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吉原的灯火如一片朦胧的光海。
满月与有希如同两道剥离了实体的阴影,在通往“蛇之阁”后巷的狭窄巷道中穿行。
与中央大道的喧嚣奢靡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垃圾腐坏的气味和阴冷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笙歌,证明他们仍未脱离这片欲望沼泽。
“刚才……那位花魁,”
有希压低声音,翠绿眼眸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她绝对发现我们了。”
“哦。”
满月应了一声,语气平淡。
市女笠早已摘下,银发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微弱的冷光,眼瞳里映照着前方巷口透出的、属于“蛇之阁”的喧嚣灯火。
“一个能在吉原保持独立、让地头蛇都忌惮三分的九尾狐,若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反倒奇怪了。”
“她会不会告密?”
有希有些紧张,但又有点兴奋的问道。
潜入敌方腹地,行踪可能暴露,这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如同在北海道与野兽搏杀时的肾上腺素飙升。
满月脚步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慵懒而危险的弧度:“告密?对她有什么好处?坐山观虎斗,才是聪明人的选择。况且……”
她停顿了一下,侧身避开一滩积水的污秽,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她看我的眼神,更像是找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或者……一场值得期待的戏剧的观众。只要她不妨碍我们,她乐意看我们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有希沉默了片刻,不得不承认满月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
那位“朝花”花魁,给人的感觉深不可测,绝非甘于屈居人下之辈。
两人终于抵达了巷道的尽头。
前方是一座占地广阔、灯火通明的三层木质建筑,飞檐翘角,装饰着巨蛇缠绕的狰狞图案,正是“蛇之阁”。
与“百岐阁”的华美风雅不同,这里透着一股赤裸裸的、暴发户式的张扬与戾气。
门口站着几名眼神凶狠、腰佩太刀的护卫,粗声粗气地吆喝着进出醉醺醺的客人。
喧闹声、打牌的拍桌声、女人的娇嗔与男人的狂笑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声浪。
“守卫比预想的要多。”
有希迅速评估着,
“正面强攻会打草惊蛇。”
“谁说我们要强攻了?”
满月轻笑,紫瞳扫过“蛇之阁”侧面一道相对隐蔽、供内部人员进出的小门,
“莲雨应该已经清理干净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道小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条缝隙,莲雨青灰色的身影在门内阴影中微微一闪,随即消失。
有希心中凛然,莲雨的潜行与效率,每次都让她感到心惊。
“走。”
满月率先迈步,如同回自己家一般,推开那扇小门,闪身而入,有希紧随其后。
门内是一条堆放着杂物、弥漫着食物与酒水气味的狭窄走廊。
两名穿着“蛇之阁”服饰的壮汉无声地倒在角落,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莲雨的杰作。
“‘蛇头’在哪里?”
满月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问道。
“顶层,最里面的‘蛇首’。”
莲雨的声音如同从墙壁中渗出,清晰而冰冷,
“身边有四名贴身护卫,都是好手。楼下各层有约三十名打手。‘蛇头’本人,据传早年也在北海道历练过,刀法狠辣,不容小觑。”
“知道了。”
满月点头,目光投向通往楼上的木质楼梯,
“你守住退路,清理杂鱼。有希,跟我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
有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翠绿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与作为护卫的决然,快步跟上。
一路向上,偶尔遇到落单的打手或醉醺醺的客人,满月甚至未曾停下脚步,只是指尖微动,一缕凝练的针刺,精准地射入对方的眉心或喉结,让其瞬间失去意识,软倒在地,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
有希跟在后面,看着满月那举重若轻、近乎艺术般的“清理”方式,心头再次被巨大的差距感击中。
这已非剑术或力量的范畴,更像是一种对规则、对生命本身的漠然掌控。
她们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抵达了顶层。
与其他楼层的喧嚣不同,顶层异常安静,铺着厚厚的榻榻米,隔绝了大部分噪音。
走廊尽头,一扇绘制着蛇首的浮世绘纸门紧闭着,门前肃立着四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武士,手按在刀柄上,显然就是莲雨所说的贴身护卫。
看到满月和有希这两个陌生面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四名护卫脸色骤变。
“什么人!?”
厉喝声中,四把太刀瞬间出鞘,雪亮的刀光映亮了昏暗的走廊,凌厉的杀气如同实质般笼罩过来!
