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黄昏下的“明月阁”内,熏香缭绕。
“唉∽妾身都已经转世轮回了,又把妾身找回来干嘛啊∽御稻荷命……”
“朝花”穿着黑振袖,慵懒地斜倚在矮桌上,九条棕红色的狐尾如盛放的彼岸花,在身后舒缓摇曳。
她手中精致的烟管逸出缕缕白雾,翘着修长的腿,一只手优雅地撑着桌面,一手握着烟管,朱唇微张,吞吞吐吐,在空中幻化成各种缥缈的形状。
吞吐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媚意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红色的眼眸半眯着,望着窗外江户城繁华的景色,自顾自的叹息,
“唉∽”
她朱唇轻启,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媚意。
“朝花”望着一道纯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间中央。
来者是一位少女,身着洁白无瑕的巫女服,黄白渐变色长发,姿容清丽绝伦,宛如月下初绽的昙花。
最奇异的是,她身后舒展着四条蓬松华美的黄白渐变色长尾,每一根绒毛都流淌着纯净柔和的神性光辉。
她的双眼是纯粹的金色,如同熔化的黄金——衪正是稻荷神。
稻荷神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矮桌上姿态妩媚的“朝花”,眼神古井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其灵魂最深处的本源。
“玩闹,也该有个限度了,‘白色眷属’……朔夜。”
衪的声音清冷平和。
“朝花”——或者说,转世后的“白色眷属”朔夜,捏着烟管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ps:稻荷神对神侍的称呼以“御使”或“使者”为主,平常也常用“白色眷属”指代,强调从属与亲近关系。)
她缓缓坐直身体,脸上那抹惯常的、颠倒众生的媚笑收敛了些许,深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无奈,有追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看着烟雾在稻荷神纯净的神光前如同遇到无形壁垒般消散。
“御稻荷命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呢∽”
(ps:神侍对稻荷神的称呼以敬称,主流是“稲荷大明神” ,“大明神”是对高阶神祇的尊称,最显庄重。日常或仪式中也会用稻荷神,古文献或正式祭典里还会称“御稻荷命”是对神祇的传统尊称。)
朔夜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的抱怨,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妾身如今只是吉原一个小小的花魁,名唤‘朝花’。过往的职责与名号,早在您将妾身与另一只狐狸,镜华‘借’出去,助月神平定天狗食月之乱,最终死了,轮回转世之时,职责便该结束了,不是吗?”
她抬起眼,目光掠过稻荷神那四条象征着丰收与祥瑞的渐变色神尾,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自嘲的弧度。
“还是说,神明大人是后悔了,看到妾身如今在这污浊之地打滚,觉得丢了您的颜面?”
稻荷神金色的眼眸依旧平静,仿佛被冰冻的水,映不出半点心之所想。
对于朔夜话语中那点带着刺的试探,衪并未回应,而是将视线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向下城町区的某处。
“汝应感知到了……”
衪停了停,感知加深,继续道:
“‘月蚀’再临。那份力量,与故友同源。”
朔夜把玩烟管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滞,她自然知道衪指的是谁——那个银发紫瞳,力量既冰冷又灼热的半神。
“所以呢?……”
她缓缓地吐出一串烟圈,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
“御稻荷命是怀念故人,想在替身身上找寻旧影?可惜,那小家伙凶得很,恐怕并不是月神大人的转世。”
“魔女的行径,已非窃取血液维系残躯那般简单。”
稻荷神的目光转回,金色瞳孔中首次掠过一丝凛冽,
“‘血神祭’并非仅仅为了维系一具空壳,其背后,或有更深层的图谋,试图玷污生命本源,动摇此世法则之基。彼时,纵是轮回转世之魂,亦难逃波及。”
朔夜沉默了片刻,深红的眼睛在烟雾中明灭不定,她当然知道那个魔女是疯子,却未曾想其疯狂至此。
“而汝……”
稻荷神的目光如无形的丝线,将她缠绕,
“朔夜。汝之血脉,汝之因缘,乃至汝蛰伏于此的‘乐趣’,早已将汝缚于此地。旁观,已是奢望。”
“哼……谜语人。”
朔夜轻轻嘟囔了一声,别过脸去,望向窗外吉原那片虚假的繁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低语:
‘那份与故友同源的力量,那份冰冷下的执着,确实……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稻荷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气的连那副端着架子的模样都撇了。
那段往事是祂心底最深的刺——祂与月神曾约定永远相伴,只以女性和狐狸的形态存在。
对稻荷神而言,这是爱的誓言;可月读心里真正装着的,却是那个在祂神社里工作的、名叫多宫涟雨的巫女,也就是现在莲雨的前世。
这种求而不得,甚至从未被真正回应的感情,与眼睁睁看着月神陨落的无力感,成了稻荷神永恒的执念。
“吾和衪的约定,永远有效。”
稻荷神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管衪怎么想,不管过去多久,吾都会守着这个承诺。”
祂猛地转向朔夜,眼神锐利起来:
“所以,吾必须知道那个‘满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月神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月神残留的力量?是力量意外传承?还是……更糟糕的情况,有人窃取了她的神格?”
