？”
其他人看向她，苹打开手中的折扇，笑容之中隐藏着淡淡的神秘。
“芸，你知道元始天尊吗？”
………………………………
（大罗天-玄都玉京）
“元者，本也。始者，初也，先天之气也。”
茗踏入大门的那一刻，殿堂之中响起了洪亮的回声。
抬头望去，偌大的厅堂之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泛亮的黄金铺作地板，白玉之石作为御座前阶，仙王、仙公、仙卿、仙伯、仙大夫分居于大殿两旁，前方的御座之上，便是“玉清境之主”——元始天尊。
“无宗无上，而独能为万物之始，故名元始；运道一切为极尊，而常处二清，出诸天上，故称天尊。”
脑海中回荡着当初拜入鸿钧道教门下之时，时常听到的对道教“三清”尊神之一——元始天尊的描述，虽然不是第一次朝见，但是映入眼帘的那位白衣长者，神圣威严的姿态，还是让自己的内心无比悸动。
“鸿钧道教弟子——山茶·茗，拜见元始天尊。”
距离御座十丈远处，茗双膝平跪，两手按地俯首而拜；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三公九卿，窥天尊喑而不发一言。
茗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长达一刻钟，脑后的长发从肩膀上披散下来，将她的半边脸颊遮住。
良久，御座之上的元始天尊，缓缓睁开始终微闭的双眼，淡金色的瞳孔直视茗的身体，恍若有奇异之色。
“和以前别无二致啊，茗。”
两边的神仙们屏气敛声，看向元始天尊的脸庞，隐隐是温和的神色，“很好，起来吧。”
茗一言不发地起身，抄着双手站在玉阶之下，仍然没有直视元始天尊的面孔。
“前些日子，黑无常的恶鬼被雨梦亭的花娘侍女超度，可有此事？”
茗微微躬身行礼，“禀报尊祖，确有此事，然为弟子友人所为。”闻言，元始天尊点点头，轻轻一笑，继续道，“看来，多年前降服龙之九子，并没有挫杀你的谦逊啊。”
茗再次躬身行礼，“是。尊祖可知，弟子此次前来拜见，所为何事？”
大殿之中，再次陷入沉默；神仙们的呼吸声几近可闻，元始天尊再次闭上眼睛。
“收纳玉清、太清、上清、紫霄、诛仙神雷之后，经过六六三十六年……可是？”
茗拱了拱手，“是。”
陛阶之上，元始天尊微微颔首，他抬了抬手，“诸卿，暂且回避吧。”各位神仙向两边缓缓退去，在一片白雾之中，消散的刹那，玄都玉京之中便只剩下茗和元始天尊二人。
从御座上站起，元始天尊伸出右手，隔空指向站在远处的茗，“三招之内，让我检验你的修行成果吧，茗。”
收回双手，茗缓缓抬起眼睛，终于和元始天尊——一百多年来她的师父——对上视线。
茗微微一笑。
元始天尊眯起双眼，嘴角微微上扬。
举起双手，食指竖起，拇指和中指的指尖相触，茗冷静地喊出九字真言。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一瞬间，身上梅红色的素衣转变成淡蓝色的道袍，脑后的如瀑长发，紫黑色也被银白色代替。
纤纤玉手微抬，淡紫色蝴蝶样笼罩的光芒中，淡紫色的梨形紫砂陶埙——万炁八星埙，赫然出现在茗的手中。
【三清宫】
手指微抬微按，无形的音乐化作无形的利刃，撕破空气袭向玉阶之上的元始天尊；“嗡，嗡！”只是负手而立，伸出右手屈指一弹，所有的攻击全都归为幻影。
茗的眼神一变，将手中的陶埙往头顶抛去，没想到脱离了她的嘴唇，陶埙依然能奏鸣出悠扬的乐声；元始天尊抬了抬眉毛，细眼一看。
（原来如此，对气流的控制已经如此出神入化……）
远处的茗，脚步一瞬间变换，双手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元始天尊的眉头一皱，原先藏在身后的左手也举在面前。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逼近至面前的茗，双手之中的并不是什么桃木剑，而是……一支竹箫和一根竹笛。
（百妖七芒箫……和千圣九云笛？）
元始天尊的神色一变，立刻变换手诀；茗双手中的竹箫和竹笛，眨眼之间化作光点消失无踪。
身后突然传来异样，元始天尊眯起眼睛，四肢的动力正在缓缓流失……
意识脱壳回头望去，只见万炁八星埙悬浮在头顶；低头一看，百妖七芒箫和千圣九云笛交叉在脚底，作为封印媒介禁锢住了元始天尊的身体……以及神力。
（呵呵……居然能够同时使用这三件了吗。）
再次看向不远处的小女孩，茗被元始天尊一开始制造的屏障弹飞，她在空中迅速地后空翻，转身几圈落地，后撤几步稳住脚跟。
茗的眼神凌然一变，直直地盯着御座之前的元始天尊。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
手中的雷诀变换为灵官诀，茗分开双脚站定，四周的空气开始急剧地流动起来；元始天尊默默地观望着，面无表情。
“……随我除病痛，轰轰轰轰轰！”
将双手的指法合并在胸前，一道银光自茗的双瞳之中闪过；道袍全身闪耀出璀璨的银光，四周的气流围绕茗的身体开始回转。
“……吾奉三清神魄，急急如律令！”
大殿内外隐隐约约地响起隆隆的雷声，茗的手势再变，展开的五指并拢高举脑后；元始天尊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双手。
“三清·五雷……正，法！”
右手手掌往面前的空气推去，一瞬间，从天而降的银白色巨雷将元始天尊的身体笼罩。
恍若撼动乾坤，玄都玉京的上下也抖了两抖；大殿前后，弥漫的白雾将这座临时的战场包围。
“呼……”茗挥了挥手，将面前的白雾拂散开去；摊开手掌，万炁八星埙重新出现在眼前。
御座之上，汹涌的白雾也渐渐散去。
元始天尊放下右手，原先干净的道袍袖口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撕裂；他认真地凝视着陛阶之下的茗，对方也默默地凝视着他，身上的“乾坤雷道服”闪耀着比最初更加璀璨的光芒。
“尊祖，三招已过，望赐教。”
茗振了振手臂上的道袍，静静地跪下，面朝元始天尊再拜。
沉默良久，嘴唇翕动着，元始天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曾经使用三清神雷之后就站不起来的小姑娘……吾，再不能见了啊。”他抬起右手的手臂，出神地望着方才被五雷正法破坏的衣袖，“第一次……伤到我了啊。”
“望恕冒昧，尊祖。”茗冷静地说道。
十丈的距离，蓝衣女孩和白衣老者，遥相对无言。
末了，元始天尊抬起左手，轻轻地捋着下颌的髯须，“茗，三十六载的修行，为师认可你的成果。”他缓缓伸出左手，一道青蓝色的光芒，飞射进入茗的额头，那朵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山茶花。
嘴唇微微一抿，茗向着元始天尊再拜。
“谢尊祖。”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