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B—0071前哨站公共休息区。
冰冷的金属墙壁,单调的集成照明,几张耐磨的合成材料桌椅固定在地板上。
空气里弥漫着循环过滤后的干冷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因和疲惫的味道。
几个轮休的工作人员零星地坐在角落,沉默地盯着个人终端或喝着提神饮料,几乎没有任何交谈。
瓦洛莉亚和艾拉占据了一张靠墙的桌子。
艾拉正小口小口地吃着休息室里分配的营养膏,表情有些恹恹的。
瓦洛莉亚则靠坐在椅子里,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杯子里浓黑的咖啡,另一只手……
正有用指尖轻轻戳着艾拉鼓囊囊的腮帮子。
“嚼慢点,”
瓦洛莉亚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
“又没人跟你抢。吃这么快,待会儿胃疼可别哼哼。”
艾拉被她戳得有点痒,缩了缩脖子,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小声抗议:
“…没有很快…”
“哦?那刚才是谁差点把勺子都咬下去?”
瓦洛莉亚挑眉,指尖转而轻轻划过艾拉鼻尖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白色膏体,
“跟只偷吃的小花猫似的。”
艾拉的脸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长长的白色睫毛轻颤着。
她忽然抬起头,趁着瓦洛莉亚还未收回手的间隙,飞快地向前倾身,柔软微凉的嘴唇极其轻柔地碰触了一下瓦洛莉亚的脸颊。
一触即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
艾拉猛地缩回去,整张脸瞬间红透,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她几乎要把自己埋进那碗营养膏里,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
瓦洛莉亚完全怔住了。
搅动咖啡的动作瞬间停滞,指尖还悬在半空。
那一下触碰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带着惊人的暖意,在她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容上留下了转瞬即逝的、湿漉漉的触感。
然而,短暂的错愕过后,一种近乎恶作剧的、报复性的念头迅速取代了惊讶。
深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她忽然放下咖啡杯,在艾拉还完全沉浸在羞耻中未能反应时,伸出手,指尖轻轻托住艾拉的下巴,让她被迫抬起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
“偷袭完了就想跑?”
瓦洛莉亚的声音压低了,却又多少带着些带危险的、慵懒的磁性,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等艾拉那双睁大的、充满水汽的浅蓝色眸子做出任何回应,瓦洛莉亚便俯身过去,精准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那不是轻柔的触碰,而是带着明确占有意味和些许惩罚性质的吻,短暂,却不容抗拒。
你要明白,撩拨的代价远不止于此。
艾拉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唇上传来的、属于瓦洛莉亚的、带着黑咖啡微苦醇香的柔软触感和温热气息。
就在这一刻——
“瓦洛莉亚!数据!你绝对想不到我们发现了……噗——!!!”
休息区的气密门嘶一声滑开,莫里斯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抓着一个数据板,脸上原本混合着极度兴奋和熬夜带来的憔悴。然而,他所有的话和表情都在看清桌边景象的瞬间化为一声被口水呛到的剧烈咳嗽和目瞪口呆。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曾以冷硬、不近人情著称的瓦洛莉亚,正用手托着那个白发少女的下巴,两人嘴唇相接!
而那个少女眼睛睁得圆圆的,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莫里斯手里的数据板差点脱手滑落,他猛地扶住旁边的金属门框,才勉强站稳。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比异常点涌出的影掠者更惊悚的画面。
瓦洛莉亚缓缓放开了艾拉,后者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靠回椅背,眼神涣散,脸颊红得惊人,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而瓦洛莉亚,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条斯理地重新端起那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抬眼看向石化在门口的莫里斯。
她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发现什么了?”
她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
“让你激动得连门都不会敲,还差点把自己呛死?”
莫里斯:“!!!”
他指着瓦洛莉亚,又指了指几乎要冒烟的艾拉,手指颤抖,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们…这…我…数据…不是…这光天化日…不对…这里灯光挺亮的…你们…”
瓦洛莉亚挑眉,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成功让语无伦次的莫里斯闭上了嘴。
“所以,”
她好整以暇地问,“数据到底还看不看了?”
