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未曾停歇,敲打着江户町屋的瓦檐,汇成细流沿着青黑色屋檐潺潺落下。
莲雨撑着油纸伞,青灰色的振袖在潮湿的空气中沾染了更深的水汽,她步履沉稳地穿过逐渐亮起零星灯火、却因雨天而依旧显得冷清的街巷,最终在一座颇具规模的武家宅邸前停下。
门楣上的“喜多川”家纹在雨幕中清晰可见。
这里并非御前直系麾下的顶尖大族,却也在江户经营数代,以稳健著称。
未等莲雨叩门,侧边供仆役进出的小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身着利落和服、腰间隐约可见短刃轮廓的侍女微微躬身,低声道:
“莲雨小姐,二小姐已等候多时。”
莲雨微微点头,收起伞,随侍女无声地踏入府内。
与御前家略带古典风雅的氛围不同,喜多川家的宅邸更显简朴刚健,回廊宽阔,庭园中的景致也以巨石和苍松为主,透着武家的实用主义风格。
穿过几道回廊,侍女在一间亮着温暖灯火的茶室前停下,轻轻拉开纸门。
茶室内,暖炉驱散了雨天的湿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煎茶香气。
一位少女正背对着门口,跪坐在蒲团上,专注地摆弄着面前矮几上的一个精巧的西洋座钟。
她穿着便于行动的杏色襦袢与深紫色裤裙,外套一件印有细碎梅纹的羽织,粉嫩的玉足上支撑着丰满性感的臀部,棕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束起,露出线条优美而坚韧的后颈。
听到开门声,她并未立刻回头,而是小心地将座钟最后一个齿轮归位,这才放下手中的小镊子,缓缓转过身来。
正是喜多川家的二小姐,喜多川凉奈。
她的眉宇间蕴藏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锐利的眼瞳,此刻在灯火下,仿佛有流光暗转,看向莲雨时,嘴角勾起一抹浅淡而真实的弧度。
“回来了?”
凉奈的声音清澈,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久未言语,
“雨势不小,还以为你会多耽搁一阵。”
“办完便回了。”
莲雨走到她对面,自然地跪坐下来,目光扫过那复原如初的座钟,
“手艺依旧精湛。”
“打发时间的小把戏罢了。”
凉奈轻轻将座钟推到一旁,亲手执起茶壶,为莲雨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煎茶,
“如何?江户的水,比平安京更浑,还是更清?”
莲雨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沉默片刻,道:
“暗流涌动,水面之下,魑魅魍魉不少。铃木家的残党,复仇之心炽烈,可用,但需警惕。”
凉奈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气:
“神无月与水无月?听父亲提起过。铃木家的事,是笔糊涂账,也是江户御前家造下的孽。她们找上你,不意外。”
她抿了一口茶,温暖的眼神看向莲雨,
“你打算插手?”
“各取所需。”
莲雨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她们的目标与清理御前家潜在威胁的方向,目前一致。至于后续,视情况而定。”
凉奈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她了解莲雨的作风,看似冷漠置身事外,实则每一步都自有考量。她转而问道:
“平安京那边……月月,还有那位‘满月’,近来可好?”
提到“满月”时,她的语气有瞬间极其微妙的停顿,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莲雨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大小姐劳心劳力,但意志尚坚。满月……她已恢复,力量似乎更为内敛,但也更为危险。月蚀之力的反噬,非比寻常。”
“是吗……”
凉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能让你用上‘危险’二字,看来那位半神……比传闻中更不简单。”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
“满月正式坐上家主之位了吗?”
“已经。”
莲雨证实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这是她的选择。”
茶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暖炉中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凉奈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呵……还真是……残月大小姐的作风啊。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就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她抬起眼,瞳孔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沉静,
“也好。至少……她现在身边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人守护。”
莲雨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有些事,无需点破。
凉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她放下茶杯,神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对了,今天的新闻报你看了吗?有个人居然把水户御前家的家主杀了!这个人是谁呀?难道你……”
茶室内的空气仿佛随着凉奈那句未尽的话语而微微凝滞。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识趣地压低了些许。
莲雨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连最细微的颤动也无。她抬起眼,那双平日里或低垂或锐利的眼瞳,此刻在氤氲的茶香与暖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映照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照着凉奈探究的目光。
“凉奈小姐以为呢?”
