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重地压在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
唯有前哨站探照灯的巨大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在废弃农舍的残垣断壁间缓慢扫过,勾勒出一些不令人察觉的、扭曲狰狞的影子。
即使是在深夜,白昼积累的酷热仍未完全散去,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沙尘,灼烧着鼻腔和喉咙。
万籁俱寂,只有热风偶尔卷起沙砾,摩擦着断壁残垣发出的细微簌簌声,更衬得这片死地一片荒凉。
瓦洛莉亚站在光柱边缘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这片废墟。
倒塌的梁木、半埋的瓦砾、不少早有腐烂的动物尸体……
以及那座依旧顽强矗立、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农舍主体结构
——它的正门,在强光照射下依旧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连光线似乎都在其边缘发生了不自然的弯曲和吞噬。
“所以说,这里便是异常点的中心?”
她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低语,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哼~”
通讯器里传来莫里斯的声音,夹杂着指挥室内仪器稳定的背景嗡鸣,与现场的死寂形成诡异反差。
“如假包换。感觉如何?是不是……宾至如归?”
他的语气试图轻松,却掩盖不住深处的焦虑。
“温暖又亲切。”
瓦洛莉亚翻了个白眼,干巴巴地回应,一边小心地向前迈步。
靴底踩在疏松的沙土和碎砾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骇人。
她能感觉到艾拉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小女孩的呼吸轻微而急促。
越靠近那座农舍,空气似乎越发凝滞。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从那个黑洞洞的门扉弥漫开来,仿佛那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不断向外渗出冰冷与绝望的伤口。
周围的温度似乎比别处更低一些,并非凉爽,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恶意的阴寒。
探照灯的光柱扫过农舍斑驳的外墙,照亮了上面一些模糊不清的刻痕和深色的、无法辨认的污渍。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极淡的、难以描述的异味——像是铁锈、臭氧和某种陈腐物质的混合体,若有若无,却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
瓦洛莉亚停下脚步,抬起手示意艾拉止步。
她凝神注视着那扇门,试图捕捉任何细微的波动或异常迹象。
“莫里斯,”
她再次对着通讯器开口,声音压得更低,
“把灯关掉。”
“…什么?关灯?瓦洛莉亚,你确定?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那东西……”
“正是要在它觉得安全的时候,才能看清它的真面目。”
瓦洛莉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关掉。所有外部光源。立刻。”
短暂的沉默后,莫里斯似乎妥协了:
“…好吧。听你的。保持通讯畅通,有任何情况,我们立刻重启照明并派人支援。”
几秒钟后,那几道巨大的探照灯光柱猛地熄灭,如同巨兽闭上了眼睛。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适应了强光的眼睛有片刻的失明,随即,更深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悄然涌来。
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声、艾拉几乎屏住的细微呼吸,以及远处热风吹过废墟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怕吗?”
瓦洛莉亚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低得几乎只有气音。
艾拉感觉到一只微凉而稳定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腕。
这触碰像一道微弱的锚点,将她从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恐慌中稍稍拉回。
“…嗯…”
艾拉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在黑暗中可能看不见,又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
“…有点…”
“很好。怕就对了。”
瓦洛莉亚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紧张,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恐惧是最好的预警系统。现在,睁大眼睛,别眨眼。”
她们静静地站在黑暗中,时间仿佛被拉长。
最初的恐慌过后,视觉开始逐渐适应。
并非完全的漆黑,远处前哨站建筑轮廓上几个微弱的红色指示灯,如同地狱的星辰,提供了极其微弱的光源。
月光也被稀薄的云层和尘埃过滤,洒下惨淡的银辉,勉强勾勒出废墟扭曲的轮廓。
而那扇农舍的门……
它不再是纯粹的黑洞。
在失去强光干扰后,它开始显现出极其诡异的内部活动。
一种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灰白色微光,如同粘稠的液体,开始从门框的边缘和缝隙中缓缓“渗出”,并非流淌,而是像有生命的雾气般蠕动、汇聚。
这些微光时而凝聚成难以名状的、短暂存在的扭曲形状,时而又散开,如同呼吸般明灭。
空气中那股铁锈、臭氧与陈腐混合的气味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
“看到了吗?”
