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先回到莲雨这边……
莲雨的身影在江户城边缘一处焦黑的废弃宅邸的阴影中缓缓凝聚,由虚幻的渡鸦重新化为实体。
她脱下湿透的黑斗篷,露出其下毫发无伤的青灰色振袖装束。
空气中弥漫着蜡烛与陈旧焦木混合的奇特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与灵魂的清冷。
她无声地踏入那被烧得只剩框架、却又被无数蜡烛照得恍如白昼的伤心地……废墟中心。
烛火在残垣断壁间摇曳,成百上千,映亮中央一片刻意清理出的空地。
焦黑的木梁如同巨兽残骸刺向阴沉天空,烧焦的气味经年不散,混杂着新鲜蜡油与安魂香的气息。
她静立片刻,方才的杀伐之气在此地浓重的怨念前,竟也显得稀薄。
烛泪层层堆积,如同凝固的悲伤。
六个大小不一的骷髅头被精心摆放在烛阵中央,每一枚头骨都被擦拭得异常洁净,空洞的眼窝映照着跳跃的火焰,显得既诡异又肃穆。
最大的那个头骨额角有一道深刻的劈砍裂痕,最小的那个,纤细得仿佛一触即碎。
铃木水无月——那位蓝发蓝眼,头上别着淡蓝山藤花头饰,身着水色羽织与白蓝振袖的猫娘,跪坐于骷髅阵前,眉中心向右的一片刘海遮不住湛蓝眼眸里映着烛光,与她水色羽织一同流淌着静谧的哀伤。
她的高马尾很随意,双手合十,指缝间三柱安魂香青烟笔直,在她周身缠绕不去。
振袖背后精巧的水色御太鼓结端庄工整,与她此刻死寂的神情形成残酷对比,与她姐姐神无月那枫红炽热的形象截然不同,看样子应该只有十五、六岁。
身形纤细单薄,如同尚未完全绽放的花蕾。水色振袖下是少女初显的玲珑曲线,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
铃木神无月——那位红发黄瞳,头上别着深红山茶花头饰,身着枫叶红羽织与黄红振袖的猫娘,站在屋外檐下,眉中心向左的一片刘海遮不住琥珀黄眼眸里映着火,与她枫叶红羽织能燃烧起世界的恨意。
红发在烛光下如流淌的血与火,她黄瞳中的戾气未消,枫红色的羽织下摆扫过焦黑的地板,指尖依旧翻转着那张牡丹与蝶的花斗牌。
她的高马尾一丝不苟,收回了望向御前家方向的视线,转身倚在破败的门框上。
振袖背后精巧的红色御太鼓结松松垮垮,与她此刻燃世的神情形成残酷的对比,与她妹妹水无月那湛蓝冰凉的形象截然不同,看样子应该只有十七岁。
身姿更为修长矫健,枫红振袖勾勒出已具规模的起伏轮廓,腰臀线条流畅而富有娇嫩感。
跪坐的水无月缓缓晃了一下屁股,唇瓣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向逝去的至亲低语,蓝色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深不见底,映出的烛光也是蓝色。
“不够…”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
“只是几条杂鱼的性命,如何能慰藉父母、兄姊、弟妹的亡魂?如何能浇熄这焚尽我铃木一族的烈火?”
