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意如同细针,透过湿透的居家服,持续刺穿着林澈的皮肤。鼻腔里充斥着垃圾桶散发出的馊臭和巷子角落尿骚的混合气味。
他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缓了足足两三分钟,那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嗬……嗬……“他撑起胳膊,艰难地翻过身,靠在身后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
他成功了。
他真的从那间被玄甲卫探照灯锁死的卫生间里,“跳“了出来。
迁越。
这个词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不是魔法,不是仙术,更像是一种……被强行赋予的、基于某种未知物理规则的本能。这玩意儿可比新闻里吹嘘的玄甲卫单兵机动装置带劲多了,就是后遗症也太特么带劲了,感觉像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甩干后又挨了一顿揍。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母核如同沉睡的火山,散发着恒定而温凉的引力。子核安静地环绕着它,那条无形的联系之线坚韧如初。
这一切都在提醒他,刚才那超现实的一切,并非幻觉。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更现实的冰冷问题所取代。
这里是哪?
他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打量这条陌生的小巷。两侧是墙皮剥落的老旧居民楼,窗户大多黑暗,只有零星几盏昏暗的灯火。巷子一头通向更深的黑暗,另一头隐约传来城市主干道的车流声。
很陌生。但空气中的味道、建筑的风格告诉他,他应该还在京州,只是不知道被那该死的“迁越“扔到了哪个角落。
“咕噜噜……“
就在这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胸腔深处的母核传来。
不是疼痛,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空洞的、灼烧般的饥饿感!
这感觉来得如此猛烈和突兀,让他差点腿一软又坐回地上。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连续熬夜赶论文后,胃里那种掏空一切的灼烧,但此刻的“饥饿“源头,却并非他的胃,而是那枚该死的、嵌入他生命核心的母核!
它需要……能量。
一种明悟划过林澈的脑海。刚才那次迁越,消耗巨大!母核的本源能量被大幅度抽取了!
怎么办?上哪儿去找能量?吃饭?他下意识地想到,但本能告诉他,普通的食物根本无法满足这种层次的“饥饿“。总不能现在点个外卖,跟小哥说“喂,我体内有个怪兽核心饿扁了,麻烦来点高能燃料,谢谢”吧?
就在他茫然四顾,被这突如其来的“能源危机“弄得更加慌乱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巷子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大型垃圾桶。
紧接着,他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一种……吸引感?
源自母核的饥饿感,仿佛突然找到了一个模糊的方向,变得略微清晰和急切起来。目标的源头,似乎就在……那个垃圾桶里?
鬼使神差地,林澈捂着鼻子,忍着恶心,一步步靠近那个垃圾桶。
越靠近,那种源自本能的吸引感就越强!母核甚至传来一阵微弱的、近乎“雀跃“的搏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垃圾桶那满是污渍的盖子。
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腐烂的厨余垃圾、废弃的包装袋和各种看不清原本面目的废弃物。
但在这片污秽之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浑浊黄光,在垃圾桶的内壁边缘闪烁着。
林澈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伸出手,也顾不上肮脏,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翻找了几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粘腻、大约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结晶体。那点微弱的黄光,正是从这晶体内部透出的!
这是……?
新闻里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怪兽被击杀后,有时会留下一种被称为“兽核“的能量结晶体……玄甲卫会回收处理……据说这玩意儿能量纯度极高,是驱动那些高级装甲的核心,也是黑市上的天价物资……
难道这是某次怪兽袭击后,被当做垃圾清理掉的、能量几乎耗尽的废弃兽核?!或者是某只被消灭的“余兽“留下的残渣?
母核传来的、几乎要灼烧起来的饥饿感和明确的吸引,肯定了他的猜测。
它需要这个!
巨大的诱惑和强烈的生理性不适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吃?从这么脏的地方?吃这玩意?这比大学时赶论文饿急了生啃泡面面饼还离谱!
但体内那越来越强烈的空虚和灼烧感,以及对于能量、对于生存最原始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管他呢,玄甲卫拿着这玩意儿是当宝贝能源,我拿着是救命的干粮!
他猛地将那枚粘腻的、散发着微弱腥气的小东西抠了出来,甚至来不及擦一下,就仿佛被本能驱动着,一把塞进了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怪味,甚至没什么味道,口感有点酸,质地软绵。
然而,下一秒——
一股微弱但无比清晰的暖流瞬间从胃部扩散开,如同滴入干涸河床的第一滴水,迅速涌向四肢百骸,最终汇入胸腔的母核!
母核仿佛一个渴极了的人喝到甘泉,轻微而满足地搏动了一下!
