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格外安心。
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没有家族事务的纷扰,只有身下柔软的铺垫和鼻尖萦绕的、属于满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声惊雷炸响,满月又被窗外渐渐沥沥、似乎永无止境的雷雨唤醒了,又或者,是被腹中轻微的饥饿感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室内光线昏暗,依旧点着那盏小油灯,将一切笼罩在温柔的橘色光晕里。
她发现残月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蜷缩进了自己的怀里,脑袋枕着她的手臂,前胸紧贴着她的温暖,一条右腿被她夹在中间,满月的一只手臂还自然地环着残月光滑细腻的腰,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残月的长发和狐尾,将对方牢牢圈住。
对方似乎还在睡,呼吸平稳悠长。
残月微微动了动,想换个姿势,却立刻感觉到环在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少许。
她偶尔抬起头,目光扫过静静放置在屋中央矮桌的那个木食盒,眼神复杂。
那里栖宿着残月母亲——御前绫月的灵魂,一个因过于深重的执念而滞留世间的美丽存在,也是残月此刻脆弱心灵的重要寄托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食盒再次传来极其轻微的动静。
盒盖被无声地顶开一丝缝隙,淡蓝色的光粒如呼吸般明灭。
绫月的身影并未完全浮现,似乎外面的天光让她有所顾忌,但她那带着一丝疲惫与探寻的心念,却清晰地传入满月脑海:
“月月……她,睡得好吗?”
满月低头看了看怀中呼吸逐渐平稳的残月,小声回应道:
“嗯,刚睡着不久,她太累了。”
『是啊。』
绫月的心念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歉疚,
『是我……让她更添麻烦了。』
“不必自责。”
满月的语气平静,
“能再见到你,对她而言,利大于弊。”
她顿了顿,补充道,
“只是这食盒,终非长久之计。您似乎在流失。”
绫月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感受自身状态:
『依附之物……太过寻常,灵魂难以维系长久显形。但能再见月月,与她同行片刻,已是幸福。』
就在这时,纸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随即是槲奈子压低的声音:
“满月,月月醒着吗?我准备了些茶点。”
“她睡了,”
满月应道,声音同样放得很轻,
“进来时小声些。”
纸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槲奈子端着托盘悄声步入。
她先将托盘放在矮桌上,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抹茶和一些精致的和果子。
随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矮桌上的食盒,眼中闪过一丝敬畏与好奇,对着食盒的方向也微微行了一礼,这才无声地退了出去,重新拉好门。
这番动静虽然轻微,却还是惊扰了浅眠的残月。
她狐耳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摸索身边,直到抓住满月的胳膊才安心下来。
“哎……你这狐狸。”
她狐耳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往满月怀里更深地钻了钻,含糊地嘟囔:
“满月……别走……”
“我不走。”
满月立刻回应,手掌轻拍着她的背脊,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再…睡会儿…。”
残月含糊地应了一声,嗅着满月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眼皮很快又沉重起来。
但她似乎强撑着不肯彻底睡去,手臂紧紧环着满月的腰,仿佛生怕一松手,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就会消失。
满月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残月的额头,低声吻了吻她的唇:
“睡吧,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我保证,你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或许是这坚定的承诺起了作用,残月紧绷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均匀,沉入了梦乡。
满月维持着这个被紧紧抱住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木食盒。
“你很爱她。”
绫月的心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月月能遇到你,是她的幸运。”
“也是我的幸运。”
满月的回应很简单,却重若千钧。
她闭上眼,开始调动体内那股源自月蚀之力,并非为了攻击或防御,而是极其细微地、尝试性地探向那个木食盒。
“!”
绫月的心念传来一丝清晰的波动,并非痛苦,而是带着惊讶与一丝舒缓。
那缕极细微的月蚀之力,如同温润的溪流,渗入木盒,竟暂时稳定了其中魂力微弱的逸散。
“只能暂时如此。”
满月收回手,低声道,
“我的力量本质与你相同,不过只能勉强维持,无法滋养。需要找到更适合的东西。”
“足够了……谢谢。”
绫月的心念带着真诚的感激。
她必须找到方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怀中的狐狸,和她牵挂的母亲。
时间在雨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午后。
不知过了多久,残月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再次醒来。
这一次,她的眼神清明了许多,脸上的疲惫也褪去不少。
她睁开眼,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满月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紫瞳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醒了?”
