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在几人因森川夜的情报,正聊东聊西的不干正事儿时,那么,神无月的妹妹水无月在干嘛呢……
喜多川家宅邸另一端的卧室内,却是另一番宁静景象。
“唔呣∽好可爱的猫猫啊——水无月小姐∽”
小绫月发出软糯的惊叹,奶声奶气地赞美着,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开心笑容。
水无月与小绫月正跪坐在柔软的榻榻米上,头顶那对同色的猫耳此刻也温顺地微微耷拉着,透着一种柔和的专注。
她那总是带着几分忧郁与疏离的湛蓝色眼眸,此刻却温柔地低垂着,专注地望着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影。
只见她纤细白皙的指尖环绕着淡蓝色的、如同水波般流转的法力微光。
那光芒如同拥有生命,在她掌心上方汇聚、塑形,渐渐勾勒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猫咪轮廓。
猫猫通体由清澈剔透的活水构成,内部仿佛有微光流淌,随着水波的荡漾,猫的形态也在微微变化,时而慵懒地蜷缩,时而好奇地抬头,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水无月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引导着小绫月的视线,她指尖微动,那只水做的猫猫便轻盈地“站”了起来,在她掌心迈着优雅的猫步,甚至还抬起一只前爪,像是要洗脸一般,逗得小绫月“咯咯”笑出声来。
“它、它会动!好厉害!”
小绫月兴奋地拍着小手,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但又怕惊扰到这神奇的小生物,动作显得小心翼翼。
她仰起小脸,看向水无月,眼中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喜悦,
“水无月小姐是魔法师吗?”
水无月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柔和而平静:
“这不是魔法,只是一点操控水流的小把戏。夫人喜欢就好。”
她注意到小绫月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便操控着水猫猫主动向前,那冰凉湿润、却不会浸湿衣物的触感轻轻蹭了蹭小绫月试探着伸出的食指。
“呀!”
小绫月像是被这奇妙的触感惊喜到,飞快地缩回手,随即又忍不住再次伸出,小心翼翼地抚摸水猫猫的脑袋。
水猫猫发出无声的、仿佛很惬意的姿态,在她指尖蹭了蹭。
“凉凉的,好舒服……”
小绫月小声嘟囔,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她玩了一会儿水猫猫,又抬头看向水无月,好奇地问:
“水无月小姐也和神无月小姐一样,是满月的朋友吗?”
水无月闻言,她轻轻说:
“嗯∽承蒙满月家主不弃,收留了我们姐妹。如今,姐姐在外随行,我便留下来,陪伴夫人。”
满月对神无月之前的要求居然同意了,把小绫月给了水无月陪伴。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与释然。
比起在外奔波、时刻面临危险的姐姐,在这相对安宁的环境中,照顾这位心性如同孩童般的“夫人”,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心灵的慰藉。
“月月和满月都很忙……”
小绫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露出一丝寂寞,但很快又被眼前的水猫猫驱散,
“不过有水无月小姐和猫猫陪我,也很好!”
看着小绫月重新变得明亮的笑容,水无月心中暖暖的,她掌心又有几缕水流汇聚,化作几只更小的、形态各异的鱼儿,围绕着水猫咪转圈。
“夫人看,还有小鱼。”
“哇——!”
室内,孩童清脆的笑声与水波流动的细微声响交织,在残月回来之后,她迅速收敛了周身流转的水汽,那些灵动的水猫和小鱼悄然消散,化作几滴晶莹的水珠落回她的手中。
她微微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残月小姐。”
“月月!”
小绫月也看到了残月,立刻开心地张开双臂,迈着小短腿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残月的腰,仰起小脸,淡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依赖和喜悦,
“你回来啦!水无月小姐变了好多好多会动的水!可厉害啦!”
残月弯下腰,将小绫月柔软的小身子抱了个满怀,感受着母亲身上传来的、带着奶香的温暖气息,心中因外界纷扰和某只狐狸带来的烦躁感瞬间被抚平了大半。
她轻轻蹭了蹭小绫月的脸颊,柔声道:
“嗯,我回来了。母亲今天乖不乖?有没有给水无月小姐添麻烦?”
“我很乖的!”