神无月走上前,蹲下身,与妹妹并肩,把她轻轻揽进自己微微颤抖的肩膀。
“姐姐知道,水无月。”
她的声音放柔了些,但眼中的厉色未减,
“但莲雨小姐带来的消息,确认了我们的方向没错。江户御前家,不过是开始。那些躲在更深处、觊觎御前本家,甚至可能参与了当年阴谋的魑魅魍魉,我们会一个个揪出来。”
她说着,指尖的花斗牌“啪”地一声轻响,被按在烛阵边缘,牡丹与蝶的图案在火光下妖异非常。
“仇恨需要耐心,妹妹。就像这局牌,要等到最后,才能亮出致命的‘役满’。”
莲雨安静地立于一旁,没有打扰,黑斗篷上的雨水顺着衣角滴落,在积灰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她红色的瞳孔扫过这对相依为命的姐妹,看着她们在仇恨的烈焰与失去亲人的巨大悲恸中相互支撑,仿佛看到了某种扭曲而坚韧的共生。
“御前副家那边……”
莲雨适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出现了新的变数。残月大小姐带回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没有详述绫月夫人重生为幼童的惊世骇俗之事,只是点到为止。
神无月挑眉,黄瞳中闪过一丝兴趣:
“哦?特殊的客人?看来平安京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她松开了水无月,站起身,望向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幕,
“御前家越乱,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水无月也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水色羽织的衣摆,动作优雅依旧,仿佛并非身处废墟,而是置身于庄严的神社。
“姐姐,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更加坚定的复仇意志。
神无月捡起地上的花斗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等待,并积蓄力量。莲雨小姐会继续作为我们的‘眼睛’和‘利爪’。而我们需要找到更多…‘盟友’。”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御前家天守阁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的喧闹与此刻废墟中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仇恨的烈火既已点燃……”
神无月低语,声音融入淅沥的雨声中,
“便不会轻易熄灭。直到…将仇敌的一切,也化为与我们同样的灰烬。”
水无月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莲雨的目光扫过那六枚骷髅头。
最大的一枚属于铃木家主,旁边稍小的是夫人,其余四枚,是他们的子女,包括水无月和神无月未能成年便夭折的弟妹。
一场源于商业竞争失利后的恶意报复,江户御前家派来的忍者在一个夜里点燃了这里,将铃木一族几乎屠戮殆尽。
只有当时在外吃夜宵的水无月和神无月侥幸躲过一劫。
“为什么……”
水无月终于抬起头,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与姐姐如出一辙的仇恨火焰,但那火焰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痛苦,
“只是杀掉他们……不够!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失去一切、在绝望中哀嚎的滋味!我要毁了江户御前家的一切!就像他们毁了我们一样!”
她的声音从低语变为嘶吼,在废墟中回荡,与雨声交织,凄厉得令人心头发紧。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雨丝渐密,敲打着三人手中的油纸伞面,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
江户的街道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两旁町屋的屋檐滴下水线,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莲雨、神无月与水无月,三位气质各异的女子并肩而行,构成了雨巷中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莲雨已换回寻常的青灰色振袖,收敛了所有杀气,沉默地走在靠前半步的位置,如同一个忠诚而低调的随从,只有偶尔抬眼扫视周遭时,那锐利的目光才会泄露出她并非普通侍女。
神无月一身枫红,如同秋日燃烧的火焰,她步履从容,指尖依旧习惯性地摩挲着袖中那张看不见的花斗牌,黄瞳带着猫科动物般的慵懒与疏离,扫过街景时,却仿佛能穿透雨幕,看到其下隐藏的暗流。
水无月则像一泓清冷的泉水,水色羽织在灰暗的雨天里显得格外澄澈。
她微微低着头,蓝眸中的情绪被长长的睫毛遮掩,只有紧抿的唇线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那件事留下的创伤,并非简单的杀戮所能抚平。
她们的美貌与独特气质,引得路上偶尔匆匆跑过的庶民忍不住侧目,但在触及莲雨那无声的警戒、神无月那带着距离感的审视以及水无月周身散发的哀伤时,又都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穿过几条湿漉的街巷,一个开放式的料理屋出现在眼前。
暖黄的灯光从敞开的门帘内透出,带着食物诱人的香气,驱散了雨天的阴冷与沉闷。
“就这里吧。”
神无月停下脚步,收起油纸伞,率先弯腰走了进去。
莲雨紧随其后,目光迅速而隐蔽地扫过店内,确认安全后,才侧身让水无月进入。
踏入店内,温暖的空气裹挟着食物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带来的湿寒。
开放式厨房里,炭火正旺,烤鳗鱼的滋滋声与炖煮高汤的咕嘟声交织,构成一曲令人安心的背景乐。
零星几桌食客的低语声,更添几分烟火人气。
“欢迎光临!”