满月问。
“嗯……”
残月轻轻应了一声,脸颊微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缠在满月身上,腿还霸道地顶着对方的下身。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挪开,却被满月的手臂圈住。
“别动,再躺会儿。”
满月的声音不容拒绝。
残月便乖乖不动了,享受着这慵懒温存的时刻。
她的目光也落到了矮桌上的食盒上,眼神瞬间柔软下来,带着深深的依恋。
残月轻轻“嗯”了一声,脸颊在满月的颈窝里依赖地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安心处所的小兽。
她的目光转向身后,落在矮桌上那个安静的木食盒上,眼神温柔而复杂。
“母亲……”
她极轻地低语,仿佛怕惊扰了盒中安眠的灵魂。
满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手臂将残月圈得更紧了些。
“她需要更稳定的容器,或者……某种能温养魂体的东西。”
满月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思考的痕迹,
“普通的物件承载不了太久,她的力量在缓慢流失。”
残月的心揪了一下,仰头看满月:
“你有什么头绪吗?神……难道也不能做到吗?”
她想起刚才朦胧中感受到的那一丝温和的力量波动。
满月摇了摇头,紫瞳中光影晦暗:
“月蚀之力本质更偏向于毁灭,虽然能暂时稳固,但无法提供滋养。强行灌注,反而可能伤到她。”
她顿了顿,指尖缠绕起残月的一缕发梢,
“需要寻找……更温和,更贴近灵魂本质的东西?”
就在这时,那木食盒再次传来极其轻微的波动。
盒盖并未开启,但绫月那带着疲惫与温柔的心念,如同细微的风,拂过两人的感知:
“不必……为我过多劳神。能再见月月,知晓她安好,更有你相伴……我已无憾。”
“母——亲!”
残月急急地撑起身子,看向食盒的方向,眼中瞬间蒙上水汽,
“不要这样说……我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我一定要找到办法!”
满月也坐直了身体,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食盒:
“夫人,这不是劳神。这是承诺的一部分——守护残月所珍视的一切。”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请您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食盒内的波动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叹息。
“好吧……”
这声回应轻得如同幻觉,却让残月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
她重新靠回满月怀里,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背,仿佛这是她在汹涌的命运之海中,唯一的小船。
“我会找到的。”
残月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
满月低头,看着怀中人儿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是属于残月的、不容小觑的坚韧。
她伸手,抚平残月因为激动而微微炸开的狐耳绒毛。
“嗯,我们一起。”
满月承诺道,
“但现在,你需要先恢复体力。奈奈送了茶点来,吃点东西。”
经满月提醒,残月才感到腹中确实空空如也。
她点点头,任由满月扶着她起身。
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移到矮桌旁。槲奈子准备的抹茶尚温,和果子精致可口。
残月小口吃着,目光却不时飘向一旁的食盒,仿佛母亲也正与她一同用膳。
窗外,雨势似乎终于有了减弱的迹象,从连绵不绝的淅沥,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滴答声。
阴云并未散去,但天际线处,隐约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灰白的光。
“雨好像要停了。”
残月望着窗外,轻声道。
满月端起一碗茶,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食盒上,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阳光透过纸门,映照在食盒表面,那普通的木质纹理在光线下显得清晰起来。
突然,满月像是想到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悄然萦绕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紫色光晕——那是被压缩到极致的月蚀之力。
“吾唤月神,神应降临。”
卧房内的光线骤然扭曲,榻榻米上的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般流动、汇聚。
并未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空间微微波动,那个紫发如瀑、眸含星海的身影便已悄无声息地倚坐在窗沿,手中把玩着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杯盏。
“扰吾清梦,满月。”
月神的声音带着刚被唤醒的慵懒,祂瞥了一眼满月,又扫过紧张地护在食盒前的残月,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普通的木食盒上,唇角勾起一丝玩味,
“哦?竟将一个残破的怨灵强行带离了‘根’,还真是……乱来。”
“月神……”
满月开门见山,指尖紫芒未散,
“有没有办法,能让她长久留存,甚至……拥有实体?”
她指向那个木食盒。
残月也立刻上前,深深鞠躬,狐耳因紧张而紧贴发丝,声音却异常坚定:
“请您帮帮我的母亲!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担!”