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怒意,任何对月神可能的亵渎都让祂无法忍受。
朔夜看着稻荷神那混合着爱恋、伤痛、嫉妒和守护欲的复杂眼神,心里跟明镜似的。
稻荷神对满月的关注,远远超出了对“变数”本身的好奇,更深层的,是源于对月神的执念,以及对那份与莲雨再次联系上的、让祂心头发堵的“缘分”的审视。
“我确实感觉到了‘月’的本源,但绝不是简单的转世。”朔夜实话实说,语气也认真了些,
“她的灵魂不属于这里,力量更是具有破坏性的‘蚀’。感觉像是……继承。月神大人是否还有意识残留,我说不准。但这个满月,绝不是您记忆里那位温柔的月神。”
她顿了顿,话里带上了点意味深长:
“而且,您也看到了,她身边那个‘小跟班’……她们之间的那种联系,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牢固得很呢。”
稻荷神沉默了,周身的光芒似乎都暗淡了些。
祂当然看到了,那份即使轮回转世也依然存在于莲雨和满月之间的无形纽带,让祂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月神凝视多宫涟雨时的眼神——那从未真正属于过祂的眼神。
“就算是这样……”
稻荷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神明罕见的、近乎固执的脆弱,
“月神的力量,不容玷污。江户现在的局面,关系到这个世界的稳定,也可能关系到月神最后留下的痕迹。吾一定……一定!要亲自去看着她,接近她,弄清楚月蚀之力是怎么在她手上的!如果她心怀不轨,亵渎了月神……吾自有处理的办法,如果她……如果她真的和月神有关……”
稻荷神的话在这里卡住,似乎这个可能性既让祂渴望,又让祂痛苦,
“那吾就一直缠着她,直到她肯说为止。”
这既是神明的承诺,也是私心的流露。
但稻荷神不能亲自下场干涉太多,但祂还是要去看看那一双眼睛和一双手,去触碰这个可能与挚爱相关的谜团,去守护那或许存在的、挚爱的最后痕迹,同时……也带着一丝连祂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弄清楚那份与莲雨之间缘分的嫉妒和探究。
朔夜看着稻荷神那复杂难言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
神明也有心,而且因为活得太久,执念起来比凡人更可怕。
她把烟管放下,站起身,九条尾巴懒洋洋地晃了晃。
夜晚的月色中,满月揣着温热的三色团子,翻墙溜回卧室。
她轻轻推开了门,进来后又关上了,残月背对她裹紧被子,狐耳都藏了进去,明显还在生气。
“月月?”