有希几乎在同一时间,“风切”与“雷瞬”双双出鞘,翠绿的身影如同猎豹般蹿出,迎向其中两人!刀光交错,金铁交鸣之声炸响!她必须拦住至少两人,为满月创造直取“蛇头”的机会!
然而,另外两名护卫的刀锋,已经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一左一右斩向满月!
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斩击,满月甚至没有去看那两名护卫。
“看来我也要大开杀戒了……”
满月说着闭上了双眼,只是刹那间,只听“叮”的一声轻响,满月垂在身侧的左手颤动了一下,冒出了金光,不过一瞬,一杆冒着金色电流、外形渗人的太刀,正是“潮汐”!
太刀出现的瞬间,空气中仿佛响起了波涛汹涌与雷鸣交织的异响。
那两名护卫只觉眼前一花,金色的电光如同箭般窜出,后发先至!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护卫们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出刀的,只觉手腕传来剧痛,握刀的手连同太刀一起,被齐腕斩断!断臂和太刀尚未落地,金色的电光再次一闪,如同拥有生命的雷电,瞬间缠绕上他们的脖颈。
“呃啊!”
两声短促的惨叫戛然而止,两名护卫瞪大着难以置信的双眼,喉咙处焦黑一片,冒着血与黑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生命气息瞬间消散。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满月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握着“潮汐”的左手随意地垂落,刀尖滴落着几滴融化的血液和焦糊的肉沫,发出“滋滋”的轻响。
她紫瞳淡漠地扫过地上的尸体,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两只苍蝇。
另一边,有希正与另外两名护卫激战正酣。
“风切”与“雷瞬”在她手中化作翠绿色的风暴,刀光凌厉,速度惊人。
那两名护卫显然也是好手,配合默契,刀势沉稳狠辣,一时之间竟与有希斗得旗鼓相当,刀锋碰撞的火星在昏暗的走廊中不断迸溅。
然而,当满月瞬间解决两名同伴的景象落入眼中时,这两名护卫的心神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剧烈的震动。
“什么!?”
就是这瞬间的破绽!
有希眼中精光一闪,“雷瞬”格挡下左侧护卫的劈斩,身体如同旋风般切入右侧护卫的中线,“风切”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刺对方咽喉!
那护卫慌忙回刀格挡,有希却只是虚招!足下发力,身形如同鬼影般滑到左侧,被格开的“雷瞬”不知何时已反手撩起,带着一丝隐而不发的电弧,精准地划过了因震惊而稍慢半拍的左侧护卫的肋下!
“噗嗤!”
鲜血飞溅。
左侧护卫闷哼一声,攻势一滞。
有希得势不饶人,双刀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受伤的护卫压制。
另一名护卫想要救援,却被有希刻意引导的战局隔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在翠绿色的刀光中添上一道又一道伤口,最终被“风切”抓住一个空隙,在一瞬之间刺穿了五次心脏!
最后一名护卫眼见同伴瞬间毙命两人,心胆俱裂,嘶吼着挥刀冲向有希,已是搏命的打法。
但有希此刻气势正盛,且人数优势逆转,“雷瞬”架住对方搏命一击,硬碰硬的力量让那护卫手臂发麻,“风切”则如同毒蛇般钻入他因发力而露出的空档,冰冷的刀锋轻易地切开了他的腹部。
“嗬……”
护卫捂着喷涌鲜血的腹部,踉跄后退,最终靠着墙壁滑倒在地,失去了生机。
有希微微喘息,翠绿的眼眸扫过满地的狼藉,最后落在满月身上,看着她手中那柄依旧跳跃着金色电光的诡异太刀“潮汐”,心中再次为这位家主的深不可测感到凛然。
满月没有理会地上的尸体,迈步走向那扇绘制着蛇首的纸门。
她甚至没有用刀,只是抬起脚,覆盖着一层淡薄却凝练的月蚀之力,随意地一踹。
“轰!!”
整扇坚固的纸门连同门框,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粉碎!木屑与纸片纷飞中,露出了门后的景象。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和室,装饰极尽奢华,铺着的榻榻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与酒气。
房间中央,一个身材矮壮、穿着华丽和服、脖颈上缠绕着一条活蛇纹身的光头男子,正惊愕地抬起头。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划过左眼,直到嘴角,让他原本就凶恶的面容更添几分戾气,正是“蛇头”。
他怀中还搂着两名衣衫不整、吓得瑟瑟发抖的游女。
在“蛇头”身后,还站着两名气息明显比门外护卫更胜一筹的忍者打扮的身影,一高一矮,眼神锐利如鹰,手中已然握紧了苦无和短刀。
“什么人!?敢闯老子的‘蛇之阁’!”