月神轻轻跃下窗沿,赤足点地,未染尘埃。
祂踱步到食盒前,伸出纤长的手指,虚虚拂过盒盖。食盒内的淡蓝光粒似乎受到牵引,微微躁动起来。
“她……是谁?有种熟悉的感觉。执念化锚,强留此岸……有趣。”
月神收回手,眼中星海流转,仿佛看穿了绫月灵魂的每一缕纹路,
“让她拥有稳定的实体,并非不可能……”
祂拖长了语调,目光在满月和残月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
“其一,需要一件足够承载魂力的‘容器’,最好是蕴含月蚀之力或是其它神力的‘容器’。其二,重塑形体需要巨量能量,汝要帮吾。至于其三……”
月神忽然顿了顿,笑容越发促狭:
“过程会有些……小小的副作用。灵魂与新的实体融合时,但以汝吾的能力,最多只能让她要用到的实体,成长到生命中无拘无束的幼年形态。看这位夫人如此端庄稳重,怕是童年时期最为纯粹吧?换言之,她可能会暂时变成……嗯,一个小不点。身形如此,心志或许也会受到些许影响哦?当然,记忆应该无碍。”
“变、变成小孩子?!”
残月惊呼出声,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母亲威严优雅的形象,实在无法将之和“小不点”联系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迷你版的母亲,脸蛋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满月也愣了一下,紫瞳中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恢复冷静:
“只是身形变化?记忆和意识能保留?”
“大抵如此。”
月神懒洋洋地点头,
“如何?至于代价嘛……就是要借汝身体控制权,不过不是现在,满月可否还愿意支付?”
满月的紫瞳骤然收缩,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这位亦正亦邪、心思难测的神明?这代价远比她预想的任何物质代价都要沉重和危险。
月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很享受她此刻的挣扎,衪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声音带着蛊惑:
“怎么?不敢了?为了汝的爱人,还有她那位……嗯,即将变得‘可爱’的岳母,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承担?吾又非邪神,不过是需要一具能在此世更自由行走的‘躯壳’,偶尔借用罢了。况且,并非此刻,或许是很久以后呢?”
残月也听到了这话,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满月的手臂,狐耳因恐惧而绷直:
“不行!满月,不可以!把身体交给祂……太危险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她宁愿母亲维持现状,甚至……甚至消散,也绝不愿满月去冒这种可能被取而代之的风险。
满月低头,看着残月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恐慌和坚决,又抬眼看向那个沉默的木食盒。
她能感受到里面那份微弱却执着的牵挂。
如果放弃,残月将永远活在母亲可能随时消散的阴影下,那份失而复得后再失去的痛苦,或许会比从未见过更加刻骨铭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涌的力量和心中的悸动,目光重新迎上月神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只是‘借用’,不是‘夺取’?”
满月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她在确认条款,如同进行一场生死交易。
月神挑眉,似乎对她的冷静有些意外,随即轻笑:
“自然。吾对永久占据一具凡人之躯没有兴趣,不过是行个方便。时机由吾定,但这次借用,汝不可拒绝,不会伤你珍视之人……大概。”
衪最后那个含糊的尾音,让这承诺显得不那么可靠。
“满月!”
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甲几乎要掐进满月的肉里。
满月反手握住残月冰凉的手,用力攥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决心传递过去。
她再次看向月神,眼神锐利如刀:
“我如何信你?”
月神摊手,周身散发出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都老朋友了,还需要承诺吗?”
月神的话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滞了片刻。
沉默在室内蔓延,只有窗外渐弱的雨声和残月压抑的抽泣声。
良久,满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她抬起眼,紫瞳中闪烁着闪光,只说出了一个字:
“好。”
“满月——!”