满月凑近,把甜香的团子递到枕边,
“我错了,不该沾一身怪味回来。你看,专程给你买了赔罪的团子。”
被子里传来一声轻哼。
满月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银发:
“那只狐狸又丑又坏,哪有月月万分之一可爱?我保证离她远远的。”
残月猛地坐起,红着眼眶指向她颈侧的齿痕:
“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满月立刻将残月紧紧搂住,在她耳边说道:
“没有,是意外。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满月的声音低沉认真,
“对不起。”
残月在她怀里渐渐放松,小声嘟囔:
“团子。”
满月笑了,拿起一个喂到她嘴边。
残月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让她脸色稍霁。
“下次再这样……”
她嗔怪地捏了捏满月的脸,
“真的就用尾巴抽你了!”
“是是是。”
满月笑着吻了吻她粘着黑芝麻糊的唇。
窗内暖意融融,明日“花咲阁”的牌局,却暗流涌动。胜上又挂起了那副慵懒而危险的微笑。
翌日清晨,江户城下町区,花川町通。
尽管天色刚亮,街道上已是人声鼎沸,各色旗帜迎风招展,绘着松、竹、梅、樱等花牌图案,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的团子甜香、煎茶的清气,以及一种节庆特有的、躁动不安的活力。
商贩们卖力吆喝,浪人、武士、商人、町人,乃至一些衣着华贵、看似有名的人物,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花咲阁”汇聚。
“花咲阁”今日更是装饰一新,两侧摆放着应季的菊花与南天竹。
主厅“咲乐堂”内,中央的赛场被擦拭得光可鉴人,四周的观赛席早已座无虚席,后来者只能挤在走廊或站在后方翘首以盼。
二楼的“花见楼”回廊上,也聚集了不少有头有脸的看客,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扫向下方的赛场,或彼此打量。
满月一行人抵达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她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紫色简式振袖,外罩墨色羽织,银发高束,紫瞳慵懒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的娱乐。
但那份难以完全内敛的非凡气质,以及跟在她身后、神色各异的随从,都让人无法忽视。
神无月跟在满月身侧稍后的位置,穿着干净的素色和服,橘红色的猫耳警惕地竖着,尾巴却不像往日那样高高翘起,而是微微低垂,显得有些紧张,手里紧紧握着她那副用的花牌。
这是她败北后,第一次在如此多人的场合露面,尤其是跟在满月身边,心情复杂难言。
有希和莲雨则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一明一暗。有希手按刀柄,翠绿眼眸锐利如鹰,扫视着任何可能靠近的人群;莲雨则不知隐在何处,但满月知道,她一定在某个角落,掌控着全局。
七蒲奈月早已在门口焦急等候,看到满月,立刻扑了过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正式些的樱色小振袖,头发精心梳理过,戴着可爱的花花发饰,雪白的猫耳因忙碌和紧张而微微抖动。
“满月∽!你们总算来了喵!”
奈月紧抱住满月的腰,缓缓松了口气,粉色大眼睛里满是忙碌后的疲惫与兴奋,
“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要抽签决定初赛对手了!神无月小姐的参赛资格我已经安排好了,编号是‘町七番’喵。”
她语速飞快,同时示意伙计引导她们前往预留的观赛席——位于二楼“花见楼”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既能看清赛场,又相对独立。
“有劳了,奈月。”
满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目光却越过奈月,投向赛场旁那些正在热身或闭目养神的牌手们。
其中不乏气息沉稳、眼神锐利之辈,显然并非庸手。
就在她们准备上楼时,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
“哦呀?这不是七蒲家的小老板吗?真是辛苦了啊,为了这点小生意忙前忙后。”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和服、摇着折扇的年轻公子哥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他目光扫过奈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最后落在满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探究。
“这位小姐面生得很,也是来参加‘花合斗’的?在下三井家的三井百哲,幸会幸会。”
奈月的小脸瞬间绷紧,粉色的猫尾巴不悦地甩动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礼貌:
“三井少爷,这位是我们七蒲家的贵客。比赛即将开始,恕不奉陪了喵。”
百哲却仿佛没听见,折扇一合,指向满月:
“贵客?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可有兴趣与在下对弈一局?彩头嘛……好说。”
他语气中的优越感几乎溢出来。
满月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紫瞳依旧望着赛场方向,只是淡淡地吐嘈:
“谁家古风小生?真他妈吵。”
有希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风切”刀镡上,冰冷的杀气瞬间锁定了百哲。
虽然没有出刀,但那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气势,岂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承受的?