蛇头又惊又怒,一把推开怀中的两名游女,猛地站起身,伸手就想去抓放在旁边的太刀。
“啧,品味真差。”
满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目光扫过房间内奢靡又俗气的装饰,最后落在蛇头身上,紫瞳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看来你就是那条碍事的‘蛇’了。”
她甚至没有给蛇头拿到武器的机会,握着“潮汐”的左手随意向前一挥。
“滋啦——!”
一道金色的雷光如同离弦之箭,脱离刀身,瞬间跨越数米距离,精准地击打在蛇头伸向太刀的手腕上!
“啊——!”
蛇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手腕瞬间变得焦黑,散发出皮肉烧焦的糊味。
他抱着断裂的手腕,痛得面容扭曲,冷汗直流。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蛇头疯狂地对着身后的两名忍者吼道。
那两名忍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凝重。
对方展现出的实力远超想象!但他们身为死士,没有退路。
高的那名忍者双手结印,身形一阵模糊,竟瞬间分化出三道残影,从不同方向扑向满月,手中的苦无闪烁着淬毒的幽光。
矮的那名忍者则如同壁虎般贴地滑行,速度极快,手中短刀直取满月下盘,角度刁钻狠辣。
面对这上下左右全方位的围攻,满月甚至懒得移动。
她只是将“潮汐”轻轻顿在地面。
“嗡——”
以刀尖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金色电流涟漪骤然扩散开来!
那三道扑来的残影在与电流接触的瞬间,如同泡沫般溃散,只剩下本体闷哼一声,动作僵直。
而贴地滑行的矮个子忍者更是首当其冲,整个人被电流扫过,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浑身抽搐着瘫倒在地,冒着黑烟。
高的忍者强忍麻痹,咬牙将苦无掷向满月,同时身形暴退,试图拉开距离。
满月只是偏了偏头,躲过射来的苦无,紫瞳中闪过一丝不耐。
“无聊。”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她已经出现在那名高的忍者身后。
忍者瞳孔猛缩,想要转身,却只觉得脖颈一凉。
“潮汐”冰冷的刀锋,已经轻而易举地划过了他的喉咙。
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忍者捂着脖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无力地倒下。
满月看也没看倒下的忍者,目光再次锁定瘫坐在地、面无人色的蛇头。
蛇头此刻已是吓破了胆,手腕的剧痛和眼前修罗场般的景象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
他鼻涕眼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
“饶、饶命!大人饶命!我、我有钱!有很多钱!都给你!只求你放过我这条狗命!”
满月一步步走近,木屐踩在榻榻米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死神的鼓点。
她停在蛇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紫瞳中没有任何怜悯。
“钱?我不缺。”
她的声音冰冷,
“我问,你答。答得好,给你个痛快。答不好……”
她的目光扫过蛇头焦黑断裂的手腕。
蛇头浑身一颤,忙不迭地点头:
“您问!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和江户御前家,和那个魔女槐名竼恩维,是什么关系?”
蛇头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满月指尖一缕金色的电光跳跃了一下。
蛇头立刻吓得大叫:
“我说!我说!竼恩维大人……不,那个魔女!她、她掌控了御前家后,需要我们这些人……帮她处理一些‘脏活’,比如……比如搜集一些有特殊血脉的少女,或者处理掉不听话的人……吉原消息灵通,方便她……物色‘祭品’……”
“祭品?为了‘血神祭’?”
“是、是的!今年的祭品原本选定了吉原的一个游女,但、但她前几天自杀了……所以魔女那边最近催得很紧,让我们加紧寻找新的目标……”
“新的目标?有名单吗?或者,你们最近在盯上谁?” 满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蛇头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
满月失去了耐心,“潮汐”的刀尖抵在了蛇头的眉心,冰冷的触感和跳跃的电弧让他瞬间崩溃。
“有!有!我们……我们最近发现‘猫乃屋’的那个小老板,七蒲奈月……她的血脉似乎很特殊,而且绝对是处子……魔女那边好像对她很感兴趣……只是、只是她身边也有些势力,我们还没敢轻易动手……”
‘果然!奈月果然也在魔女的名单上!’
满月眼中寒光一闪。
“还有呢?关于魔女,关于御前夜乃夫人,你还知道什么?”
