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有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萍，苹也。水草也。”——《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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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洞湖的北方，一条平平无奇的小河。
三月十二这一天，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不似往日昏暗的世界，今天是难得的太阳雨。
水汽朦胧的田垄上，一个孤单的人影，踩着土黄色的草鞋，踽踽独行。
身后一个黄绿色的竹筐，头顶上一副遮雨的草帽，上身一件青绿色的蓑衣，在细雨微风中摇晃的人影，往田野旁边的小河缓缓走去。
离开了脚下泥泞的田埂，在河边的低洼处，放下背后的竹筐，那个人卷起小腿上的裤管。
“呼……这样就好了。”
茸脱下脚底的草鞋，踩着河边的小石子和砂砾，早已经习惯了脚底板上酥酥痒痒的感觉的她，面不改色地将双脚探入水中。
“嗬，还挺凉快的啊。”茸踩了踩河底的砂砾，抬头看向小河的上游——那一片田野的尽头，雾气氤氲看不清楚。
今天的雨梦亭，按照惯例，中午的膳食是鱼汤，所以身为药膳房主管的茸，便计划来到河边抓捕几条鲫鱼；但是最近进入谷雨节气，仲春的雨水仍然很多，实在没办法，顶着个太阳雨也要出门。
茸静静地站在河中，放松身体，放缓呼吸；她默默地感受着河水在大腿上留下的清凉的感觉，还有脚下河水汩汩的流动。
突然之间，茸静悄悄地举起手，下一秒，如爪子一般迅速地扎入水中，手臂一挥，一条肥壮的鱼就破开水面，被茸的双手引导着，摔进了河边的竹筐中。
“诶……是鲢鱼啊。”茸探头往竹筐里一瞅，叹了口气说道，“芒酱那家伙……说是一定要吃鲫鱼汤来着。”
双手叉腰站在岸边，“真是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三色堇花娘，又不像春分大人那样是个神明……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抓到鲫鱼啊。”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继续下水，“真是的，昨天捣鼓那份药引太久，害得我凌晨才睡着……困死了。”
又一条鱼被茸的双手抓住，瞅准竹筐往里一抛，“诶……这次是一条草鱼。”坐在岸边的碎石滩上，茸往河的上游望去，“两条鱼做鱼汤……应该也够了吧，虽然芒酱吃不到鲫鱼，总有点对不起她。”
茸在心里如是想着，正打算起身离开，忽然注意到了从上游漂来的某个东西，“嗯……？”快步踏进小河中，她分开双脚站定，等到看清了上游漂来的东西，她一下子愣住了。
“呼诶……？见过很多东西在水里漂的，但是漂人还是第一次见呢。”茸这样说着，伸手将面前的这个小女孩给拦住，“咦，感觉……”
不等茸说完话，水中的小女孩突然睁开了先前一直紧闭的双眼，“哇，吓我一跳，你醒了啊。”茸往后退了几步，小女孩顺着水流抓住了岸边的石头，在小河中站住脚。
默默地登上河岸，坐在竹筐边，茸注视着面前正在沥干头发上的水珠的小女孩，“仔细一看，你不是春分大人的那个候月灵嘛。”茸戳了戳脑袋，“唔，是叫什么来着……”
坐在茸对面的小女孩瞥了她一眼，“吾乃谷雨第一候，萍始生是也。”双手虚按在面前，萍始生正坐着面朝茸，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鞠躬。
“诶，居然是萍酱啊……难怪看着面熟。”茸惊讶地张大嘴巴，笑嘻嘻地说道，“吾也认识你哦，雨梦亭最爱偷懒的三色堇花娘。”萍始生面色平静地说道。
“哎呀，你这么说……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吾……可不是在夸奖你。”萍始生翻了个大白眼，“另外五位花娘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你也应该把厨师的本分履行好。”
“真是的，萍酱……”茸碰了碰萍始生的肩膀，“你用这种口吻说话，我都要听不懂啦。”
萍始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汝怎样说都好啦……”她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和小腿上的沙土，“吾还有事，先行一步。”
“等一下，萍酱。”茸突然喊住萍始生，“我没记错的话，谷雨期间……是你负责春分大人的膳食吧，现在快要中午了，没问题吗？”
茸的一番话，说得萍始生僵住了身体；她回过头，眼神飘忽着，“吾……没问题的。”
茸默默地盯着萍始生看了半晌，突然露出了一个不明意味的坏笑，“嘿诶……那就让我来猜一猜。”