系着干净手拭的老板中气十足地招呼着,目光在三位气质不凡的女客身上短暂停留,便热情地引她们到一处靠窗的雅座。
窗外是淅沥的雨幕和朦胧的街景,别有一番风味。
三人依次落座,莲雨自然地选择了背靠墙壁、视野最佳的位置,青灰色的振袖袖口微敛,姿态看似放松,实则依旧保持着警觉。
神无月将枫红色的羽织脱下,随意搭在身旁,内里的黄红振袖衬得她肌肤胜雪,她慵懒地支着下巴,黄瞳饶有兴致地扫过墙上的手写菜单。
水无月则安静地跪坐着,水色羽织的衣摆如流水般铺展在榻榻米上,湛蓝的眼眸望着窗外雨丝,显得有些出神。
“几位小姐,想吃点什么?本店的鳗鱼饭是招牌,用的是今早刚从海里送来的肥美鳗鱼。还有这个时节特供的牡丹红叶锅,汤底是用昆布和鲣节精心熬煮的,暖身又美味。”
老板笑着推荐。
神无月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做出决定:
“那就来三份鳗鱼饭,一份红叶锅,再温两壶上好的清酒。”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干脆。
“好嘞!马上为您准备!”
老板应声退下。
等待的间隙,店内一时安静。
雨声、炊声、食客的谈笑声,构成了宁静的表象。
莲雨垂眸,望着袖内数把苦无,每把苦无都染过点血。
神无月则从袖中再次摸出那张牡丹与蝶的花斗牌,在指间翻转把玩,眼神若有所思。
水无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细微得几乎被雨声掩盖:“姐姐……刚才那里,烧焦的味道,好像还留在鼻尖。”
神无月翻转花牌的动作一顿,黄瞳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被压下。
她将花牌“啪”地按在桌上,伸手握住了妹妹微凉的手:
“忘不掉,那就记着。记着这份味道,记着那份痛,它们会成为我们的力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
“但吃饭的时候,就别让那些脏东西坏了胃口。活下去,才能继续。”
莲雨适时地将刚送上来斟好的温酒推到她俩面前:
“神无月说得是。先暖一暖身子吧。”
清酒温润的香气弥漫开来。
神无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感受着暖流从喉间滑入腹中,她舒了口气,看向莲雨:
“说起来,莲雨,我们也只是才认识几天,你怎么……对我跟水无月这么有求必应啊?我很好奇。”
温热的清酒滑入喉中,带来一丝暖意,也稍稍驱散了水无月眉宇间的阴霾。
她小口啜饮着,听着姐姐的问话,也抬起湛蓝的眼眸,好奇地望向莲雨。
莲雨正用筷子夹起碗里一块烤得恰到好处、泛着油光的鳗鱼,动作优雅地送入口中。
听到神无月的问题,她细嚼慢咽地将食物吞下,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她那总是带着几分清冷与疏离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像是追忆,又像是感慨的复杂神色。
“言听计从谈不上,各取所需而已。”
莲雨的声音很平静,在料理店里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
“至于原因……或许是因为,在你们身上,我看到了某种熟悉的影子。”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陶瓷杯沿,仿佛在组织语言。
“我侍奉御前家,保护残月大小姐,是因为那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选择。但御前家内部的纷争、那些隐藏在幕后的交易与妥协,有时会让我觉得,纯粹的忠诚与守护,在某些规则面前显得无力。而你们……”
她抬起眼,那双平日里总是低垂或锐利审视的眼神,此刻在料理店暖黄的灯光下,竟显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莲雨的目光扫过神无月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又落在水无月那深藏痛苦却依旧维持着仪态的侧脸上。
“我侍奉御前,守护残月大小姐,是我的‘存在之理’。”
她的目光又在神无月和水无月脸上短暂停留,
“你们要复仇的对象,恰好是御前家的敌人,是可能威胁到大小姐安稳的潜在毒瘤。清除他们,符合我的‘理’。仅此而已。”
神无月闻言,黄瞳中闪过一丝玩味,她慵懒地支着下巴,指尖蘸了点清酒,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哦?只是‘理’吗?我还以为,像莲雨小姐这样厉害的……‘女仆’,会更有趣一些呢。”
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难道就从来没想过,找个男人……或者女人,体验一下……嗯,‘人间极乐’?”比如,也会有些……个人的喜好?或者,欲望?”
“欲望?”
莲雨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这是个陌生而遥远的概念。
“噗——咳咳!”
水无月直接被一口酒呛到,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蓝眸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口无遮拦的姐姐,脸颊瞬间红透,
“姐、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啊!”
她沉默了片刻,就在神无月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开口了,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杀戮,算吗?高效、精准地清除目标,看着生命在指尖流逝,那种冰冷的触感……或许,算是一种。”
莲雨夹着鳗鱼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足足一秒。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对上神无月戏谑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耳根似乎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粉。
她将那块咬了一口的鳗鱼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直到咽下,才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平稳无波地回答:
“我的职责是守护与清理。男女情爱,或者说……床笫之欢,并非我所求,亦无必要。”
“哦?真的吗?”