百哲脸色一白,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连同他身后的随从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我们走吧。”
满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率先向楼梯走去,奈月感激地看了有希和满月的背影一眼,连忙跟上。
三井少爷呆立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折扇捏得咯吱作响,却终究没敢再出声。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让他更是无地自容。
这个小插曲并未引起太多波澜,很快被淹没在越来越响的喧闹声中。
来到二楼预留的席位,这里果然视野开阔。
下方赛场、对手的表情、记分牌都清晰可见,神无月被工作人员引去选手区准备抽签。
满月刚坐下,就感受到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她抬眼望去,只见在对面下方的回廊角落,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凭柱而立。
是“朝花”。
她今日未施浓妆,只着一身素雅的红绿色振袖,棕红色长发松松盘起,插着三支简单的白针簪。
少了前夜那份极致的奢华与魅惑,却多了几分清冷出尘。
手中依旧拿着那支烟管,却并未点燃,深红色的眼眸隔着喧嚣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满月身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见到满月看过来,她甚至举起烟管,隔空轻轻一点,仿佛在打招呼,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满月眼睛微眯,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平静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略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朝花”也不在意,轻笑一声,转身消失在她目光看不到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家主,那个女人……”
有希低声道,语气凝重。
“不必管她……”
满月语气平淡,
“看比赛。”
就在这时,会场中央响起一阵鼓声,预示着“花合斗决斗大赛”即将正式开始。
震耳的喝彩与喧嚣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花咲阁”。
就在这气氛被烘托至顶点的刹那,所有的光亮骤然熄灭了一瞬,只余下中央赛场被一道雪亮的光柱笼罩。
当光线重新稳定,一道妖娆绝伦的身影已立于光柱中央,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呼吸。
“诸位——”
一个慵懒中带着磁性,是“朝花”!
“胜败乃常事,荣辱如浮云。接下来,便是本届‘花合斗决斗大赛’的重头戏,八强角逐之战!”
目光聚在赛场上的高台上,“朝花”今日的装束,与往日那极致奢华或清晨的清冷都截然不同,充满了令人血脉贲张的视觉冲击力。
她上半身仅以白色的绷带紧密缠绕裹胸,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起伏曲线,裸露的肩臂、腰肢肌肤白皙胜雪,泛着大片白皙的肌肤与精致的锁骨裸露在外,其上蜿蜒的彼岸花刺青在灯光下栩栩如生,仿佛正汲取着周围的热意与目光而妖娆绽放。
下半身则随意束着半件质地考究的红色振袖,衣摆参差,一侧挂及脚踝,另一侧则大胆地开衩至腿根,戴着腿环,绑着把日式短刀,露出危险又光洁修长的玉腿。
一条墨绿带着红的双色宽幅腰带在纤腰侧方打了个利落而风流的御太鼓结,垂下的红色绳结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足踝上系着细小的金铃,随着她猫步轻移,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赤足踏在一双极高的红色单齿木屐上,足踝纤细,涂着蔻丹的脚趾若隐若现。
棕红色的长发并未过多修饰,三根素银花簪松松挽起部分,几片发鬓垂落颊边,更多的发丝如瀑布般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出迷人波浪。
她脸上施着恰到好处的淡妆,深红色的眼眸流转间,媚意天成,那九条棕红色的狐尾在她身后舒缓而有力地摇曳,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火焰,更添几分慵懒魅惑。
她手中依旧握着那支标志性的烟管,深红色的媚眼流转,扫过台下痴迷的众生,嘴角噙着一抹颠倒众生的弧度。
“诸位贵安……”
她的声音透过某种扩音的法术,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仿佛羽毛搔过心尖,
“妾身是‘吉原的明月’,‘朝花’,承蒙喜多川家与七蒲家厚爱,特意为此次‘花合斗决斗大赛’之主侍。”
她微微侧身,手臂优雅地划向赛场,绷带下的肌肤与繁复的刺青形成强烈对比。
“赛规如常,胜负在天,亦在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愿诸君,尽展所长,不负手中花牌,亦不负……这江户秋日之大好时光。胜者,可得千金,可得名誉,亦可……”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二楼满月所在的方向,舌尖轻轻掠过红唇,深红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只有彼此能懂的、混合着挑衅与玩味的笑意,
“得其所需。败者,亦请体面退场。牌局如战场,一念天堂,一念尘埃。那么……”
她的开场白简洁而优雅,介绍了大赛的宗旨、规则,感谢了主办方与协办方,言辞得体,姿态从容,完全不见昨夜那般妖异魅惑,仿佛只是一位技艺高超、经验丰富的主持人。
“妾身便不再多言,以免扰了诸位雅兴。接下来,将进行开赛的抽签仪式。愿诸位牌手,各展所能,得偿所愿!”
