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元】吴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河阴荠麦芒愈长,梅子黄时水涨江。”——【西汉】司马相如《芒种》
………………………………
从后院外的门廊上,到西边的药膳房,茸的身后拖着一个棕色的麻布袋;不远处半开的仓库门前,茵早已经守在那里,注意到茸的到来,抱着后脑勺问道。
“今天这么早把我叫过来,是有啥事吗?”
茸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道,“虽然我这样讲不太合适,但现在已经日上三竿头了呢。”
“那也没啥关系嘛……”茵靠在药膳房的大门门框上,抱着双臂满不在乎地说道,“芒她不也待在房间里没出来吗。”
“人家可是大小姐,文人雅士……每天早上起来都会阅读经文典籍呢。”茸将麻布袋扔在大门口,一边揉着劳累的胳膊,一边往里走去,“她可不像你……连《道德经》的第一章都不会背。”茸朝茵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
“哪,哪有!”茵一听着了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心虚地偷眼看了看茸,却见到对方脸上不屑的笑容,“啊,我认输啦——!”茵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所以,今天要让我做什么吗?”
站在柜台前的茸,正在用双手梳马尾辫,她朝大门口的麻布袋努了努嘴。
“啊,那个吗?”茵指了指袋子,问道。
解开袋口上的绳结,茵瞪大眼睛往里一瞅,“嚯,这不是青梅子吗!”就着阳光仔细端详,手中的那颗梅子泛出微弱的光泽。
“今天是芒种,煮梅子可是今天的习俗,你不会忘了吧?”茸从药膳房的后院里拖出一口大锅,将一大袋的青梅放在水池中反复清洗,“每到这种节气的习俗,我都是第一个给你们准备这些东西的啊。”
茸一边搓着梅子的表面,一边叹着气说道;那副表情,仿佛在说“还得要靠我才能好好过节”。
茵站在柜台前笑嘻嘻地说道,“我当然没忘啦!芒种这一天我可是记得很熟呢,芒种……种芒……嘿嘿,把芒种……”
茵的话未说完,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凉气,一张黄色的符纸轻轻地贴在她的手臂上,耳畔同时传来一阵低语,“难怪呢……原来是这样啊。”
脑门上遭到重重的一击,茵立刻扑倒在地,头顶上鼓起了一个大包;茸心虚地看了对方一眼,“啊,是芒酱啊。”她立刻朝刚到的芒打招呼。
拍了拍双手,芒冷哼一声,“要不是我担心茵帮不上忙,过来看一看情况……嘁,没想到她居然还想要整我。”她低头看了看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茵,恨恨地嘀咕道。
“哎呀,没想到一大早上过来,就能看到这么恩爱的场面啊~!”药膳房大门口的方向传来挑逗般的声音,和茸坐在大锅前,往梅子上倒白砂糖的芒,听见这个差点没倒过气去。
“喂喂,糖都要撒到外面啦!”茸立刻制止道,芒回头望去,看见一身金黄色服装的夏至,趴在门板上笑眯眯地望着她们,“夏至大人,您怎么来了?!”芒惊叫道。
“诶呀,这么惊讶干什么……我们昨天不是才见过面吗?”夏至迈着慵懒的步伐,翩翩地走进房间,来到两人的面前,“哟,这是在煮青梅啊?”