残月失声惊呼。
满月却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嘴唇,目光依旧牢牢锁住月神:
“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立下约定,若你违约,与你……同归于尽。”
她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
月神凝视着她,眼中星海流转,似乎想看穿这半神的底气从何而来。
半晌,衪忽然笑了,那笑容竟带着几分纯粹的欣赏:“呵呵∽不愧是能做月神的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协议,在无形的规则见证下,就此达成。
月神不再多言,衪与满月一同抬手,祂的掌心凝聚起远比满月提纯精纯磅礴的月华之力,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滋养万物、安定魂灵的柔和气息。
一道清冷皎洁的光柱自衪指尖射出,缓缓笼罩住那个木食盒。
食盒内的淡蓝色光粒仿佛受到召唤,欢快地涌动起来,连同绫月那带着一丝惊愕与茫然的心念,一同被温和地包裹、牵引。
“绫月……汝真的不愿意再见见吾吗?用吾的力量编织的那副丝绸图腾,吾很满意。”
月神淡淡说道,月神话音落下的瞬间,笼罩着食盒的皎洁光柱骤然变得凝实,仿佛化作了一条流淌着月色的溪流。
食盒本身在光芒中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朝露般悄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光柱中心一个缓缓旋转、由月华之力构成的光茧。
光茧中,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着的、极小的身影。
残月屏住了呼吸,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满月则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紫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光茧,体内月蚀之力暗自流转,既是履行契约提供能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月神的神情却显得颇为悠哉,甚至带着点恶作剧般的期待。
祂指尖轻点,更多的月华如同丝线般缠绕上光茧,细致地编织、塑造。
“以月华为引,重塑其形……嗯,骨骼要纤细些,对,就是这样……头发嘛,保留那墨缎般的质感,但长度嘛……”
月神兀自低语,仿佛在雕琢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光茧的光芒渐渐内敛,轮廓愈发清晰。
那蜷缩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终于,当最后一丝外溢的光芒被吸收殆尽,悬浮在半空中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约九、十岁年纪的萝莉。
她身上套着那件华美精致的绛紫色和服,很大,墨黑色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跳跃着点点未散的月华星辉。
那张脸——残月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褪去了成年后的艳丽与柔情,却完美复刻了母亲年幼时的模样!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绫月未来的风华,此刻却充满了孩童的稚嫩与……一种懵懂的茫然。
小巧的琼鼻,樱花般粉嫩的唇瓣,还有那双……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淡蓝色的眼,只是此刻,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悲伤与思念,而是一种初生般的纯净、迷茫,以及一丝被眼前景象惊到的、怯生生的好奇。
她悬浮的高度缓缓下降,最终,那双穿着白色小足袋、套着精致小木屐的脚,轻轻踩在了柔软的榻榻米上。
小小的身体似乎还有些不稳,她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想要抓住什么支撑。
“母……母亲?”
残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试探性地呼唤。
她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小萝莉,与记忆中那位优雅端庄的母亲联系起来。
幼年形态的绫月,闻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向残月。
她偏了偏小脑袋,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扑闪了一下,似乎在努力辨认。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软糯、带着浓浓奶音,却又奇异地保留着那份独特温柔质感的声音,轻轻响起:
“月……月?”
她似乎对发出声音还有些不习惯,音节有些模糊,但那份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对女儿的亲近与呼唤,却准确无误地传递了出来。
绫月那声软糯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语句,像一根轻盈的羽毛,轻轻搔刮在残月的心尖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过于宽大、更衬得身形娇小的母亲,那双淡蓝色眼瞳里盛满了孩童般的懵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巨大的反差让残月一时失语,只觉得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奇异、怜爱与些许无措的情绪。
然而,还没等残月从这复杂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站在一旁的月神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画面,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光芒。
衪走近了些,蹲着伸出纤细的手指,好奇地戳了戳小绫月那带着婴儿肥、手感看起来就很好的脸颊。
“呜哇!”
小绫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宽大的袖摆随着她的动作晃荡。
她抬起藏在袖里的小手捂住被戳的地方,淡蓝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水光,怯生生地瞪着眼前这个散发着强大而陌生气息的紫发“大姐姐”。
“哦呀?手感不错嘛。”
月神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完全无视了小绫月的控诉,反而得寸进尺地又伸出手,这次目标是那头看起来就柔顺无比的墨黑色长发,
“让吾再摸摸看,这长发保养得可真好啊,小时候就是美人胚子呢……”
“等、等一下!月神大人!”
残月终于反应过来,眼看母亲就要被“怪姐姐”上下其手,护母心切的她立刻上前,试图阻止。
然而,月神的速度更快一步。衪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小绫月的发顶,还恶趣味地轻轻揉了揉。
“呜……不、不得无礼!放、放开!”
小绫月似乎被这接连的“骚扰”惹恼了,属于御前家主母的傲娇,哪怕缩水了。
让她鼓起了腮帮子,试图用最严厉的语气呵斥。
可惜,配上那奶声奶气的音调和毫无威慑力的圆润脸蛋,听起来更像是一只被惹恼了、正在虚张声势的幼猫在喵喵叫。
“噗——”
残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赶紧捂住嘴,但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天哪!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可爱的模样!
满月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紫瞳中闪过一丝柔和。
她看着那个试图摆出威严姿态、却因为身高只到自己腰部而毫无气势的小小身影,心中某种名为“被萌到了”的情绪正在悄然滋生。
月神更是被小绫月这“凶巴巴”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衪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双手齐上,一只手继续揉着那小脑袋,另一只手则轻轻捏了捏那气鼓鼓的脸颊。
“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这副模样可比之前那愁眉苦脸的样子生动多了!”