在她强大气场与惊人艳姿的笼罩下,整个“花咲阁”的气氛被推向了一个高潮。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位特立独行、魅惑与威严并存的主持人所吸引。
满月坐在二楼,平静地注视着下方光柱中那个几乎夺走了所有光芒的身影,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
“真是……到哪里都不忘招摇。”
她低声自语,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极淡的警惕与……被勾起的兴味。
一旁的奈月紧张地攥紧了小手,看着下方已经开始抽签的选手区,喃喃道:
“神无月小姐……一定要抽到好签啊喵……”
有希则更加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尤其是“朝花”所在的方向,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比前夜更加深不可测。
而在众人看不到的阴影角落,莲雨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墙壁,唯有那双平静的眼眸,记录着场上的一切。
“朝花”示意着工作人员将抽签箱请上高台。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控场能力极强,连满月都不得不承认,这只狐狸在“扮演”正常角色时,确实无可挑剔。
抽签仪式开始,二十位牌手上台,从密封的箱中抽取决定对手的签号。
神无月混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紧张。
当她抽到签,看清上面的号码时,橘红色的猫耳微微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二楼满月所在的方向。
满月对她比了个耶,紫瞳中是一片平静的深海,仿佛在说“按你想的去做”。
神无月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签和花牌,走向指定的赛台。
“哦?那么,第一组八强对战者,请持签上场!让吾等见证,谁能在这‘花咲’之阁,绽放最耀眼的光芒!”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人心的魔力,瞬间将全场的气氛再次引爆!
欢呼声、口哨声、呐喊声如同飓风海啸般,袭卷了“花咲阁”。
在狂热的声浪中,神无月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町七番”的木牌签,橘红色的猫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初赛,町七番,铃木神无月,对町二十番,槐濑漪漉!”
“槐濑……漪漉?”
神无月念出对手的名字,金黄的眼瞳微微一凝。
这个名字她隐约听过,似乎是平安京“御三家”的大小姐,没想到会在此地相遇。
橘红色的猫尾因戒备而微微膨起。
对面,被称为槐濑漪漉的少女已静立于赛台一侧。
她身着浅绿色的简洁小袖,外罩一件印有家族暗纹的羽织,红色的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神情清冷,如同深潭静水。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很明显惊了一下,惊讶的睁大眼睛,喊道:
“诶!?等等……第一场就是我?还是……对战铃木神无月?”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与之前清冷沉稳的形象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她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自己会第一个上场,更没想到对手会是这位在江户颇有些名气的“猫爪”牌手。
这一幕落在二楼观战的满月眼中,她紫瞳微眯,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哦?看起来,这位槐濑家的大小姐,似乎有点……不在状态?”