刚才因为迁越而带来的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空虚感,竟然减轻了一丝!
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一丝,但这感觉却清晰无比!
林澈愣在原地,看着自己还沾着污渍的手指,一个冰冷而炽热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所有迷雾:
吞噬!进化!
这条通往力量的、布满荆棘与血腥的道路,已然在他脚下铺开!
他不再犹豫,如同一个最贪婪的拾荒者,再次将手伸进垃圾桶,不顾一切地翻找起来,渴望找到更多……
几分钟后,他失望地停了下来。没有了。除了刚才那一枚,再没有任何能量反应。
但仅仅是这一枚微不足道的、近乎废弃的兽核,就让他看到了希望,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母核那深不见底的“胃口“。
他靠在墙上,慢慢冷静下来。
不行,不能一直这样。躲在暗巷里翻垃圾桶,像只老鼠一样……迟早会被发现。玄甲卫的探测手段绝不会只有能量扫描,街面监控、人脸识别……现代社会想躲起来太难了。
他需要伪装,需要融入,需要……一个安全的“巢穴“。
首先,得先离开这里,回家。
但不能再直接用迁越了。消耗太大,而且……他不敢确定玄甲卫是否已经捕捉到了他第一次迁越留下的“轨迹“。直接回家,无异于自投罗网。万一家里已经被布控了,自己传送回去岂不是送货上门?
他看了一眼身上湿透、沾着污秽、散发着酸臭味的居家服。
像个流浪汉。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伪装。毕竟这年头,没人会多看一眼街边的流浪汉,更不会把他和能量异常联系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为吞噬兽核而略微平复但依旧存在的饥饿感,将连帽衫的帽子拉起,深深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低着头,缩着肩膀,蹒跚着走出了小巷,融入了京州夜晚稀疏的人流之中。
他就像一滴水汇入了河流,沿着记忆中大致的方位,朝着“望京洼“的方向,用最原始的方式——步行,开始了他的归途。
每一步,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两枚星辰的存在。
每一步,都在思考着如何获取更多的“核“。翻垃圾桶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得想办法从“源头”搞……比如,战场边缘?
每一步,都更加明白,那个名叫林澈的普通人生,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他现在是个需要靠吞噬兽核才能生存的……怪物?
前方是未知的陌路,而他体内那点微光,是他唯一的指引。
等林澈拖着疲惫不堪、浑身散发着微妙气味的身体,终于摸回位于“望京洼”的出租屋门口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像做贼一样,警惕地观察了楼道上下好久,才飞快地开门、闪身进去、反锁,一气呵成。
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熟悉的、带着点灰尘和外卖味道的空气,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然而,这丝松弛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浓稠的黑暗吞没了房间,唯一的光源是平板电脑屏幕上幽幽闪烁的蓝光,那是他出门前暂停的视频界面。微光映照着林澈苍白失血的脸和眼底那蛛网般密布的红血丝。
书桌上,一张铺开的宣纸格外刺眼。上面是他回来之后,在极度混乱和焦虑中,无意识写下的几行字——《“烛影“行动纲领·第一阶段:深潜与铸刃》。墨迹未干,像一片不祥的阴影,在微光中浮动。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浏览器窗口还停留在他之前搜索的页面上——玄甲卫《怪兽生态白皮书》里那些猩红的饼状图、崩塌楼宇的惨烈影像、标注着“优先捕食“和“高威胁判定标准”的冰冷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灼烫着他的神经。
焦虑像一群看不见的食人鱼,啃噬着他的理智边缘。清单上罗列的每一项任务——理解自身能力、获取能量、伪装、避开玄甲卫——都像是一座需要徒手攀登的绝壁。
“生存...是绝对命令...“他再次低声复述着不知在哪本哲学书上读到的句子,试图用这种冰冷的逻辑武装自己,但另一种更原始的恐惧——霍布斯所描绘的“暴死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镜中那个发光体的非人形态、喉管深处那冰冷滑腻的入侵感、子核在意识中跃动的诡异存在感...这些超验的“现象“粗暴地悬置了他二十四年人生建立的全部“本质“认知体系。
“我思故我在...“笛卡尔的基石在摇摇欲坠——如果“思“的主体,这个名为“我“的意识,其赖以存在的物质基础(身体)已被异质能量彻底渗透、重构...那么此刻思考着“我是谁“的这个“我“,究竟是林澈,还是一只借壳观察这个世界的怪兽?