“春分大人今天的膳食也是有鱼的吧？”
“所以快到中午了，你还在这里……就是在抓鱼喽？”
“至于为什么到了我这里……”茸强忍住涌到嘴边的笑声，“难道说……你根本不会抓鱼，所以掉进河里了？”
肩膀上突然一重，茸的满头金发被一双手抓住，马尾辫也被揪住，“吾，吾才不是不会抓鱼——！”萍始生骑在茸的脖颈上，一双白皙的小拳头如雨点一般砸在她的脑袋上。
“哇——！痛痛痛！！住手，住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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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因为被鱼吓到了，摔在河里才漂到我面前的？”
小心地摸着脑袋上的大包，茸露出满脸无奈的表情，问道。
“吾……吾会抓鱼，只是那条鱼过于活泼，吾……吾一时大意而已。”
萍始生的嘴上依旧不饶人，她伸手弹去粘在肩膀上的草叶；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河边往上游的方向走去，方才茸继续在河中抓了两条鱼，将它们分给了萍始生，好让她回去交差。
因为这个，萍始生才勉强同意让茸陪着她自己回去找装鱼用的竹筐。
“萍酱……果然是属于水的候月灵呢。”茸将双手拢在衣袖中，嘿嘿笑道，“和水草一样颜色的头发，和河泥一样颜色的衣服……”
萍始生回头看了茸一眼，“吾……可是谷雨的第一候月灵。”沉默半晌，她犹豫了一番才转过身来，“为了感谢赠鱼之恩……吾便给予汝一个小小的帮助。”
“诶，什么啊？”
萍始生绕到茸的背后，伸出手朝向竹筐，“呜嗯……！”
身后半天没有动静，茸疑惑地转过脑袋；只见萍始生踮着脚尖，脸色涨得通红，高举的右手还是够不到竹筐的边缘。
“汝……请蹲下。”小女孩尴尬地说道；茸勉强忍住笑声，慢慢蹲下身子，“差点忘了，萍酱和春分大人一样，都是长不高的呢~！”
“汝，不得对春分大人无礼。”萍始生的右手毫不留情地拍在茸脑袋上的大包，“哇！知道了啦！”茸想要抱住脑袋又犹豫不定，那副样子很是滑稽，萍始生平静的嘴角微微上扬。
“啊，你笑了。”
“汝看错了。”
“真的。”
“汝……”萍始生再次伸出右手，茸以为又要遭到小姑娘的惩罚，连忙护住脑袋；但是预想的感觉并未出现，她睁开双眼，看见萍始生举着右手，掌心正对竹筐中的两条鱼。
茸定睛一看，那两条鱼的全身，表面覆盖着一层几乎透明的水膜；原先半死不活的鱼，此刻看上去生龙活虎的，身上的鳞片似乎都明亮了很多。
“吾乃春分大人唯一的水之候月灵，养护一切水之生灵。”
萍始生重新绕到前边，背着双手缓缓踱步，那副样子和春分大人简直如出一辙，“在回到雨梦亭之前，吾保证鱼不会死去变质，还顺便提升了它们的肉质。”
“诶，居然有这样的能力？！”茸听后大吃一惊，“吾乃春分之候月灵，乃节气神明之候月灵。”萍始生双手叉腰，神色得意地回答道。
“得到萍酱养护的鱼，它的鱼子说不定能炼出不错的养生丹药……”
茸似乎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萍始生紧皱眉头，快步退出数米远，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汝……不履行身为厨师的职责，居然想要步上炼丹的歪门邪道……”
“喂喂！我当炼丹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茸闻言立刻不满地叫道，“整个百花谷，我的丹药都是大名鼎鼎的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总算来到了小河的上游，远远地已经能看见朦胧的山涧；在一处平坦的河岸边，萍始生找回了她的竹筐，“喏，这条鲢鱼也送给你。”茸将第一次抓到的鱼扔进了萍始生背后的筐中。
“谢谢汝……只剩下一条了，汝不要紧吗？”
茸露出微笑，拢着双手慢慢往前走去。
“汝是垂暮老者吗？”萍始生跟在茸的身后，问道；茸轻轻地叹了口气，“哎呀哎呀，春天也快结束了……我也要进入夏眠了呢。”
萍始生默默地跟在后面，转头望着小河远处的一片绿野，绿野远处的一片白云，白云深处的一角阳光和晶莹的雨水。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消失，茸回过头，看见抓着竹筐背带的萍始生，双目出神地凝望着小河与田野远方的地平线。
“叶过谷雨花犹在，衣近梅天润易生。”
小姑娘看向她，微微一笑道，“尚是春光犹在，入眠亦足惜乎？”
阳光从云层之中悄悄露面，小河上荡漾着粼粼的波光；萍始生的双眼之中，似乎流转着无限美丽的春光。
茸看得入迷，一时忘言。
“萍酱……”
茸咽了咽口水。
“你这样说……我也听不懂啊。”
小女孩差点栽倒在地。
“汝……何不遄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