神无月显然不信,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蛊惑般的语气,
“那可是很美妙的事情哦?尤其是在这样阴冷的雨夜,如果能有一个温暖的身体相伴,彼此慰藉,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颤抖,所有的压力和紧绷都能得到释放呢。莲雨你总是这么绷着,不累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仿佛意识到这个问题在当下的场合和氛围中,显得有些过于私密和突兀。
神无月也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莲雨,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莲雨再次陷入了沉默。
料理店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只剩下这一隅角落的寂静和窗外连绵的雨声。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眼,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朦胧的雨景。
水无月已经羞得快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小声哀求:
“姐姐!别说了……太、太不知羞了……”
就在神无月以为她会再次冷淡拒绝时,莲雨却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释放压力的方式有很多种。对我而言,清理掉威胁,看着目标在眼前停止呼吸,那种掌控生死的瞬间,所带来的……‘愉悦’与‘释放’,远比你所说的那种方式,更为直接和有效。还有……简单吃顿饭。”
她的话语让空气瞬间一静。连神无月脸上的戏谑都凝固了。
莲雨端起酒杯,看着杯中晃荡的清冽酒液,继续用她那没有起伏的声线说道:
“至于温暖的身体……我的手,更习惯于握住苦无的冰冷触感,而非他人的体温。情感与欲望,是弱点,容易让人判断失误。而我,不能有弱点。”
她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天气。
她的回答冰冷而纯粹,带着一种非人的逻辑,将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之一,彻底解构并摒弃。
神无月眼中的玩味更深了,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点说不清是赞赏还是别的情绪:
“呵……真是……纯粹呢。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水无月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被莲雨这种截然不同的“欲望”表述所震撼,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这时,老板端着热气腾腾的鳗鱼饭和咕嘟冒泡的牡丹红叶锅走了过来,打破了这略显诡异的沉寂。
“几位小姐,久等了!请慢用!”
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方才话题带来的冰冷感。
“真是冷静得可怕呢,莲雨小姐。"
神无月轻笑一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仅仅是因为‘目标一致'?我总觉....没那么简单。”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
莲雨执筷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吃起了肉卷和蘑菇,神无月看着囫囵吞吐的莲雨,黄瞳中的兴趣更浓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暧昧和探究:“哦?装高冷吗?那....莲雨,你对大小姐,除了‘守护’,难道就没有....更私人的、更火热的‘想法'?”
话题在此刻,借着酒意,悄然滑向了那个微妙而危险的领域。
莲雨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她放下筷子,端起面前的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江户时代,武士与主君,女仆与小姐……”
莲雨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波澜,
“有些界限,不容逾越,也不该妄想。"
她抬起眼,直视神无月,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的职责是守护,是清除障碍。至于其....分之想,只会玷污这份职责,也亵渎了那道光。”
“真是刻板又无趣的回答。"
神无月撇撇嘴,仰头又饮尽一杯,脸颊已泛起淡淡的红晕,
"规矩是人定的,心可是自己的。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粹的‘忠诚’,说到底,不过是渴望亲近、渴望占有欲,罢了。”
水无月听着这番对话,湛蓝的眼眸在姐姐和莲雨之间来回,忍不住小声插言,带着少女的困惑与一丝怯生生的好奇:
“可是……莲雨小姐,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您放下戒备,感受到不同于杀戮的……温暖呢?您也不会尝试吗?”
莲雨的目光转向水无月,那眼神依旧清冷,但少了几分面对神无月时的锐利。
她看着水无月那双如同初融冰雪般澄澈又带着未散哀伤的蓝眸,沉默了片刻。
“水无月小姐……”
莲雨的声音似乎放缓了一丝,
“温暖于我,如同这烛火。”
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照明的小小烛台,
“靠得太近,会灼伤持烛的手,也可能引燃不该燃的东西。而我……早已习惯了黑暗与冰冷。有些东西,远远守护其光明,便已足够。”
神无月嗤笑一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黄瞳中已有了七八分醉意,言语也更加大胆起来:
“借口!都是借口!说什么习惯了黑暗,不过是没尝过真正极乐的滋味!我看你啊,就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说不定哪天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按在墙上,强势地……嗯哼~之后,就会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固执!”她说着,还暧昧地眨了眨眼。
“姐姐!”