“我、我只是个小角色!只知道夜乃家主好像被魔女控制着,用‘血神祭’维持生命……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大人饶命啊!”
蛇头疯狂求饶。
满月知道,从这种废物身上也问不出更多核心秘密了。
她收回“潮汐”,看着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般的蛇头。
“看在你最后还算配合的份上……”
蛇头眼中刚升起一丝希望。
“给你个痛快!”
满月话音未落,她的动作快到只剩一抹残影,血液溅满了“蛇头”身后的榻榻米,以及纸窗。
“蛇头”身体一僵,他感到脖子痒,手刚抚上脖根,目光便随着头落地,气息全无。
“蛇头”无头的尸身沉重地向后倒,发出一声闷响,脖颈断口处喷涌的鲜血在奢华的和室榻榻米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原本的熏香与酒气。
满月面无表情地看着“潮汐”刀身上跳跃的金色电弧将沾染的血迹瞬间蒸发殆尽。
“走!”
她的声音突然高了对着那两游女吼了一声。
两名游女颤抖着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紫瞳,不敢再耽搁,立马收拾了一下衣服,跑了出去。
任务完成,干脆利落。
然而,就在她心神微微放松的刹那,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她的左肩。
没有杀气,没有征兆,仿佛本就该在那里。
满月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她几乎是瞬间转身,手中“潮汐”带着未散的雷霆之势,划出一道凌厉的金色弧光,向后横斩而去!这一刀,足以将一切斩断!
但,斩空了……
刀锋掠过之处,只有空气被撕裂的微响,恰好停留在刀锋威力范围的边缘。
金色电光的末端,甚至撩起了她振袖的一角,却连她的衣袂都未能斩落。
“朝花”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深红色的眼中流转着戏谑与探究的光芒,以及几缕被电弧激荡、缓缓飘落的尘埃。
“呵……”
一声慵懒而带着磁性的轻笑,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混杂着一种奇异的、冷冽的香气,拂过她的颈侧。
满月瞳孔骤缩!以她的感知,竟完全没察觉有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没有杀气,没有能量波动,仿佛对方本就是这房间的一部分。
满月猛地转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深红色的眼眸。
是“朝花”!
她不知何时,如同鬼般出现在了满月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她眼中自己惊愕的倒影。
那身奢华的黑留袖振袖依旧一丝不苟,九条棕红色的狐尾在身后悠然摇曳,脸上挂着那抹颠倒众生的、带着一丝玩味和怜悯的微笑。
‘她是怎么进来的?莲雨呢?有希呢?……不好!’
满月心中一沉,紫瞳瞬间锐利如刀,周身月蚀之力本能地凝聚。
然而,“朝花”的动作更快。
她并未攻击,只是优雅地抬起拿着烟管的右手,朱唇微启,对着满月的面门,轻轻吐出一口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烟雾。
那烟雾并非寻常烟草的气息,带着一股强烈的、如同烈酒混合着樱花般的异香,瞬间钻入满月的口鼻。
“唔…!”
满月想要闭气,却已经晚了!那烟雾仿佛有生命般,无视了她的防御,直侵识海!
那烟雾仿佛有生命般,无视了她的防御,直冲脑海!
刹那间,天旋地转!
“身手不错,杀气也够重……可惜,心乱了哦,小妹妹。”
“朝花”红唇微勾,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调侃。
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旋转!
地上的尸体仿佛活了过来,那些曾倒在她刀之下的亡魂——赤羽鹤白、残月的兄长、方才的护卫、甚至记忆中模糊的面容——都带着惨白的笑容和空洞的眼神,从血泊中爬起,向她伸出冰冷的手。
“还我命来……”
“下来陪我们吧……”
阴冷的呓语在耳边回荡,它们无声地嘶吼着,眼中燃起了怨恨的火焰。
“呃……!”
她闷哼一声,视线变得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扭曲变形。
然后……是残月!
残月,倒在与她在后庭散步的水池边,那身美丽的振袖被割破,银白的长发沾满了血,之前残月的那杆太刀正被她兄长插在了她的胸膛上,深红色的眼眸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望着她,一只纤细的手无力地向前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在触及她之前,悄然垂落。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残月倒在地上,眼神逐渐黯淡,充满了绝望与不解。
“不——!”