笔尖在宣纸边缘无意识地划动,墨迹晕开一小片混沌的夜,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啪“地一声,正滴在“淬'血肉之躯'“那一行墨字上,将“厌氧“二字洇染得模糊一片,仿佛一个不详的预兆。
他猛地丢开笔,像是要逃离这种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精神撕裂感,踉跄着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那片沉寂的母核。清单描绘出的庞杂未来像深渊巨口,吞噬着他仅存的心力。极度的困倦和极度的清醒如同冰火交织,折磨着他的神经。睡意如同挂在悬崖边的稻草,看得见,却抓不住。
最终,他一把抓起扔在椅背上的外套,推开阳台那扇老旧的铁门,锈蚀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划破了室内的死寂。
【京州脉络与鬼城天台】
凌晨四点左右的京州,像一头在两次呼吸间短暂屏息的钢铁巨兽。寒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夹杂着远处垃圾转运站飘来的微弱酸腐气味和一种城市彻底沉睡后独有的、冰冷的空旷感,强行灌入他的肺叶,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他倚靠着冰凉的金属栏杆,向外望去。脚下这片被玄甲卫在地图上冷冰冰地标注为 JZ-47网格的区域,在世代居住于此的人们口中,有着更血肉模糊的名字——“望京洼“。这个名字源于早年推平的一片可以遥望旧时京州城墙的乱坟岗(“望京“),以及它地处低洼、每逢夏季暴雨必定水漫金山的窘迫现实。
此刻,这片“洼地“沉没在黎明前最浓重的墨蓝色调中,但它并未真正沉睡:
北面:越过几栋墙皮剥落得像长了癞疮的九十年代“团结楼“,是昼夜不息、轰鸣震天的“通惠河物流带“——巨型厢式货车排成长龙,昏黄的车尾灯在尚未散尽的薄霾中连成一条污浊的光河。无数挂着“冀R“、“津C“牌照的卡车司机,裹着军大衣,在路边摊就着尘土扒拉着滚烫的炒饼,等着装卸工将来自卫星城(燕郊、大厂)工厂的零件和包装箱塞满他们的货厢。
东面:一片突兀的、死寂的漆黑之地,那是他清单中标记的“西苑商贸城“。五六年前某位背景神秘的开发商画下的“京州东部新CBD“大饼,如今只剩几栋玻璃幕墙残缺不全、露出钢筋混凝土骨架的骷髅楼宇,像被遗忘的巨兽尸骸,沉默地戳向冷漠的夜空。其中最高的一栋,楼顶天台开阔得足以跑马,却空无一物,只有呼啸而过的风。一个完美的……测试场地和临时藏身处。
南面:铁路高架桥如同一条巨大的黑色脊骨,横贯整个视野,“河北线“城际轻轨的早班车已经亮起惨白的头灯,像一条发光的蜈蚣,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刺破黑暗。桥下,早已汇聚起蚁群般密集的电动自行车流,微弱的车灯汇成星点河流——那是住在更遥远卫星城(固安、涿州)的打工者们,正顶着凌晨的寒风,向着京州核心区的方向艰难蠕动。
西面:是唯一还透出些许生活气的地方,“小关夜市“的霓虹招牌还顽强地亮着最后几盏残灯。卖鸡蛋灌饼的老王正佝偻着腰,费力地收拾着油腻的推车,准备赶五点的首班地铁,去往巨大的新发地批发市场进购一天的食材。
“望京洼...西苑鬼城...通惠河...“林澈默念着这些浸满了汗水和尘土气息的地名,指尖在手机导航地图上快速滑动。代表他自己的那个蓝色光点,渺小得如同被遗弃在蛛网般道路迷宫的中央。地图清晰地显示着:
距“西苑商贸中心“天台:步行28分钟
一个计划,在他望着那片死寂的“鬼城”时,逐渐清晰起来。他需要一個足够隐蔽、足够开阔、远离人群和密集监控的地方,来测试他这具身体里多出来的“东西”,搞清楚那“迁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下次饥饿袭来时,他该怎么办。那个天台,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他转身回到屋内,拿起桌上那张墨迹斑斑的宣纸,凝视片刻,然后慢慢将它揉成一团。
理论时间结束。现在,是实践阶段了。
他需要睡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两个小时。然后在下一个凌晨来临前,他需要去那个天台,亲自验证一些事情。
比如,他到底变成了什么。
比如,那“子核”和“母核”,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比如,下次饿极了,是不是真的只能去翻垃圾桶。
林澈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体内的母核如同第二颗心脏,散发着恒定而陌生的搏动。
他知道,从他吞下那枚废弃兽核开始,从他第一次成功“迁越”开始,某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名叫林澈的普通人生,已经彻底被抛在身后。
前方是未知的陌路,而他体内那点微光,是他唯一的指引。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