莲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轻巧地抛回,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凉奈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划过,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
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要切开莲雨那层永远波澜不惊的外壳:
“江户水户御前家,虽非本家直系,但树大根深,护卫森严。其家主更是以谨慎多疑著称。能在一夜之间,于其宅邸深处取其性命,且现场干净利落,只余绝望……这等手法,绝非寻常刺客所能为。”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莲雨,语气带着笃定:
“精准、高效、冷酷,并且……带着一种惩戒的意味。尤其是对那个口出秽言之人的处置……这很像是某种‘清理’,而非单纯的刺杀。莲雨,这世上,能将‘杀戮’执行得如此……具有仪式感,且动机与我喜多川家、乃至平安京御前本家利益隐隐相合的人,我所能想到的,并不多。”
莲雨静静地听着,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她只是将杯中微凉的煎茶缓缓饮尽,动作优雅得与这谈论血腥话题的氛围格格不入。
放下茶杯时,瓷底与木质矮几接触,发出清脆的“叩”声。
“新闻纸上的消息,总是真伪参半,滞后且模糊。”
莲雨终于开口,声音如同窗外的雨丝,清冷而绵密,
“重要的是结果。水户御前家群龙无首,内部必将陷入混乱,其针对御前本家以及……其他势力的觊觎之心,短期内将无力他顾。这对维持目前的平衡,有利。”
她抬起眼,迎上凉奈的视线,话锋微微一转:
“至于执行者是谁,是人是鬼,是怨灵还是精怪,又有什么分别?有些碍事的垃圾,被清扫了,便是好事。过程,并不重要。”
凉奈的嘴角微微上扬。
莲雨的话语,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充满了迷雾。
她没有承认,但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默认。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比直接的确认更让人心惊。
“你总是这样……”
凉奈轻轻呼出一口气,
“将最危险的事情,做得如此……轻描淡写。你可知道,一旦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江户御前家的反扑,还有那些与他们有牵连的势力……”
“不会有证据。”
莲雨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
“雨水会冲刷掉一切不该存在的痕迹。恐惧和猜疑,会在他们内部滋生。接下来,他们会忙于内斗和自我清洗,无暇他顾。”
茶壶中的水再次煮沸,发出咕嘟的声响,为这短暂的沉默增添了注脚。
凉奈看着莲雨,看着她那仿佛永远不会有表情变化的脸,心中思绪翻涌。
她深知这位看似只是女仆的女子,背后隐藏着何等可怕的能力与决心。
她不仅是残月的盾,也是藏在阴影中最锋利的刃。
凉奈凝视着莲雨那平静无波的侧脸,忽然轻轻笑出了声。
她忽然动了。
没有预兆地,凉奈站起身,绕过两人之间那张摆放着茶具和西洋座钟的矮几,来到莲雨身前。
莲雨似乎有些意外,一直平稳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抬起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凉奈。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歪了歪脑袋。
凉奈挪动身子,带着一阵淡淡的、混合着茶香与女子体温的暖意凑近,伸出双臂,温柔地环住了莲雨略显单薄的肩膀,凉奈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带来的细微气流拂动着她额前的碎发。
然后,是更深的“淹没”。
凉奈微微调整了姿势,将莲雨的脸庞更轻柔地按向自己。
莲雨的鼻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凉奈胸前柔软的布料,那杏色襦袢之下,是饱满而温暖的弧度。
柔软的织物面料,带着凉奈的体温,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包裹住莲雨略显冰凉的脸颊。
视线被遮蔽,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窗外的雨声、炭火的噼啪声,都像是被隔绝了一层柔软的屏障,变得遥远而模糊。
占据她全部感知的,是近在咫尺的、温香柔软的触感,以及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的、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这感觉……很陌生。
像是沉入了一片温暖的、充满庇护的暖洋。
与她平日里所处的、充满杀机与冰冷的黑暗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温柔,带着令人松懈的魔力。
莲雨甚至能感觉到凉奈胸腔因为轻微呼吸而产生的起伏,以及环抱着她肩膀的手臂那轻柔却坚定的力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莲雨没有动,也没有推开。
她只是静静地待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洗面奶”的温柔牢笼里,那双总是锐利或平静的眼眸,在无人得见的阴影下,微微睁大,里面闪过一丝罕见的、名为“茫然”的情绪。
她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直到肺腑传来细微的抗议,才让她下意识地、极其轻浅地吸了一口气,吸入的满是凉奈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暖香。