满月大喊一声,疯狂地冲上前想要阻止。
但她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墙壁挡住,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太刀没入残月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瞬间,那白色烟雾的力量彻底爆发。
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眼前的幻象变得更加光怪陆离,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彻底模糊。
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束缚,身体变得沉重无比。
“朝花”深红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站在房间中央、眼神空洞、身体微微颤抖的满月,
“哐当——”
“潮汐”从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榻榻米上,金色的电光不甘地闪烁了几下,最终沉寂,消散。
满月晃了晃,视线彻底陷入黑暗,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在她意识完全消散的前一刻,似乎听到“朝花”那带着笑意的慵懒嗓音在耳边低语:
“睡吧,小家伙。妾身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守在走廊入口处的有希和一直隐于暗处的莲雨,也未能幸免。
她们甚至没能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一股异香袭来,眼前的景象便开始扭曲晃动,仿佛整个“蛇之阁”都在旋转。
有希试图握紧双刀,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莲雨想要化身,却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如胶。
不过呼吸之间,两人也相继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倒地不起。
“朝花”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三人,以及房间中央那具狰狞的尸首,深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她轻轻吸了一口烟管,吐出几个圆润的烟圈。
“收拾干净,把‘礼物’带上。”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吩咐道。
话音落下,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内。
它们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迅速将昏迷的满月、有希和莲雨用特殊的黑色布帛包裹、束缚,然后如同扛起普通的货物般将她们带走。
同时,另一些黑影开始熟练地处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仿佛这一切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不过片刻功夫,这间奢华的“蛇首”之间便恢复了近乎原样,除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血腥味与那奇异的冷香交织在一起,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朝花”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房间,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她缓缓吸了一口烟管,吐出一个个圆润的烟圈,嘴角那抹神秘的微笑依旧。
“强大的力量,冰冷的外壳……但内心,依旧有着无法割舍的牵挂与弱点呢。”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慵懒,随即转身,九条狐尾在身后优雅摇曳,缓缓消失在弥漫的烟雾与夜色之中。
她轻轻敲了敲烟管,灰烬簌簌落下。
“毕竟,玩弄人心,可比纯粹的毁灭……有趣得多啊,哼哼哼哼……”
吉原的喧嚣依旧,灯火迷离。
没有人知道,盘踞一方的“蛇头”已然毙命,更无人知晓,几位来自平安京的不速之客,已在吉原最神秘的花魁手中,悄然失去了踪迹。
整个“蛇之阁”顶层,陷入了死寂与诡异的对峙之中。
江户御前家,天守阁深处。
槐名竼恩维静立于那由朦胧光影构成的巨大棋盘前。棋盘上星罗棋布,光点明灭,对应着远方特定的存在与气运流向。
代表平安京一方的区域,那枚带着诡异紫芒、象征着满月的白“王”棋,以及作为“后”的残月、作为“马”的有希,还有那颗隐匿的、代表莲雨的“车”棋,原本已稳稳落入江户的区域,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然而,就在方才某一刻——
“嗯?”
竼恩维捻动指尖一枚漆黑“战车”的动作骤然停顿,悬于棋盘上方,似乎在犹豫着落点。
褐色的眼瞳在魔女帽檐的阴影下,微微眯起,凝视着棋盘上江户吉原对应的那片光域,专注地审视着棋局的每一丝变化。
棋盘之上,异变陡生!
只见那枚紫芒白“王”以及其周边的两白“车”、一黑“马”棋子,光芒先是急剧地闪烁、摇曳,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变得极不稳定,黑“马”则是直接消失了。
紧接着,在不到三次呼吸的时间内,它们的辉光如同风中残烛般,被风刮得彻底熄灭了!
并非是被吃掉的那种崩碎消散,而是更诡异的……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凭空“抹去”了存在痕迹,从棋盘的感知中消失了。
“消失了!?”
竼恩维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但随即,那愕然便被更深的兴趣所取代,
“不是死亡,不是远离……而是‘隐匿’?不,连我与棋盘的联系都被强行切断了……是更高层次的力量干涉?”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试图在棋子消失的区域感应残留的轨迹,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星云。
这种感觉,硬生生将这几枚重要的棋子从命运的图谱上暂时擦掉了。
“是白‘王’的手段?不,不像……她的力量更偏向于直接的‘湮灭’,而非这种诡秘的‘遮蔽’……”
竼恩维沉吟着,魔女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她部分表情,只有那双褐瞳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
这不可能!她的“群鸟之眼”网络覆盖整个江户,即便是那位“半神”拥有屏蔽自身感知的能力,也不可能同时将另外三人,尤其是实力相对较野蛮的有希和擅长隐匿的莲雨,都如此完美地隐藏起来,不留丝毫痕迹。
除非……她们踏入了一个连“群鸟之眼”也无法窥视、或者说……被某种更高优先级的力量主动屏蔽了的领域。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棋盘上吉原的区域,那里……代表“蛇头”及其势力的几颗黯淡黑“兵”已然彻底熄灭,证实了那边确实发生了变故。
但满月等人的消失,显然并非“蛇头”余孽所能为。
‘会是谁?’