说起来,因为今天是芒种,所以从昨天晚上起,夏至就住在雨梦亭,还和诸位夏季神明一番畅饮,那场景甚是热闹;夏至生性喜闹,所以指定茵为她的侍女,在“夏之间”度过了一个惬意的夜晚。
“甚好甚好,一年才有这一次机会喝到青梅汤,我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嘞。”夏至在柜台前的扶手椅上躺下,舒展成一只八爪鱼一般,惬意地说道。
和春分的认真不同,夏至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一想到从今天开始,夏至会带领雨梦亭的花娘侍女们开始农忙,芒的怀疑心就毫无掩饰地表现在脸上。
“诶~!芒小姐,你果然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吧?”夏至高举双手朝向天花板,问道,“是啊,在想夏至大人是不是很废柴。”
“你啊……有时候比茵那个家伙更直接嘞。”夏至呵呵一笑道。
“你们……谈论我的时候真是毫不顾忌啊,明明本人就在这里呢。”茵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从地上坐起身,眯起眼睛看了看夏至,又瞅了瞅芒。
“好啦好啦,你们俩有这个闲工夫拌嘴,还不如来帮我煮青梅呢!”茸一边攥着个锅勺慢慢搅拌,一边往温热的糖水里加入点点甘草,“过来替我一会儿,我想好好睡一觉……”
“茸你这家伙,还真是直接啊。”茵在大锅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帮助茸继续搅拌锅里的梅子,“那我就睡一会儿啦,多谢!”茸毫不客气地在柜台上趴下,金色的头发盖住脸颊,没过一会儿便传来了鼾声。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满头黑线。
………………………………
(雨梦亭东-田野)
在一片约摸二十丈见方的田地上,苹、茗、芸和小石娘站在旁边的树荫下,静静地观望着田间埂上,身着一身金黄芒种服的夏至。
“好嘞……”
面向东方深深一鞠躬,夏至将双手半收回衣袖;左脚往前踏出半步,腰肢顺势向前扭动,环舞一圈。
“南山落瓣成新果,北宛麦苗正初黄……”
裙摆如向阳初绽的鲜花,携带着一片金色的光点,遍洒向田野四处;纤细的右手朝天高举,五指自然张开,夏至的脸颊晕染上一层金色美丽的光辉。
这便是雨梦亭的“安苗祭舞”,属于夏季芒种的祈祷之舞;虽然远不及“春社祭舞”那般盛大,但同样寄托着百花谷人民渴望秋季丰收的朴实心愿,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神圣艳丽的“安苗祭舞”结束,夏至站在田埂上,如处子一般亭亭而立;隐隐含笑的面孔,朝向东方再次鞠躬。
金色的身影,让数丈开外的侍女们都看得入迷。
“没想到,平时的夏至大人……居然还有如此美丽的一面。”芸抱紧双手举在胸口,眼神闪烁着崇拜的光芒;从一开始便为夏至的舞蹈配乐的茗,此时也放下手中的竹笛,“嗯……”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夏至大人的舞蹈。”小石娘瞪大双眼望着静静离开田埂的夏至,完全是被对方的舞姿迷住了。
“哎呀,好好运动一下之后,果然身子骨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哩!”夏至甩了甩衣袖,跳到苹的身边,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雨梦亭的这片稻田,已经得到了我的祝福,你们可要好好感谢我嘞!”夏至朝着眼前的这一片水稻田挥了挥手,说道。
“诶,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注意到其他人脸上仿佛是嫌弃、无奈的神色,夏至感到满心的疑惑,“难道是我的祭舞跳得不够好吗?”她拈着裙角前前后后转了几圈,自言自语道,“好歹跳了几百年的‘安苗祭舞’,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哩……”
“夏至大人……还是起舞的时候最让我喜欢。”小石娘小声说道。
“唔……没想到刚来工作半个月的小石娘,也会对我表达不满了啊。”夏至抱着双臂说道,“不,我怎么敢指责夏至大人……”小石娘正要低头道歉,夏至举手制止了她。
“你说的没错啊,小石娘……说得很好嘞。”夏至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越过面前的水稻田投向远方,“和另外三位相比,我作为节气使,简直是在过家家哩……”
“不如春分那样认真,不如秋分那样有眼光,也不如冬至那样博学哩……”夏至的目光稍稍暗淡下去。
“夏至大人……”小石娘慌张地低下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芸上前一步,双眼中显出严肃的光芒,“不过,正因为是乐天派的性格,这样才是真正的夏至大人,不是吗?”
夏至回过头,看向芸的眼神,稍稍泛起了波澜。
“呵呵,也是呢……”夏至一反平常地将双手抄在身前,宛若小女子一般,“被后辈好好点醒了……活了几百年的我,心智果然还是像个小孩子呢。”
“夏至大人……现在的夏至大人,我们都很喜欢啊!”小石娘也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你们……”夏至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哎呀,都是好孩子哩。”
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苹,往不远处稍稍地投去视线,“茸她们带着青梅汤来了呢。”
听见这话,夏至一改刚才伤感的模样,“好诶,青梅汤!第一碗我的嘞!”说着,就朝不远处的那三人奔去。
身后的四个人,除了苹和茗,全都看得傻了眼。
茗还是一如往常地没有表情。
苹轻摇折扇,微笑不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