“好了好了,知道是你了啦…”
凉奈的声音放得极软,带着几分嗔怪,更多的却是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凉奈只是更用力地抱了抱她,一只手顺着莲雨僵直的脊背,一下下地、笨拙却又异常温柔地抚摸着。
凉奈似乎感受到了怀中人那一瞬间的僵硬和随之而来的放松,她环抱的手臂更收紧了些,带着一种怜惜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这种方式,传递着无声的慰藉与……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确认对方存在的占有欲。
她抬起手,指尖穿过莲雨鬓边微凉的发丝,像安抚一只收起利爪的猫儿般轻轻抚摸着,
“每次都这样…把事情做得干干净净,却连一句‘是我做的’都不肯说……”
莲雨的身体在凉奈抱住她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得像一块铁板,但并未推开。
她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莲雨的耳廓,用那带着些许沙哑的清澈嗓音,轻声低语,话语的内容却与这温情场面有些格格不入:
“下次……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之前,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颤抖,被完美地隐藏在平静的语调之下。
莲雨依旧埋首在那片温暖之中,闻言,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极轻、极轻地,在那柔软的布料上,蹭了一下。
如同猫咪一般,无声,却已是她所能给出的、最接近回应和安抚的信号。
她习惯于阴影与刀刃的冰冷触感,对于这样直接的、带着体温的接触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那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神微微闪动,最终只是垂下眼帘,任由凉奈的气息包裹着自己。
“过程不重要。”
莲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声音却比之前低沉了些许,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结果符合预期即可。”
“是是是,莲雨小姐说的都对。”
凉奈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依旧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可你也稍微爱惜一下自己啊。总是独自承担这些…明明可以跟我商量的。”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柔和了些,不再那么急促,绵绵密密地笼罩着庭院。
茶室内的暖光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投在纸门上,晕开一片朦胧而温暖的轮廓。
莲雨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矫情的推诿。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凉奈的嘴角弯起了真切的弧度。
她了解莲雨,这一个“嗯”字,已然包含了太多的信任与默许。
“下次再去‘打扫’的时候,记得多穿点,江户的夜雨很凉的。”
凉奈松开她,转而捧起已经有些凉掉的茶壶,自然地为她重新斟满,
“或者…干脆让我帮你?喜多川家虽然不比从前,但提供些‘清扫工具’还是做得到的。”
莲雨接过那杯热气重新升腾起来的煎茶,指尖感受到那份暖意,一直微抿的唇线似乎柔和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不必。”
她轻声拒绝,但语气并不生硬,
“这是我的‘职责’。”
“知道啦,知道啦,忠诚能干的女仆小姐。”
凉奈能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猛地一震,凉奈端起自己的茶杯,与她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眼中流转着狡黠而温暖的光,
“那至少…让我为你泡好茶,等你回来。就像今天这样。”
莲雨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水面倒映着跳跃的灯火,也倒映着凉奈带着笑意的眼眸。
她终于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偏开,避开了她那过于专注的视线,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
“凉奈小姐……”
莲雨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只是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滞涩,
“您逾矩了。”
凉奈看着她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真切的笑意。
她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开莲雨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
“是是是,我逾矩了。”
凉奈从善如流地应着,语气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和纵容,
“那…作为赔罪,我再给你续一杯茶?还是说…你想尝尝我前几天刚搞到的、从西洋来的喔!虽然是偷渡。”
“茶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温暖的茶室里。
凉奈为莲雨重新斟满热茶,氤氲的蒸汽模糊了她瞬间变得锐利的神情。
