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黄编辑在挂下电话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患得患失。
周润发老师上一部作品造成的效应实在是太过轰动了。
所以他并不能保证下一本书，还能够以同样的价格，签下她的作品。
话说回来，用同样的价格签续约什么的，这种想法听上去，本身就有些不太好吧？
这算是什么，欺负人吗？他黄编辑好歹跟着周润发老师的恩泽下混的，都快要混到部门总编一职了，平常的年终奖加上各种补贴分成算起来，七七八八的也能有个三四万的样子，小日子过得可谓是有声有色。
就连那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后生李编，平常都只能跟在公司后面喝汤的那位，这几天也是混的各种风生水起，年底加薪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特权。
然而周润发老师第一次跟少年文学签约的时候，分成的情况是千字四十。
这是单纯不算分成销售的那一块收入的。
也就是说一整部三十万字不到的作品，如果只拿保底的话，再加上各种税收的折扣，她大小姐充其量最多能有一万出头就已经能算是很不错了。
嗯，一万多软妹币。
在那个钱还是钱的年代里，确实是能干不少的事情了。
可之后呢？人家自己手里握着的分成金额就有足足五十万之多，这还不加上后续几版的销售量，听说最近杂志社这边还要搞大动作，说是年底回馈之类的，各种实体书都会打折，其中不乏包括之前的那本《梦里》精准本。
之前早已打出名声了的作品，到时候又是一阵血战。
虽说被打了半折的折扣率，可那基础销量在那摆着，还有那火爆的场面，人名群众的热情他黄编辑又不是没看过。
也不知道最后折算下来究竟会又多么恐怖的数字在等着他？
都这样的程度了，现在回想一下，人周润发老师还会在意那区区一万元保底幸苦费吗？
一万块确实很多了，但说几句不好听的，有个屁用啊？
可能连劳务费都算不上了吧？记得自己这边当初打出名声的时候，唐总裁龙颜大悦，批派给自己的年末奖金，都有足足五位数啊。
如果这件事被那视财如命的周润发老师知道了，也不知道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好在。
黄编辑捏了捏眉心，看着那两份在刚刚不久才传递到他的邮箱里的文稿，整个人心下却是终于能够稍微放松一些了。
稿子在人在，稿子亡人亡。
这是唐总裁这几天交代给他的任务。
“如果签不下来你口中的那个周润发，今年过年，你就给我去长江里过吧。”依稀记得说这话的时候，唐总裁那凌厉的眼神，应该不太像是在跟他开玩笑。
好在现在稿子都法派过来了，那么就是他周润发老师认定了自己这边的杂志社，再加上是两篇，这么郑重其事的感觉，应该不会再被别的平台挖脚了吧？
虽说自己这边的编辑社年末的时候确实是风生水起，可那终究不过是借着那实体化的威风而扬起的风帆，真要和那些网络上的大牌小说网站相比起来，还是有不少的差距的。
就比如那起明星文学网站，国内大牌云集，各种优惠政策扶持，单论一位白金作家的待遇，就足足比刚签约时的大小姐优渥上两三倍，这还只是粗略一算，倘若那边真的强行拉人，自己这里的压力肯定不会比现在轻松。
还有那萌芽出版社，不是一直在搞什么性概念作文杯么？听说也要入股文化传播网站了，相信他们那边也不可能对这位创造了实体书销售历史的后起之秀一点意向也无。
所以这边还是要加紧节奏啊，不然到时候这只机灵的小狐狸被别的网站拐走了，那他们少年文学不得亏到姥姥家去？
想着，黄编辑开始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两份文档，紧张得跟个刚上初中的小男生似的，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办公室里的电脑有些破旧，这几年却是因为各类经济市场的缘故，编辑社受到的波折有些大，导致办公室里的设备一直没有资金舍得换新的。
之前也不怎么在意，可如今想要勉强打开那一份文档文稿都要花费上不少的时间，也确实意味着，这一台台静静坐落在办公桌上的老伙计们，差不多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
刚打开第一篇稿子，那一行行洋洋洒洒的黑体软书就已经无声无息的倾泻下来。
很是端正的字体，条理清晰，板书上来看，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很多作者写草稿的时候都不怎么注意格式，就比如自己之前收过的某个叫“魄落流浪汉”的稿子，那板书差劲的，估计连鬼都不想看。
