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有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
“昨夜玉盘沉大江,夜来忽梦荠麦香。时人但只餐中饱,莫忘旧时苦菜黄。”——【唐】刘长卿《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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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怨泽-百石村)
天空之上的白云,午后的阳光隐入其中;大湖湖畔的一座小木屋前,一位披着灰色头巾的女人,注意到来自远方的微妙呼唤。
“雨石英大人——!”
伸手挡住自空中投射下来的阳光,雨石英看见不远处的山路上,一个身着黄白色布衣的身影,还有高举的手臂和飘舞的灰色长发,正在缓缓靠近……
“嚯嚯嚯……这不是雨花石丫头嘛?”
坐在阳光下的门廊上,小石娘对面的一个秃顶老汉哈哈大笑道,“你怕不是被那个什么亭子的掌柜解雇,现在灰溜溜地跑回家了吧?”
“不,不是的……雨石灰先生!”平时在雨梦亭里谨小慎微的小石娘,在乡里人的面前才会放开手脚,说话都较先前自然了许多。
“今天是周末,我得到了假期,特地回到这里来看望你们的啦!”不愿意就这样被老爷爷误会,小石娘立刻辩解道,“等到芒种之后,雨梦亭也要开始农忙,所以旸先生就同意让我先回来……”
雨石灰爷爷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看向小石娘,撅了撅嘴唇说道,“农忙之前先回来?真是不错的解雇说辞……不过没关系哦,跟着我来种地也很不错啦!”
“真的不是啦!”小石娘急得满脸通红,“我可是……”
说到这里,小石娘的思绪突然停滞了一瞬。
【请不要抢走我的工作!】
(茗姐姐,有许多能干的部下,为什么还需要我来帮助她做洒扫的工作呢……)
【“苹,谢谢你和小石娘了。”】
(旸先生,也有苹姐这样一位完美的侍从,为什么还需要我来照顾他的生活呢……)
(我在雨梦亭,似乎不是必要的啊……)
“咦?!”
从刚才的时候就默不作声,雨石灰老头还有些担心地瞅了瞅小石娘;没想到她突然表现出一副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样子,把他吓了一跳。
“喂喂,我说的种地是骗你的啦,开个玩笑!”
雨石灰手忙脚乱地安抚几度欲泪的小石娘,“可是……”小石娘伸出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嗨,不说这个了!这一个星期在那个什么亭子……工作得怎么样?”雨石灰老人立刻换了个话题,问道。
“雨梦亭……”
“啊对,雨蒙亭。”
“唔……”雨石灰爷爷的犯傻让小石娘哭笑不得;站在不远处的雨石英婆婆,一边清扫着院子里残余的落叶,一边默默地望着小石娘,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雨梦亭的大家……待我都很好,特别是芸前辈和茗前辈。”小石娘慢慢地说道,“我现在的工作是当侍女长和茗前辈的帮手,做一些杂活……”说到这里,她低下脑袋,脸上是小小的落寞神情,“但是,感觉自己并不是很重要呢。”
没想到,话音刚落,小石娘的脑袋上就受到了轻轻的一拍,“呜哇……雨石灰爷爷?!”抬头便看见雨石灰爷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石娘完全被打懵了。
“你啊……果然还是个农村的野孩子,看不懂世面!”雨石灰爷爷放下手,摇了摇头,看向一脸疑惑的小石娘,“就算是我这样干了一辈子的农民,一开始也只是帮家里人打打下手啊,哪里有一开始就让我直接下地种菜的?”
“咦……?”
“我跟你说啊,那个鱼梦亭……掌柜让你当侍女长的下手,那可是看好你啊!”雨石灰爷爷摸了摸发光的秃顶脑袋,认真地说道,“要不然,指定是让你一天到晚打扫,哪会有这样的假期!”
“真的吗……?”
“那能有假?”雨石灰爷爷瞪大了眼珠子,“你是不知道,一个礼拜前,那个什么亭子的掌柜……亲自来这里请求雨石英老太婆,让你在他的亭子里干活!”
“旸先生……来找雨石英大人?”
“嗯!”说了这么长时间,雨石灰爷爷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看向院子里扫除落叶的雨石英,“我说的没问题吧,雨石英?”
(旸先生来过这里啊……我都不知道。)
望着和雨石英大人谈笑的雨石灰爷爷,小石娘又将视线投向了家外的湖泊。
深蓝望不到边的湖水,在初夏的夕阳下,几无光泽。
“丫头,你这次难得回来,我可是要问问你,那个亭子里都是什么人去的啊?”