她放下茶壶,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茶随时可以喝。但现在,有另一杯‘茶’,需要你立刻去‘品尝’。”
她抬起眼,瞳孔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尾张御前家家主,尾张宗春。他的立场与幕府基本保持一致,是御前幕府统治的支持者,作为御前家的重要分支,他们家是我们推翻江户御前家最大的阻碍,所以要除掉。”
茶室内的空气,因凉奈这句低语而骤然绷紧,仿佛从温暖的春日午后瞬间跌入肃杀秋夜。
窗外绵密的雨声,此刻听来也带了金铁之音。
莲雨甚至没有抬眼,只是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仿佛那里面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即将到来的血光。
“地点,时间,习惯。”
她吐出三个词,简洁得像是在点检武器。
凉奈的指尖在矮几上极快地划过,用水渍勾勒出简略的方位图:
“尾张御前家宅邸,西侧主屋。晚九点,他必在书房独处半刻,批阅今日商铺账目,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护卫两班轮换,间隙十五息。书房外廊下有暗哨两名,需优先清除。”
莲雨的目光在水渍图上停留一瞬,已然印入脑中。
“嗯。”
她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不可闻的脆响,像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她起身,青灰色的振袖如流水般拂过榻榻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走到门边,她拿起那把仍在滴水的油纸伞,却又顿住,回头看了凉奈一眼。
凉奈依旧跪坐在原地,灯火在她沉静的眼中跳跃,她微微颔首,无声地道出两个字:
“小心。”
莲雨没有回应,转身推开门,身影融入门外更深的夜色与雨幕中,如同水滴归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冷的雨丝,如同细密的针,刺穿着江户沉沉的夜幕。
莲雨的身影在町屋连绵的黑色瓦顶上疾驰,墨色的黑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湿透的布料紧贴着她纤细而充满爆发力的身躯。
足下木屐踏过湿滑的屋瓦,却只发出比雨声更轻微的“嗒”声,如同夜猫潜行。
尾张宗春已死。
书房内,烛火摇曳了一下,映照出他喉间一点细小的红,以及眼中尚未散尽的惊愕。
那杯他惯常饮用的、温度刚好的茶,此刻正缓缓浸润着他瘫倒身躯下的榻榻米,与逐渐弥漫开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甜腻而腐朽的味道。
清理完成。
一如计划,精准,高效,没有多余的声响。
撤离的路线早已规划妥当,穿过这片密集的町屋区域,便是与喜多川家势力交错的复杂小巷,那里有足够多的阴影供她隐匿、消失。
然而,就在她从一个较高的屋脊跃向另一处稍矮的屋顶,身形在半空中无可借力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尖锐、撕裂雨幕的破空声,从下方某个意想不到的角度骤然袭来!
太快!太准!
那不是寻常足轻或护卫能射出的箭!箭矢裹挟着一种阴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锁定了她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那一刻。
莲雨瞳孔骤缩,半空中强行拧身,试图用手中的苦无格挡。
但,迟了。
“噗嗤!”
冰冷的钝痛感先于声音传入脑海,随即才是箭簇撕裂肌肉、撞碎骨骼的闷响。
一支通体漆黑、唯有箭镞闪烁着不祥幽光的羽箭,自她左背心下方精准贯入,锋锐的箭尖带着一蓬血花,从前胸锁骨下方透体而出!
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尚在半空的身形狠狠掼向下方坚硬的瓦顶。
“砰!”
脊背重重砸在湿滑的瓦片上,碎裂的声响被雨声掩盖。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眼前一片血红与黑暗交织。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箭杆在体内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而颤动,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窜过她因剧痛而几乎涣散的意识。
‘是谁?’
尾张家的隐藏高手?还是……一直被某个存在注视着,直到她最脆弱的时刻才发出这致命一击?
雨点无情地砸落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胸口那贯穿伤的灼痛与生命的飞速流逝。
她试图移动手指,去够腰间的另一把苦无,但手臂如同灌了铅,连抬起一寸都变得无比艰难。
温热的血液正沿着箭杆不断涌出,浸透了她青灰色的振袖,在身下的雨水中晕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雨声也变得遥远。
她摘下面具,仿佛看到残月大小姐带着担忧的脸,看到凉奈在暖光下为她斟茶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
‘不行……我要好好的再看一眼大小姐…的…照片。’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从袖中拿出残月十三岁时的照片,但指尖刚触到冰冷的表面,一股更深的黑暗便吞噬了她所有的感知。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无边的、冰冷的深渊。
她的身体静静躺在冰冷的雨水中,如同折翼的夜鸟,唯有那支漆黑的箭矢,昭示着这场完美刺杀背后,那隐藏得更深的、冰冷的恶意与陷阱。
雨,依旧在下,冲刷着瓦片上的血迹,也冲刷着这座庞大城市中,刚刚发生的、无人知晓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