水无月羞得几乎要钻进桌子底下,脸颊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连忙伸手去拉神无月的袖子,
“你喝多了!别再说了!”
莲雨面对神无月近乎露骨的调侃,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耳根那抹极淡的粉色似乎加深了些。她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饮尽,动作流畅自然。
“神无月小姐被这样对待过吗?”
她放下酒杯,语气听不出喜怒,神无月被莲雨这句突如其来的反问噎得呛了一口酒,枫红色的振袖都溅上了几点深色。
她拍着胸口咳嗽,黄瞳瞪得溜圆,方才那点游刃有余的戏谑瞬间荡然无存。
“咳、咳咳!你、你胡说什么!?”
神无月脸颊绯红,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恼,
“我、我怎么可能会……会有那种经验!我可是高贵的铃木家长女!”
水无月也惊呆了,湛蓝的眼睛眨巴着,看看姐姐,又看看依旧面无表情的莲雨,小声喃喃:
“姐姐……原来你是……”
“才不是‘是’!”
神无月像是被踩了尾巴,差点跳起来,急忙压低声音反驳,
“我、我只是理论知识比较丰富!身为大小姐,怎么能被那种事情扰乱心神!”
她试图重新端起架子,但通红的耳根与耷拉的猫耳彻底出卖了她。
莲雨看着这对姐妹的反应,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细微得如同涟漪掠过冰湖,转瞬即逝。
她夹起一片煮得恰到好处的红叶(枫叶状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既然如此,神无月小姐的理论还是留待日后,亲自验证过再传授不迟。”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
“纸上谈兵,容易误导他人。”
神无月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气鼓鼓地灌了一大口酒,别过脸去,小声嘟囔:
“……可恶,居然被反将一军。”
水无月看着姐姐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阴郁似乎都被这小小的插曲冲淡了些许。
莲雨没有继续追击,她将目光转向窗外朦胧的雨景,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仿佛刚才那段略带调侃的对话从未发生。
“无论是源于何种载体,对‘性’的描绘,大多经过美化或扭曲,与现实相去甚远。”
神无月好不容易平复下呼吸,听到莲雨这话,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借着酒意,胆子又大了起来:
“哦?听莲雨小姐这语气,倒像是亲身验证过,深知其中三味?莫非你那份‘杀戮的愉悦’说辞只是掩饰,实则早已尝过男女之欢的……”
“姐姐!”
水无月轻轻拉了拉神无月的袖子。
莲雨转回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神无月,打断了她的话:
“并非亲身验证。只是观察。”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见过太多因此滋生的事端——权力的交换、欲望的失控、理智的崩塌。它可以是纽带,也可以是毒药,更能成为最致命的弱点。在任务目标中,因沉溺此道而疏于防范,最终殒命的,不在少数。”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于我而言,将精力与注意力投入这种不稳定且高风险的情感生理纠葛,是低效且不明智的。我的‘刀’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和锋利。”
神无月听着莲雨这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黄瞳中的醉意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
她发现莲雨并非不懂,而是以一种近乎“工具理性”的角度,将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之一彻底解构并归类为“风险因素”。
“真是……可怕的理智。”
神无月喃喃道,这次语气中少了戏谑,多了几分真正的感慨,
“你把一切都看作需要评估风险的任务和目标了吗?包括……人的感情和欲望?”
“是。”
莲雨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效率地完成‘守护’的职责,减少不必要的变数。”
她看向神无月和水无月,
“正如你们将‘复仇’作为当前最高目标,一切行为都应为此服务。不必要的个人情感宣泄和欲望沉溺,只会增加失败的概率。”
水无月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小声道:
“所以……莲雨小姐是觉得,像‘性’这种事情,在达成目标之前,都是……需要克制的‘干扰项’吗?”