“唔姆!住、住手!”
小绫月挥舞着小短手试图抵抗,但收效甚微。
她被揉得东倒西歪,宽大的和服领口都有些松散了,露出半截白皙圆润的肩膀。
她气得眼圈都红了,眼看“威严”路线走不通,下意识地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现场看起来最可靠的两人,残月和满月。
“月月……快救、救救妈妈。”
软糯的、带着哭腔的求救声直击残月和满月的内心。
残月看着,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小绫月那看起来就手感极佳的头顶。
小绫月发出了一声类似小动物般的哼唧声,并大喊大叫:
“你怎么也……无礼!不可以摸头,会坏掉的!”
小绫月抱着被揉乱的头发,气鼓鼓地跺脚,宽大的袖摆像蝴蝶翅膀一样扑扇。
可惜配上那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威慑力几乎为零。
残月忍俊不禁,蹲下身与她平视:
“母亲……您现在这样,真的好可爱。”
“可、可爱?!”
小绫月脸颊涨得通红,
“我可是很高冷的,岂可用‘可爱’形容!你们太失礼了!”
她试图板起脸,可圆溜溜的蓝眼睛和微微嘟起的嘴唇,只让人更想捏一把。
看着快要气成团子的母亲,残月放声大笑。
窗外云雨中,一缕阳光透过云隙,照亮室内这奇妙而温馨的一幕,曾经的贵夫人变成五头身萝莉。
与此同时,某位女仆那边……
她穿着黑斗篷,带着狐狸面具,手中握了只附过魔的苦无,站在一栋二层宅邸的纸窗前的瓦上,紧盯着一纸窗后的人影,雨丝敲打在她的黑斗篷上,发出细密而沉闷的声响。
她像一尊融入了灰暗天色的石像,静静伫立在潮湿的屋瓦上,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
唯有那双散发着红光、透过斗篷阴影锐利扫视的双眼,在偶尔掠过的闪电中,能映出纸窗后摇曳的人影。
屋内的谈话声断断续续,混杂着雨声,模糊地传来。
“御前家如今群龙无首,正是我们的机会。”
一个声音略显成熟的男声说道。
“御前残月那丫头片子,不过仗着身边有几个能打的。只要除掉她,或者让她彻底失势……”
另一个很清晰的声音接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不可轻举妄动,别忘了前几天你大哥的下场。那个叫满月的……很诡异。还有她身边那个神秘的女仆,也不是易与之辈。”
第三个声音较为沉稳,带着告诫。
莲雨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苦无在她指尖无声地玩弄翻转,幽幽冥光的附魔纹路在雨水中若隐若现。
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果然在觊觎着御前家如今的“虚弱”。
他们或许还不知道,真正的“怪物”并非只有满月一人,而他们口中“神秘的女仆”,此刻正聆听着他们的痴心妄想。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斗篷摩擦着瓦片,发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响。
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距离、角度,计算着如果此刻突入,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让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屋内那个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比起不是一般人的‘怪物’,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御前残月,如果能得到……”
莲雨的瞳孔在面具下骤然收缩,指尖的苦无瞬间捏紧。
屋内那个清晰声音接下来说出的话语,让周遭冰凉的雨丝都仿佛凝结成了尖锐的冰针。
“……如果能得到御前残月,那才真是……啧啧,想想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那双总是带着倔强的魅眼含着泪光会是什么模样?那身华服下包裹的娇躯,若是能亲手撕开她的骄傲,让她在我身下呜咽求饶……呵,可比直接杀了有趣多了。她那个‘怪物’,到时候就让她亲眼看着,她拼死保护的女人,是怎么被一点一点玩坏的……”
“小点声声!”
那个沉稳的声音厉声打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你疯了?!这种念头也敢说出口!若是被听去一丝风声……”
“怕什么?”
成熟声音的主人,一个面容阴鸷、眼下有着浓重黑眼圈的年轻武士,不以为然地嗤笑,
“这里可是江户水户御前家!她们难道能飞天遁地不成?等我们计划成功,御前家垮台,残月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们宰割?到时候,我要把她锁在我的宅邸里,当只会生育的奴隶!或者是卖到吉原,不出一星期,肯定会成最棒的花魁,让她知道,失去庇护的大小姐,连野狗都不如……”
他话语中的污秽与恶意如同毒液般在房间里弥漫,另外两人似乎也被这露骨的邪念所慑,一时沉默。
然而,就在这沉默的间隙——
“啪嗒。”
一声极重的、踩瓦片的声音,在雨中清晰可闻。
屋内的三人瞬间噤声,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窗口。
阴鸷武士猛地起身,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什么声音?!”