满月低声自语,带着一丝玩味。
台下也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槐濑漪漉的名声在平安京术式学院和部分圈子里是响亮的,但看她此刻略显懵懂的反应,似乎对参与这种市井气浓厚的比赛并不十分习惯。
“朝花”将漪漉那一瞬间的失措尽收眼底,深红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她很快用那慵懒磁性的声音掌控了场面:
“呵呵,看来我们的槐濑小姐有些意外呢∽不过,牌局如战场,时机不等人哦?那么,町七番,铃木神无月,对町二十番,槐濑漪漉——请双方就位,比赛开始!”
“请多指教。”
神无月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般,清冷而缺乏波澜。
漪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请多指教。”
她回以武士般的礼节,尽管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两人都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二楼,满月依旧托着腮,紫瞳中看不出情绪,但那平静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支撑。
两人在赛台两侧的坐垫上跪坐而下。侍者将一副未开封的崭新花牌置于两人中间。
目光平静地扫过神无月,随即落在自己手中的牌组上,轻轻颔首,算是见礼。
“咻——平安京的大小姐对上江户的野猫?这下有看头了!”
观众席中有人吹响口哨,带着看好戏的兴奋,赛台之上,空气仿佛凝固。
神无月深吸一口气,橘红色的猫尾因全神贯注而紧紧贴服在身后,只有尾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
她伸出略显僵硬的手,与漪漉一同拆开牌组封装,崭新的花牌散发着淡淡的纸墨香气,每一张都代表着未知的可能。
“由妾身来担任此局的发牌员与判官,二位可有异议?”
“朝花”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移至赛台边缘,如同一抹摇曳的魅影。
目光在神无月与漪漉之间流转,两人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
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花魁,她们并无反对的资格,或者说,心思早已完全系于即将开始的牌局。
“朝花”满意地轻笑,素手微扬,示意侍者退下。
她亲自上前,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开始洗牌,花牌在她指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翻飞碰撞,发出清脆而有韵律的“唰啦”声。
那动作优雅流畅,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仿佛不是在洗牌,而是在进行一场神秘的仪式。
“那么,第一局,开始。”
(ps:作者对打牌技巧一窍不通,大伙将就一下。)
随着她话音落下,洗牌声戛然而止,将牌堆置于两人中间,示意猜中心牌。
神无月猜中,获得先手。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初始的八张手牌,黄瞳迅速扫过牌面——【松鹤】【梅莺】【芒月】……牌型尚可,但缺乏决定性的组合。
她不动声色地将牌收拢,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漪漉摆着一副扑克脸,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她纤细的手指拂过自己的手牌,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切牌。”
神无月按照规则,从牌堆上方切走一小叠。
“抽牌。”
漪漉的声音清冷,她从牌堆底部抽出一张。
这是花合斗中常见的心理博弈,试图打乱对手对牌序的预估。
神无月眉头微微收紧,没有多言,牌局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展开。
起初的几巡,双方都极为谨慎,如同在雷区中摸索前行。
神无月凭借在江户街头磨练出的经验和直觉,稳扎稳打,试图构筑自己的牌型。
她打出的【萩猪】被漪漉以【枫鹿】轻易取走,组合成【猪鹿蝶】的基础,引得台下传来几声低呼。
漪漉则显得更为沉稳,甚至有些……迟缓。
她似乎并不急于凑成大型组合,每一次出牌和取牌都经过漫长的思考,仿佛在计算着无数种可能性。
她偶尔会打出一两张看似无关紧要的牌,却在下一巡恰好被神无月需要的牌“意外”地被她自己收走。
“啧……”
神无月感到一丝焦躁。
对手的节奏很怪,像泥沼一样粘稠,让她有力无处使,她能感觉到,对方在有意无意地控制着场上的牌流。
二楼之上,满月托着腮,无聊的盯着比赛台上的两人,时不时看一看“朝花”那俩大的,一脸正经地对身旁的几人说道:
“好无聊啊……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知道谁会赢呢……我都没打过这种牌,还不如看看那狐狸的‘福利’呢!嘿嘿∽”
侍立在一旁的有希闻言,嘴角微微抽搐,抱着臂的双手紧了紧,低声道:
“满月,请注意仪态……”
翠绿的眼眸却也不自觉地扫过“朝花”,带着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比后的复杂情绪。
残月此刻并不在场,她被满月以“母亲需要陪伴”为由,半哄半劝地留在了喜多川家照顾小绫月。
满月深知,若让残月看到“朝花”此刻的装扮以及自己刚才那番言论,恐怕就不是用尾巴抽几下能了事的了。
楼下赛台上,神无月与槐濑漪漉的对决已进入白热化。
“呐呐,你们看她,真是只骚狐狸——”
满月歪过头,用羽织袖口半掩着唇,紫瞳却亮晶晶地锁定在“朝花”随动作微微晃动的绷带裹胸上,
“当裁判就当裁判嘛,穿得这么……嗯哼,简直是在犯规啊!裁判席的‘风景’可比牌局精彩多了,你说是吧,奈月?”