“可以如此理解。”
莲雨微微颔首,
“至少在现阶段,对二位而言,保持内心的冷静与专注,比探索身体的欢愉更为重要。”
神无月听完莲雨那番冰冷彻骨的“工具理性”论述,非但没有被说服,黄瞳中反而燃起了更加旺盛的、混合着不服输与强烈好奇的火焰。
她与妹妹水无月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决心——一种想要打破莲雨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冰壳,窥探其下是否真的毫无波澜的决心。
酒意氤氲,暖黄的灯光下,料理店的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神无月忽然站起身,借口要去净手,离席时,枫红色的振袖下摆若有若无地拂过莲雨放在桌边的手背,带起一丝极其轻微的、带着暖意的痒。
水无月则微微倾身,为莲雨空了的酒杯斟满温热的清酒,动作间,水色羽织的宽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她湛蓝的眼眸抬起,带着未散的水汽和一种小动物般的试探,轻声问道:
“莲雨小姐,这酒……还合口味吗?感觉……比刚才那壶更醇厚些。”
她的声音柔柔的,像羽毛轻轻搔过耳廓。
莲雨垂眸看着杯中再次满上的清酒,水面映出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碰那杯酒,只是指尖在青灰色振袖的袖口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来自神无月的触感。
“酒吗……只是多温了一些,差不多吧。”
莲雨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其效用在于麻痹神经或促进血液循环,过度摄入会影响判断力。适量即可。”
水无月眨了眨眼,没有气馁,反而将身子又凑近了些许,带来一阵极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气息,与她姐姐身上那略带侵略性的暖香不同。
“可是……有时候,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影响’,会不会也能让人看到平时看不到的……风景呢?”
她的话语带着少女特有的、迂回而大胆的试探。
就在这时,神无月回来了。
她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绕到莲雨身后,她的身影笼罩下来,“鸭子坐”的姿势坐在她身后,带着温热的体温和更浓郁的、因酒意而蒸腾开的暖香。
她俯身时,几缕红色的发丝几乎要蹭到莲雨的颈侧,呼吸间的热气若有若无地拂过莲雨的耳廓。
“莲雨~”
神无月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拉长的尾音,比平时更加黏腻,
“你说……人为什么会有‘好奇心’这种东西呢?明明知道可能危险,还是忍不住想去触碰……”
她的指尖,仿佛不经意地,轻轻划过莲雨背后振袖的布料,隔着衣物,那触感轻微得如同蝶翼振翅,却又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莲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感知到了风向的变化。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拢。
店内其他食客的谈笑声、厨房里烹饪的声响、窗外持续的雨声……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无限拉远。
角落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暧昧,温度似乎在无声地攀升。
水无月看着姐姐大胆的举动和莲雨依旧挺直的背影,脸颊泛着红晕,既觉得羞耻,又隐隐期待着莲雨的反应。
她放开坐姿,伸出足袋包裹的香软脚尖在桌下,仿佛无意地,轻轻蹭过了莲雨放在榻榻米上的大腿。
莲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面色依旧不变。她甚至没有移动自己的腿,只是抬起眼,直视水无月,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水无月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嫩滑的豆腐,轻轻吹了吹,递到莲雨面前,声音软糯:
“莲雨小姐,尝尝这个……小心烫。”
前有妹妹温柔递食,后有姐姐气息侵袭。
莲雨沉默着。
她静坐在原地,如同一块浸在暖泉中的青石,任凭身后神无月带着酒意的温热呼吸拂过耳廓,桌前水无月纯真又大胆的足弓轻轻蹭过腿侧,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半分松动,连眼神都未曾晃动一下。
她甚至没有去看水无月那泛着红晕、带着期待的脸颊,只是微微张口,轻轻含住了水无月递到唇边的豆腐。
动作自然,没有丝毫扭捏,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喂食。
细嫩的豆腐在口中化开,带着高汤的鲜甜。
神无月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线条优美的颈项,以及那微微滚动的喉头,黄瞳中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她几乎能闻到莲雨身上那股清冷的、混合着淡淡皂角与一丝极微弱的、属于兵刃的冷铁气息。
这气息与她和水无月身上暖融融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诱惑。
“莲雨……”
神无月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沙哑的蛊惑,
“你的‘刀’再锋利,也需要刀鞘来温养和保护,不是吗?一直暴露在空气中,可是会锈掉的哦?偶尔……也让别人来当你的‘刀鞘’,冰冷的工具也会有感觉的……何必一直压抑呢?偶尔放松一下,体验另一种‘愉悦’……不好吗?我们可以……教你,如何?”