就在她思索之际,棋盘再次发生了异变。
在代表吉原区域,那黑白棋子势力模糊交织、如同混沌迷雾的分界线上,一点猩红的光芒毫无征兆地亮起!
那红光起初微弱,如同暗夜中的一粒火星,但迅速稳定下来,凝实、扩大,最终化作一枚通体赤红、边缘流淌着熔金般光泽的棋子——一枚全新的“红后”!
这枚红棋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如此霸道,它不隶属于棋盘上任何已知的黑白阵营,就那么孤傲地屹立在势力的夹缝之中,散发着独立而强大的气场,仿佛一位突然闯入棋局的、身份不明的观棋者,又或者……是另一位执棋人落下的、意图不明的闲子。
“红色……‘皇后’?”
竼恩维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枚红棋的虚影,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是属于吉原的、混杂着极致欲望、深沉怨念与某种古老法力的波动,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她曾隐约感知过的、属于那只九尾狐的独特韵味。
“呵……‘朝花’……果然是你吗?”
竼恩维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笑容,
“一直隐藏在吉原的帷幕之后,冷眼旁观……如今终于忍不住,要亲自下场了?而且一出手,就吞掉了我的‘猎物’和……平安京的‘变数’?”
她看着那枚红“后”,又看了看红“后”旁边那片代表满月等人消失的空缺,心中瞬间推演了无数种可能。
“是合作?是囚禁?还是……另有所图?”
竼恩维低声喃喃,
“那只狐狸的心思,向来难以揣度。她将那些人藏起来,是想作为筹码,还是想……破坏我的‘血神祭’?”
想到“血神祭”,她的眼神骤然一凛。
祭品自杀的意外已经打乱了她的步调,如今最重要的“变数”满月和可能成为优质“容器”的七蒲奈月都脱离了掌控,这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焦躁。
“不过……这样也好。”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一丝疯狂与期待,
“水越浑,才越能摸到大鱼。她的介入,虽然带来了不确定性,但也可能帮我试探出那个半神的真正底牌,甚至……逼出她更多的力量。”
她轻轻抬手,一只漆黑的渡鸦无声地落在她的腕上,轻轻抚摸着那只渡鸦,鸟禽冰凉的触感让她冷静。
“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一时的得失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血神祭’的核心仪式不容有失。”
她的目光转向棋盘中央,那颗被无数暗红色丝线紧紧缠绕、光芒黯淡的黑“王”——御前夜乃。
“去……”
她对着渡鸦低语,声音冰冷而清晰,
“告诉志乃,计划再次变更。暂停对七蒲奈月的直接行动,全力监控吉原‘百岐阁’及其周边区域。同时,加快‘备用容器’的筛选,范围可以……再扩大一些。我要知道,‘朝花’把那几个人藏在了哪里,以及……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低声对渡鸦下达着新的指令,更多的黑影从房间的角落无声滑出,融入外面的夜色。
尽管出现了意外的搅局者,但竼恩维的节奏并未被打乱。
相反,满月的“失踪”或许能让平安京方那边暂时陷入混乱,反而为她争取了更充裕的时间。
“尽情挣扎吧,棋子们……无论是不甘的亡灵、异乡的半神、还是神秘的观局者……”
槐名竼恩维的眼中,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与平静,还带着一丝期待。
“最终的盛宴,只会有一个主人。而在那之前,所有的变数……都只会让这场献祭,变得更加……甘美。”
竼恩维独自立于光影棋盘前,看着那枚孤零零的红“后”和旁边刺眼的空缺,褐色的眼瞳中翻涌着算计、警惕,以及一丝被挑战权威的愠怒。
“来吧,让我看看,你这只藏在吉原里的母狐狸,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房间内,无数笼中的鸟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发出阵阵不安的窸窣声,它们的视线共同构成的无形网络,更加聚焦于那座欲望与秘密交织的吉原游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