不过大小姐倒是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浑，无论是多少期的文档，即使是再赶，那字迹却依旧端庄。
黄编微微颔首，定神看了眼页眉，那个标题。
《流光四溢的年华》
满满的都市风啊。
和《梦里》差不多的题材，讲的大抵就是在某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里，一家坐落在溪口商业街的甜品小店的故事。
店铺叫做冰冰乐，男主的妈妈叫做江红花，是个很漂亮风韵犹存的女人。男主叫毕小浪，女主叫季节，嘛，通篇都是欢乐搞笑的日常故事。
两个人是在公交车上认识的，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季节很小心的注意到身边有个长的很帅的男生在偷瞄她的欧派……咳。
就是男主无疑了。
嗯，很色，很会打屁，很浑，什么段子都有，损起人来还不留痕迹，脑洞很大。
很符合现在青春昂扬的高中生形象。
像个玩世不恭的主角。
“你就在这乖乖站着，我去对面月票台上买几个橘子，再我回来之前，都不要走动。”这是在后面的某一段里，两个人误会揭开以后，男主摸着女主的头，对她说过的话，语气还挺宠溺的，不过……
这句话好像在某个文本里，是爸爸对儿子交代的句子吧？
这周润发老师开起玩笑来也太没边际了。
反正就是一路打打闹闹的欢乐式日常，男主还有个玩的很好的朋友叫颜如，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两个男生，两人经常放学后一起回家，听说大学虽然是分道扬镳了，可那颜如偶然回到老家的时候却依然一脸记挂的样子……反正就是很gay捞的感觉。
不过结局听说依然是个悲剧。
这篇文稿并不算长，堪堪写了一万字，算是个开头，但在最后落款的地方，大小姐还是直截了当地补充了一句。
这篇文，男主死了！
黄编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有点无可奈何，这周润发老师虽说文笔优异基础功扎实，可偏偏这性子怎么就这么鸡毛呢？
都说悲剧是把唯美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具有很深刻的教育意义，可无论怎么说，他四十好几的人了，却还是在这种立场的坚持上，不太支持这种做法。
且不说关于销量方面的问题。
就说这阅稿一环，自己身为她的责编，这类稿子必须是反复通读才敢刊载的。
这就不太好了吧？
这年头的作者比比皆是，想要一蹴而就的新人也是数不胜数，可大抵描述感情的时候，都是掩藏在金戈铁马的快意厮杀之中，在这个年代里，就连他们那位顶头上司唐总裁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之类文章能够在市场上取得相对较好的受众。
而像是单纯描写情爱感情方面的作者也不少，但大抵不是扑街就是转型，可像周润发老是这种用单纯质朴的语言描述出一个小县城原汁原味生活的作者，确实是很少见。
且不说能不能那辞藻究竟华不华丽。
就说那一份透过文字蔓延出来的感情，确实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达到的境界。
这一点就连唐总裁都不免一阵赞呼。
他们这些编辑大抵年轻时都当过作家，可都被所谓的市场需求所折服了，要么转行要么妥协，而入大小姐这般逆流而上的作者，这几年的发展史里，黄编看见且能认可的，确实也只有她一个无疑了。
再说他黄编好歹也是身居不惑之年的大龄工作狂了。
像是悲剧啊，遗憾啊，他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真心经不起这种文字的冲击啊。
还偏生这周润发老师的文笔无比细腻，很多细节之处都能感觉出满满的情感流露，让人忍不住想要细细品读，读到文末，那种引人入胜的感觉便会越陷越深，等再悟然回首的时候。
才突然回想过来，原来故事早就在某个转折处，轰轰烈烈的结束了。
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
《梦里》是，这本《年华》依旧是。
很欢乐，很跳脱。
可到最后，那种痛入骨髓的陌落，惆怅到让人发疯。
虽然黄编很不想承认。
但当时在审阅《梦里》的时候，他确实接连着两个整晚没睡好觉。
他想起了自己的初恋。
那个徘徊在初中高中岁月的，最纯粹的感情。
黄编轻轻叹了口气，从旁边的烟盒里轻轻抽出一支，点上。
偌大的屋子里渐渐有烟熏缭绕的感觉。
壮美的，似是天堂。
他忽然意识到，兴许这辈子，能够审阅到周润发老师的作品，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是种幸福，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