莫里斯这才回过神,猛地咳嗽了一声以掩饰尴尬,几步走到桌前,将数据板“啪”地一声放在桌面上,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猜对了!至少部分猜对了!”
他语速极快,指着屏幕上复杂滚动的数据流和波形图,
“我们比对了近三个月所有的环境背景噪音和能量波动数据,筛掉了所有已知的自然和仪器干扰源……结果发现了一段极其微弱、但每隔12到15小时就会重复出现的异常谐波信号!”
他的手指点在屏幕上一个几乎被淹没在噪点中的、极其细微的周期性峰值上。
“它的出现毫无规律可言,强度也低得可怜,以前完全被当作系统底噪忽略了!但最重要的是——”
他猛地将波形图放大,并与另一段数据重叠,
“——它的每次出现,都精确地对应了之后半小时内,‘影掠者’活动频率的异常峰值!分毫不差!”
莫里斯抬起头,眼睛因为发现而熠熠生辉,暂时忘却了疲惫:
“这不是巧合!这很可能就是它们在进行大规模‘信息拟态’同步,或者从那个‘门’里涌出时,无法完全掩盖的能量特征!就像你说的,环境的‘不和谐音’!”
瓦洛莉亚放下咖啡杯,拿起数据板,快速而仔细地浏览着上面的数据对比和标记,眼神专注而锐利。
“信号源能定位吗?”她头也不抬地问。
“大致范围可以!就在农舍正门附近,半径不超过五米!”
莫里斯兴奋地回答,
“虽然无法精确定位到单个个体,但这足以给我们提供一个宝贵的预警窗口!下次这个信号出现,我们就知道它们要来了!”
瓦洛莉亚沉吟了片刻,将数据板递还给莫里斯。
“干得不错,莫里斯。虽然只是间接证据,但方向大概率是对的。”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还在慢慢吃营养膏的艾拉。
“好了,小猫,”
她的语气重新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调侃,
“别磨蹭了。休息时间结束,我们该去准备一下,会会这些擅长‘伪装’的‘邻居’了。”
…………
半小时后,废墟边缘。
黑暗再次降临,只有前哨站屋顶几个不起眼的探头发出微弱的红光。
瓦洛莉亚和艾拉站在俯瞰大部分异常区域的位置,脚下是冰冷的“钢铁长城”。
这里没有任何可类似监控的设备可以看到她们,却又能把整个异常区收尽眼底。
远处,在高频率的探照灯的闪烁下,那座农舍的门扉再次开始渗出那不祥的、蠕动着的灰白微光。
它们来了。
……
“你知道为什么“雪裔”会遭到歧视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下了艾拉一跳
她猛地抬起头,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慌和更深的不解。
为什么现在会突然问这个?
在她有限的、充满苦难的记忆里,歧视如同呼吸般自然存在,从未有人问过她“为什么”,仿佛那本就是“雪裔”与生俱来的原罪。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雪裔,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符文、药剂或者繁琐的仪式,全凭自身的存在和意志,就能直接撬动世界的底层规则,施展魔法。”
“魔法像是一门艰深晦涩、需要极高天赋和大量练习才能窥得门径的学科。
而对所有雪裔来说……”
瓦洛莉亚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戳了戳艾拉还在困惑的脸蛋,
“……它就像是你们的母语。生来就会,流淌在血液里,是本能的一部分。”
“其他人种,穷极一生刻苦钻研,可能也只能点燃一小簇火花,或者勉强移动一根羽毛。而你们……”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艾拉显眼的白色长发上,
“……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词,甚至只是强烈的情感波动,就可能引发常人无法想象的现象。”
“这不是歧视,艾拉。”
瓦洛莉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冽的穿透力,
“至少不完全是。更深层的,是嫉妒,是恐惧。是对一种自己永远无法企及、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力量最原始的排斥。
他们害怕你们,所以排斥你们,试图用谎言让你们把自己定义为‘异类’,以此来安抚自己平庸带来的不安和恐惧。”
艾拉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动她内心深处某个早已被封死的匣子。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缓慢而无力的心跳。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席卷了她。
“可我……”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和困惑,
“……我已经不能使用魔法了。”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曾经拥有过这种本能,记忆的起点似乎就伴随着这种“缺失”。
“记住,艾拉,”
瓦洛莉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夜风拂过沙砾,