被点名的猫娘正紧张地揪着自己樱色振袖的衣角,闻言“喵”了一声,耳朵炸成毛球:
“满、满月!现在是在比赛呀!而且神无月小姐她看起来好辛苦……”
“安心啦~”
满月懒洋洋地抱起,将她放在栏杆上,一起看着比赛。
“那只野猫的尾巴还竖得笔直呢,真到绝境早就炸毛了。倒是那位槐濑家的小姐……”
她眯起眼睛,看向台下始终维持着扑克脸的漪漉。
奈月则小脸微红,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贫瘠但有些的胸口,又偷偷瞄了一眼台下“朝花”那在绷带束缚下呼之欲出的惊人弧度,粉色猫耳耷拉下来,小声嘟囔:
“……关、关胸部什么事嘛,杂鱼……”
在几人聊天的同时,下方的比赛已经决出了胜负!
全场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赢了!是‘猫爪’铃木神无月!”
“精彩的反击!”
槐濑漪漉看着神无月完成的组合,扑克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极淡的、混杂着愕然与一丝了然的情绪。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因激动而猫耳剧烈抖动、尾巴高高翘起的神无月,又极快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二楼方向,随即恢复了平静,优雅地躬身。
“是我输了。精彩的判断,神无月小姐。”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太多波澜。
神无月喘着气,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她看向漪漉,黄瞳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刚才那一瞬间的“灵感”来得太过突兀和精准,简直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
“承、承让!”
她有些结巴地回应。
“朝花”适时上前,宣布了结果:
“第一局,胜者,町七番,铃木神无月!”
她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深红眼眸扫过神无月,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槐濑漪漉,最后望向二楼,与满月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遥遥一碰。
“哎呀呀,看来我们的冰山美人,似乎‘不小心’输给小野猫呢?”
“朝花”用只有她们几人能意会的语气,低声轻笑,
“这算不算是……来自‘大小姐’的放水?”
满月在二楼,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看吧,我就说不用担心。不过……”
她拖长了语调,语气带着戏谑,
“我们还是下去看看吧,不然一碗水端不平。”
满月刚踏下最后一级木阶,两道身影便同时扑了过来。
“满月!”
神无月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喘息与难以抑制的兴奋,橘红色的猫尾几乎摇成了扇子,她率先一步,紧紧抱住了满月的左臂,仰起脸,黄瞳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我赢了!你看到了吗?最后那一手‘胧月青岚’!”
她语速飞快,几乎要手舞足蹈,全然忘了片刻前的紧张与对漪漉的些许疑虑。
“啊——哈哈……当然了。”
满月尴尬的挠了挠头,搪塞了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侧传来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委屈的嗓音。
“满月∽呜……”
是槐濑漪漉。
她并未像神无月那般外放,只是轻轻攥住了满月右手的袖角,微微低着头靠在满月肩上,红色的马尾辫垂落肩侧,露出的一小截白皙后颈显得格外脆弱。
她没有多说,但那无声的依赖与刚刚落败的黯然,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满月顿时僵在原地,左臂被神无月热情地摇晃着,右手袖角被漪漉默默牵引,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茫然。
她能感受到周围瞬间投来的无数道目光——惊愕、羡慕、嫉妒、玩味……如同针尖般扎在身上。
“喂喂……”
她试图抽了抽手臂,却被神无月抱得更紧,漪漉虽然力道轻,但那固执的牵扯也同样难以摆脱。
“成何体统!”