水无月见状,也鼓起勇气,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莲雨小姐……偷偷的玩,只有我们……不用总是那么警惕的……”
面对这前后夹击、软硬兼施的诱惑,
神无月的手指,不再满足于隔着衣料的轻划,而是试探性地向下抚。
莲雨细细咀嚼豆腐,咽下,然后才拿起自己的餐巾,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技巧生涩,意图明显。”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如同在点评一道菜肴,
“神无月小姐的‘理论’看来并未与实践良好结合。而水无月小姐……你并不适合这种角色。”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空气中蒸腾的暧昧。
神无月的动作僵住,水无月则像受惊的小动物般,飞快地收回了脚,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蓝眸中满是窘迫。
莲雨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她突然动作而有些愕然的两人。
她的目光扫过神无月不甘的黄瞳,又掠过水无月羞怯的蓝眸。
“你们的‘好奇心’用错了对象。”
莲雨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早已说过,情感与欲望是弱点,而我,不能有弱点。这种试探,毫无意义,且浪费时间。”
神无月有些恼羞成怒,借着酒意反驳:
“为什么?”
神无月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拒绝的恼火,
“就因为那些所谓的‘职责’和‘风险’?你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你的眼?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能让你动摇的人吗?”
莲雨闻言,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弧度。
“并非没有。”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嘲弄,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眼前这对不死心的姐妹, 然后轻轻摇头,
“不。但若论起‘特殊’……或许,只有那位能让残月大小姐倾心,甚至引得月神侧目的存在,才勉强够得上一丝‘资格’。”
“但这还远远不够。比起这种稚嫩的、流于表面的诱惑……”
莲雨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勾起了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
“如果你们真的想见识‘欲望’能如何影响甚至摧毁一个人,或许,该把目标转向更合适的人选。”
神无月和水无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更合适的人选?”
水无月小声重复。
“嗯。”
莲雨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雨幕,看到了遥远的平安京,那座御前家的宅邸。
“满月……”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她拥有的力量,她背负的诅咒,她与大小姐之间斩不断的羁绊……以及她本身那种矛盾而强大的‘存在’,或许……才能承受得住你们所追求的‘极致体验’,甚至反过来,让你们体会到何为真正的‘失控’。”
她转回头,看着被勾起兴趣的姐妹俩,继续道:
“想想看,如果能搅动她那深藏的情感,引动她体内那狂暴的月蚀之力……届时,会是一幅怎样‘有趣’的景象?远比试探我这个‘无心之人’,要精彩得多,也……更有助于你们想要的‘欲望’所能带来的混乱与力量,不是吗?”
莲雨的话语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神无月和水无月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诱惑的目标,从眼前这个冰冷坚毅的女仆,转向了那个远在平安京、力量强大而危险的半神。
“满月?那个……残月大小姐的半神情人!?”
神无月的黄瞳中闪烁着算计与兴奋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更具挑战性的游戏。
水无月则微微蹙眉,似乎对招惹满月这样的存在感到本能的畏惧,但姐姐眼中那燃烧的斗志,又让她无法说出反对的话。
“至于你们……”
莲雨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姐妹二人身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若真想找点乐子,或者验证你们的‘理论’,不妨……等她来到江户。不过,我建议你们做好充分的准备。毕竟,玩火者,终有自焚之险。”
她说完,不再理会神色变幻不定的两姐妹,径直走到吧台前结账,又拿起了放在吧台前的油纸伞,回到这对姐妹身旁,语气迅速的说:
“账已结清了二位请自便。记住你们真正的目标,不要让无谓的试探,耽误了正事。”
话音落下,她微微颔首,转身便走入了料理店外连绵的雨幕之中,青灰色的身影很快便与灰暗的街景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只留下神无月和水无月面面相觑,桌上残存的酒菜尚温,但方才那番精心策划的“诱惑”早已被莲雨冰冷的话语和最后关于“满月”的提议冲击得七零八落。
神无月猛地灌了一口已经凉掉的酒,黄瞳中却燃起了新的、混合着不甘与强烈兴趣的光芒。
“满月……吗?”
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听起来……确实比这块冰冷的石头有意思多了。”
水无月则轻轻抚着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又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
“姐姐……我们真的要去……招惹那样的人吗?”
神无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莲雨消失的方向,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带着挑战意味的弧度。
“谁知道呢?或许……在复仇的路上,找点‘额外’的乐子,也不错?”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未来即将到来的、更加混乱与危险的波澜。而莲雨口中那个特殊的“存在”——满月,似乎将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新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