瓦洛莉亚的声音如同耳语,引导着艾拉的注意力,
“那些光……不是反射,是它自己在‘发光’。”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极度不适的“窸窣”声从门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风吹动沙砾的声音,更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或指甲在干燥的表面上刮擦、拖行。
艾拉猛地抓紧了瓦洛莉亚的手。
“嘘……”
瓦洛莉亚立刻制止她可能发出的惊叫,同时另一只手似乎按向了腰间佩戴的什么装置,
“正菜要上桌了。”
只见那扇门内部蠕动的灰白微光骤然变得活跃起来,迅速向中心收缩、凝聚。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完全由那种令人作呕的微光勾勒出的、细长扭曲的类人形轮廓,缓缓地从门内的黑暗中“浮”了出来。
它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个不断摇曳、变形的高密度阴影轮廓,仿佛一个拙劣的剪影。
它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那颗应该是头部的位置微微转动,似乎在“感知”着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影掠者”。
在完全的黑暗中,它以自身诡异的微光显现,比在强光下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天……”
通讯器里传来莫里斯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显然指挥室也通过她们身上携带的摄像设备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瓦洛莉亚一动不动,如同黑暗中凝固的岩石,只有她的声音冷静地传入麦克风:
“记录所有数据。尤其是它出现前后门内外的现实波动指数。这才是它真正的形态……或者说,是它在我们的维度所能呈现的形态。”
那个影掠者在门口停留了数秒,然后如同鬼魅般,像探照灯光一样的颜色陡然消失,根据细微的摩擦声,能感受到它滑下门阶,朝着废墟的另一个方向“飘”去,其移动方式完全违背了物理规律,所过之处,连那惨淡的月光都似乎被它吸食殆尽。
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远处的断墙之后,瓦洛莉亚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开灯吧,莫里斯。今晚看的够多了。”
灯光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再次将废墟的每一个细节粗暴地暴露出来,仿佛要将刚才那片刻黑暗中所窥见的诡异彻底驱散。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股阴冷和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却顽固地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那个诡异的影子已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瓦洛莉亚松开艾拉的手腕,发现小女孩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的天……瓦洛莉亚,你看到了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通讯器里,莫里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骇和急促的呼吸声,
“报告里可没提到它们会发光!这种能量特征……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档案!”
瓦洛莉亚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仔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再没有其他异常动静,然后才按住通讯器,语气平静得甚至有些反常:
“一个猜想。”
“猜想?什么猜想?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莫里斯的声音充满了急切的好奇与焦虑。
瓦洛莉亚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扇此刻看起来又恢复“正常”的、黑洞洞的门扉。
“我们之前一直找不到它们,不是因为它们能隐身,或者完全存在于另一个相位。”
她缓缓说道,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报告里说,标准探测设备无效,肉眼难以捕捉,只有在攻击瞬间才隐约可见,对吧?”
“是…是的!所以呢?”
“所以,它们很可能是一种极致的拟态生物。”
瓦洛莉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就像沙漠里的变色龙,但不是改变颜色那么简单。它们能……完美地融入周围的环境信息。光线、声音、甚至包括我们探测器发出的特定波谱——它们不是躲避或屏蔽,而是‘模仿’和‘吸收’,
让自己在感知层面上‘变成’环境的一部分。”
她顿了顿,让这个惊人的猜想沉淀一下。
“只有在完全无光、没有任何复杂能量背景干扰的‘纯净’环境下,它们自身那种……维持存在的、低阶的、诡异的能量辐射才会因为无法被完美掩盖而显现出来。
就像刚才那样。”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莫里斯沉重的呼吸声。
显然,这个猜想既惊人又合理地解释了诸多矛盾。
“拟态……信息层面的拟态……”
莫里斯喃喃自语,随即声音猛地提高,
“如果真是这样!那所有基于现有理论的探测和防御手段确实都会失效!因为它们本质上不是在对抗一个外来实体,而是在对抗一片‘伪装成环境的怪物’!这……这太……”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旅人’小组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瓦洛莉亚打断了他的震惊,语气变得冷硬,
“他们可能直到被攻击前一刻,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那些东西,就‘是’他们脚下的沙土,‘是’他们呼吸的空气,‘是’他们头盔显示器上的背景噪点。”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一股寒意便从脊椎升起,远比沙漠夜晚的低温更刺骨。
“那我们该怎么办?”
莫里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措,
“如果它们能拟态到这种程度,我们岂不是……”
“总有破绽。”
瓦洛莉亚打断他,眼神锐利地再次看向农舍,
“极致的模仿必然存在极限和延迟。
尤其是在环境突然剧烈变化的时候……比如,从‘有光’瞬间切换到‘无光’。”
她的话暗示着一种极其危险但可能有效的探测方式。
“我需要所有关于这片区域环境背景能量的历史数据,尤其是那些看似无规律的、微弱的能量波动和背景噪音。”
瓦洛莉亚命令道,
“把它们和‘影掠者’活动记录进行比对。如果我的猜想正确,我们应该能找到某种……不和谐的‘重复模式’。”
“我立刻让人去办!”
莫里斯的声音重新充满了干劲,尽管背后是巨大的恐惧,但至少有了方向。
瓦洛莉亚结束了通讯,站在原地,再次望向那扇门。
如果她的猜想是对的,那么此刻,或许就有无数看不见的“影掠者”,正拟态成她视野里的沙砾、断墙的阴影、甚至空气本身,静静地包围着她和艾拉。
她感觉到艾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瓦洛莉亚……”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们……我们被它们看着呢,是吗?”
瓦洛莉亚没有否认,只是伸手轻轻按了按艾拉冰冷的肩膀。
“也许吧。”
她低声道,目光依旧锁定着那片不详的废墟,
“但现在是我们在暗处看着它们了。
走吧,该回去研究一下,怎么把这些‘变色龙’从环境里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