窗外,只有连绵的雨声,以及被风吹动的树枝阴影。
“是雨吧……”
另一人迟疑道。
“不对……”
沉稳声音的主人,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意涌了进来。窗外夜色深沉,只有被雨水洗刷得油亮的屋瓦和远处模糊的灯笼光晕,空无一人。
“看来是我们多心了……”
中年男人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准备关窗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下方庭院角落里,一棵枫树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了一些,并且……那阴影,仿佛动了一下?
他猛地定睛看去,却只见树枝在风雨中正常摇曳。
“是错觉吗?”
他心下不安,但还是关上了窗,回头对屋内两人低声道:
“小心为上,计划必须加快。至于残月……此事容后再议,莫要因小失大。”
阴鸷武士不满地哼了一声,但也没再反驳,只是眼中闪烁的淫邪与残忍的光芒,并未消退。
屋内三人惊魂未定,但窗外除了雨声似乎再无异常,便强自镇定下来,继续商讨着那些阴暗的计划。
他们不知道,死神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间宅邸。
“容后再议?”
一个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女声,如同鬼魅般在房间的角落响起。
三人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角落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她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黑斗篷,狐狸面具后的双眼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红光,手中那柄附着幽光的苦无,正滴落着混合雨水的暗红液体——那是门外两名守卫的血。
“那很遗憾了……”
莲雨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你们没有‘后’了。”
“你、你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惊骇地后退,手忙脚乱地去拔腰间的太刀。
“御前家女仆,多宫莲雨。”
她报上名号的同时,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下一刻已然出现在中年男子身前。
“噗嗤!”
苦无精准地刺入对方拔刀的心脏,顺势向上一挑,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啊——!” 中年男子发出凄厉的惨叫。
“第一个。”
莲雨低语,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苦无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瞬间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鲜血喷溅在纸门上,绘出凄艳的图案。
“混账!”
另一名较为年轻的武士怒吼着,双手握刀,当头劈下,势大力沉。
莲雨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刀锋擦着她的斗篷落下。
在刀势后摇的瞬间,她如同闪光般贴近武士,苦无如同毒蛇的尖牙,精准地刺入他铠甲的缝隙,贯穿心脏。
年轻武士的动作僵住,眼中的惊恐凝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第二个。”
转眼之间,屋内只剩下那个口出秽言的阴鸷武士。
他脸色惨白如纸,握着刀的手不住颤抖,裤裆处一片湿热,刺鼻的腥臊味弥漫开来。
“怪、怪物……别、别过来!”
他徒劳地挥舞着太刀,脚步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矮桌,茶具摔碎一地。
莲雨一步步逼近,狐狸面具下的红光锁定着他,如同看着一具尸体。
“你刚才说……”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想把大小姐怎么样?”
“我、我错了!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
阴鸷武士彻底崩溃,丢下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撞在榻榻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莲雨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用你肮脏、令人作呕的念头玷污大小姐,”
她缓缓举起滴血的苦无,
“唯有用血,才能洗刷。”
“不——!”
武士发出绝望的嚎叫。
寒光一闪。
并没有直接取其性命。
苦无精准地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废掉了他的行动能力。
接着,莲雨一脚狠狠踩在他的嘴上,碾碎了他的牙齿和下颌骨,让他再也无法发出那些污言秽语。
“呃……呜……”
武士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莲雨蹲下身,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放心,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你会在这里,慢慢感受生命流逝,听着雨声,回味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然后,带着无尽的悔恨,下地狱去吧。”
她的声音如同撒旦的低吟,彻底摧毁了武士最后的精神防线。
做完这一切,莲雨站起身,看也不看地上抽搐的躯体。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腥气涌入。
她摘下狐狸面具,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溅到的血点,那双红色的瞳孔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妖异。
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仿佛这能平息她内心翻涌的杀意。
“清理……完毕。”
她低声自语,身影再次融入雨幕,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身后宅邸内,逐渐冷却的尸体,和一个在绝望中缓慢走向死亡的灵魂。
雨,依旧在下,冲刷着世间的罪恶,也掩盖了今夜发生的一切。
但某些人必须明白,触犯逆鳞者,终将付出代价。
而御前家的“女仆”,从来都不是什么温顺无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