“所有的雪裔,都可以用自己的语言去使用魔法。那是刻印在灵魂里的回声,比任何后天学习的咒语都更接近本质。
她向前一步,身影笼罩在艾拉身后,气息拂过艾拉耳畔。
“现在,站着别动,闭上眼睛。”
她的手掌贴上艾拉微凉的手背,指尖扣入指缝,握紧。
“我会在你身后,就这样握着你的手。”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托起艾拉的手肘,引导她抬起手臂——
“你只需要……假装朝它们抬起这只手。”
瓦洛莉亚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化作一道微热的气流:
“像这样。”
她比划了一个简单的手势,掌心向外,仿佛在推拒什么。
“我…我不会…”
艾拉的声音带着颤音。
“不需要你现在会。你可以以后再学”
瓦洛莉亚的声音异常冷静。
“现在的你只是……一个焦点。一个吸引它们注意力的‘诱饵’。剩下的,交给我。”
艾拉似懂非懂,但看到瓦洛莉亚平静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
就在这时,农舍门口的灰白光芒骤然变得浓郁,第一个扭曲的、由微光构成的影掠者轮廓开始从中浮现。
“就是现在。”
瓦洛莉亚低一声,一步跨到艾拉身后,左手紧紧握住了艾拉冰冷的左手。
艾拉依言抬起了颤抖的右手,笨拙地比划出瓦洛莉亚教她的那个手势,对准了正在不断涌出怪物的农舍门口。
随后闭上眼睛。
“……Sujeción de Almas”
瓦洛莉亚在艾拉耳边极轻地吐出一个古老而拗口的词,仿佛带有某种律令的力量。
没有炫目的光效,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
但所有在门外的“影掠者”像拉长的橡皮筋回弹一样全部都聚集在一块。
那些原本飘忽不定、试图散开的影掠者瞬间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潭。
它们的动作变得极其迟缓、僵硬,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捆绑、拉扯。
它们身上那诡异的微光剧烈地闪烁起来,发出一种无声的、却能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尖啸,充满了愤怒和挣扎,却无法挣脱这突如其来的束缚力场。
艾拉惊呆了。
她看着那些可怖的怪物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甚至有些直接凝固在了半空。
“莫里斯!就是现在!最大功率!”
瓦洛莉亚对着刚刚接通通讯器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竭感。
早已准备就绪的前哨站屋顶,数台装置猛地亮起,爆发出刺眼无比的紫外线和令人目眩的剧烈频闪光,如同数个人造小太阳骤然点亮,将整个废墟照得亮如白昼。
被Sujeción de Almas牢牢束缚、无法散开或拟态的影掠者,在这突如其来的、纯粹而强烈的能量照射下,由微光构成的躯体开始剧烈地扭曲、蒸发,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黑暗,发出只有敏感仪器才能捕捉到的、濒临崩溃的能量嘶鸣。
基地火力小组趁机开火,特制的弹药精准地射入那些无法闪避的扭曲光影之中,进一步加速它们的瓦解。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当灯光渐渐黯淡,枪声停歇。
农舍门口再次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那些扭曲的影掠者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臭氧味和一丝极淡的能量余波,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瓦洛莉亚松开了艾拉的手,轻轻吁了一口气,脸色似乎苍白了一丝,但很快恢复。
她拍了拍还在发愣的艾拉的后背。
“干得不错。”
艾拉转过头,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朦胧的、对刚才所发生一切的感到不可思议。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瓦洛莉亚却只是对她眨了眨眼,转身走向正在从基地通道涌出、进行善后和检测的工作人员。
莫里斯迎了上来,脸上充满了兴奋和难以置信。
“我的天!瓦洛莉亚!你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太厉害了!居然能把它们全部定住!”
瓦洛莉亚接过一名队员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淡淡道:
“一点雪裔的小把戏罢了。”
她的目光越过莫里斯,再次投向远处那扇依旧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门扉。
Sujeción de Almas暂时清扫了门外涌出的威胁,如同潮水退去,露出了沙滩。
那么接下来,便是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