有希抱着刀,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低声呵斥,却碍于场合和那两位的身份,不便上前强行拉开。
莲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满月侧后方半步的位置,依旧是一张缺乏表情的脸,但表情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看好戏的微笑?
“朝花”立于赛台边缘,抱臂环胸,指尖的烟管轻轻点着下颌,深红色的眼眸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弯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呵……左拥右抱,还真是‘辛苦’呢,小妹妹。”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满月,感受着左侧活力四射的温暖和右侧清冷执拗的牵扯,头皮微微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神无月,打得不错。漪漉……你也尽力了。”
她试图用官方口吻化解这尴尬的局面。
“只是‘不错’吗?”
神无月不满地嘟起嘴,猫耳耷拉下来,抱着她手臂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我可是赢了啊!赢了那个平安京来的大小姐!”
漪漉闻言,抬起头,鼓着脸看向神无月,语气半分平淡,半分气愤的说道:
“若非最后时刻分心,胜负犹未可知。为什么总是我第一个出局……哼!”
她说着,攥着满月袖角的手也微微收紧了些。
满月感觉自己的袖子快要被这两股无形的力量扯变形了。
她甚至能闻到神无月身上因激动而微微发热的、带着点阳光气息的味道,以及漪漉身上传来的、如同雪后初霁般的淡淡冷香。
“好啦好啦,摸摸头……”
她不得不抬高些许音量,伸出手揉了揉两人的脑袋,试图安抚,
“胜负已定,皆是精彩对局。神无月晋级可喜,漪漉亦展现了风范……”
就在这时,奈月也挤了过来,粉色的小脑袋从满月臂弯下钻入她的怀里,大眼睛担忧地看着这诡异的“对峙”场面:
“满月∽!下一场比赛快要开始了喵……你们这样,会挡住通道的……”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哇,那位就是平安京来的御前家主?”
“看起来好年轻……而且,真受欢迎啊……”
“啧啧,江户的野猫和平安京的贵族小姐……这位大人权利很大嘛。”
满月的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
她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一碗水端平”的艰难,试图用眼神向有希和莲雨求救,前者一脸“您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的表情,后者则干脆移开了视线,假装研究旁边柱子上的花纹。
最终,她叹了口气,用被抱住的左手,略显僵硬地拍了拍神无月的头顶,又用还被漪漉拉着的右手袖子,轻轻摸了摸漪漉微烫的脸。
“都先松开……”
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家主的威严,
“神无月、漪漉,随我去雅室休息片刻。”
或许是那丝不容置疑的意味起了作用,神无月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慢慢松开了手臂,尾巴却依旧高高翘着,显示着她的好心情。
漪漉也缓缓放开了袖角,但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满月身侧,仿佛生怕她脱离自己的身侧。
满月暗自松了口气,顶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含义各异的目光,硬着头皮,带着一左一右两位风格迥异的美少女,以及一个小尾巴似的奈月,向着二楼的雅室走去。
有希和莲雨默默跟上,如同最忠实的护卫,其实是看客。
“朝花”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轻笑一声,将烟管凑近唇边,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与此同时,在“花咲阁”某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一位戴着魔女帽、刚刚抵达不久的少女,轻轻压了压帽檐,帽檐下的目光扫过赛场,最终落在二楼满月等人的方向,低声自语:
“千寻那家伙去哪了?……不过,这里的比赛是真精彩捏,似乎比去年的还要有趣呢!满月小姐……以及铃木小姐也在耶!嘿嘿嘿……”
森川夜悄然隐入人群,如同滴入大海的一滴水,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