雨石灰爷爷的话,把小石娘拉回了现实,“咦,雨梦亭吗……”
这时,雨石英拄着扫把走上前来,“你呀,别把丫头逼得太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步一步缓缓地登上台阶,沿着廊道往后院走去,“天色也不早了,先来吃晚饭。”
“嗨呀,那就等吃了晚饭,丫头再给我讲一讲那个亭子的事吧!”雨石灰爷爷哈哈笑着,自顾自地起身往后院走去了;小石娘默默地跟在后面,回头看向西边,那轮已经半沉入山腰的落日。
乌怨泽的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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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怨泽-百石村外)
山谷外的老榕树下,入夜连绵的蝉鸣声,将熟睡的芸从睡梦中吵醒;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往四周环视一圈,“呜哇!”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芸立刻清醒过来。
“已经到晚上了吗?”芸扶着树干站稳脚跟,摸了摸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不知道小石娘怎么样了……”她站在榕树底下,从这个位置望去,刚好能在远处将小石娘的家尽收眼底。
一扇四格窗里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光芒,芸默默地注视着,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个时间……应该在吃饭吧?)
芸抬头寻找着月亮的位置,在心中猜测道;离开山谷后,她沿着乌怨泽绕了一段路,尽量小心地避开了小石娘的屋子。
不知道在树底下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头发都已经凌乱不堪,脸颊的皮肤摸上去也很油腻;芸在远离村落的一处湖岸旁停下,跪在水边,往湖水的深处望去。
望着水面上属于自己的倒影,芸露出微笑,水中的自己也回以微笑;虽然今夜的月亮暧昧不清,但是乌怨泽的湖水,不知为何分外清晰,仿佛就在白日的光芒下……
没有微风,水面荡漾起一丝涟漪。
芸忽然感到脑海之中,出现一点隐隐的眩晕感。
面前的景色渐渐模糊,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频频闪过……叫喊、嘶吼,天旋地转般的昏暗,若有若无的刀光与刺痛……
(都是你……不许……害的错……)
(啊啊啊……)
恍惚之间,一股莫名的压力将芸按倒在地;她紧闭双眼不安地扭动着,四肢颤抖,口中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不,不会……什么……”
亮光刺向自己的双眼的瞬间,神识突然回归现实;芸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湖面,任凭满身的汗水浸透上衣。
水面上的倒影,依旧是无邪的温柔微笑;但是,自己此刻的表情,不可能如此轻松……
“你为什么……是一脸惊讶的表情呢?”
芸瞪大了双眼,那个“自己”说话了。
“呵呵……真是有趣的表情。”
仿佛是另一个真正的自己,从水中的平面世界脱身而出,在跟前的土地上诡异地扭曲着。
“我们……本为一体……”
那双苍白如纸的凄惨手爪,静静地伸向芸紧绷凝重的面孔。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虽然内心十分恐惧和疑惑,但作为多年道士的反应,芸在紧要关头依旧做出了正确的行为——吟诵九字真言。
对面的白色幻影,面容一冷,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你应该回到那里去的——!!”
刹那间仿佛要将耳膜撕破的尖利鸣叫,顿时浸淫芸的全身;面色不改,芸的双手缓缓摆动。
“天地玄寂,乾坤幽冥……”
左手轻轻地搭上腰间的佩剑,芸的身体微微下俯。
“……无心无念无神意,千幻玉身。”
“身”音刚落,芸的身体瞬间变成了白色的幻影;“心、念、意、神。”芸的口中缓缓地吐出四个字,随之而来的身形分裂,四个更加虚幻的白色影子,两两分立于旁。
“嘎——!吱——!呀——!”
五道白影一闪而过,身后的土地上重新归为一片寂寥;芸将手中的九龙桃木剑重新插回剑鞘,双肩刚一放松,便立刻跪倒在地,连连咳嗽起来。
(都是……你的……罪孽……!)
(为什么……错的……都是——!)
神游于天外的遭遇,那道仿佛来自地狱的梵音,久久地回响于脑海,扼住她的脖颈,呼吸困难,几度欲丧失神识。
“是谁……?”
“是谁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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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新来的勿忘我花娘,作为道士果然隐藏着实力嘞。”
坐在榕树的枝头上,夏至远远地望着倒在湖边的芸,小声说道。
“本来……不该让她如此靠近乌怨泽的。”
靠在树干上的一位白衣男子,望着湖边女孩的眼神里,微微地泛着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光芒。
“你不担心她么,旸大人?”夏至的双脚对碰几下,嘻嘻笑道,“让她这么快就接触到你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点哩?”
旸沉默半晌。
“无妨。”
他起身离开,往百石村外的方向走去。
“您不去看看那个花娘吗?”
夏至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裙子上的木屑,问道。
“不必了。”旸挥了挥衣袖,伸出的右手上姿势一变。
“有我在,那里的东西可动不了芸分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