小家伙用力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用小气音在残月耳边“悄悄”说,
“水无月小姐,好像有点……不开心?但是陪小绫月玩的时候,会笑哦。”
残月心中微动,抬眼看向水无月。水无月已经安静地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恢复了那副清冷忧郁的模样,只是耳根似乎还残留着一抹红晕,显然听到了小绫月的“悄悄话”。
“有劳你了,水无月。”
残月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陪了她这么久,去休息一下吧。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水无月轻轻摇头,语气带着真诚:
“陪伴夫人是属下分内之事,并不辛苦。夫人……很可爱……”
她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很温暖。”
她说的是真心话。
与小绫月相处的时光,仿佛能洗涤她心中因家族灭门、颠沛流离而积郁的阴霾。
这份单纯的美好,对水无月而言是难得的慰藉,她不再推辞,对着残月和小绫月微微躬身:
“是。那么,属下先行告退……”
她又对小绫月柔声道,
“夫人,明天再陪你玩。”
“嗯!说好了哦!”
小绫月用力挥手。
残月点头,目送水无月悄无声息地行礼、退出了房间。
时值午后,阳光西斜,她并未多想,只当水无月是回房休息,毕竟这位猫娘妹妹性子喜静,不似其姐神无月那般野。
水无月安静地告退,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步履轻盈,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喜多川家邸内有限的守卫与仆役的视线。
她并未走正门,而是借助猫与生俱来的敏捷,从一处靠近小巷、树木掩映的矮墙翻出。
落地时,柔软的足履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水蓝色的猫耳警惕地转动,确认无人察觉后,她才迅速没入江户下町错综复杂的街巷阴影之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直到次日凌晨,约四五点时,只有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偶尔从遥远的街巷传来。
喜多川家宅邸一片沉寂,连守夜的侍卫也难免带了些倦意。
那道水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那处偏僻的矮墙外。
水无月的气息比离去时更显疲惫,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她依循原路,如同归巢的夜鸟,再次借助枫树的阴影和枝干,轻盈地翻越围墙,落入庭院。
她的脚步比离去时更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如同流过地面的水流,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或枯枝,沿着阴影最快地回到了与姐姐神无月的卧室。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纸门,闪身入内,再无声地合上。
室内,神无月似乎正在熟睡,呼吸平稳,水无月褪下羽织,仅穿着睡衣,在姐姐身旁的空铺位轻轻躺下,尽量不惊动她。
然而,在她躺下的瞬间,背对着她的神无月,那对橘红色的猫耳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翌日清晨,神无月找到了正在庭院中悠闲品抹茶的满月。
“家主……”
神无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担忧,她少见地用了敬语,黄瞳中满是认真,
“属下有事禀报。”
满月抬起头,望着她略显严肃的脸:
“咦?讲讲。”
“是关于水无月……她昨晚,直到凌晨四更过后才回来。”
神无月低声说道,猫尾不安地在地面上扫动,
“我闻到了她身上有……露水、尘土,还有一丝极淡的、像是……某种陈旧神社或者偏僻巷陌特有的潮湿香火气。她动作很轻,但我没睡熟……她这两天中午就出去,深夜才归,神色间似乎……心事重重。”
神无月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
“家主,水无月性子内敛,从不会主动惹事,但我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被人利用了?她毕竟也是自己人,铃木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敌人。属下恳请家主,能否……今夜蹲一下她?我想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她不想直接质问妹妹,怕引起反应,但又无法坐视不理。
“无妨……”
满月回应她,嘴角勾起一抹慵懒而自信的弧度,
“正好近日有些无聊,活动一下也好。你只需如常表现,莫要打草惊蛇。今夜,就交给我吧!”
“嗯!谢谢家主!”
神无月眯着眼睛,扑进了满月的怀中。
夜色深沉,冰冷的小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喜多川家庭院的屋顶和石板,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嗒嗒声,为这寂静的夜晚蒙上了一层寂静。
满月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静静隐匿在庭院一角的廊檐阴影下,银发与深色振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紫瞳,在偶尔划过的微弱天光下,映着雨丝,闪烁着冷静而耐心的光芒,她在等待。
时间悄然流逝,接近凌晨一点至三点时,雨势稍歇,变为迷蒙的雨雾。
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处偏僻的矮墙头。
水无月轻盈地跃下,落地时近乎无声,只有足下溅起几点微不可察的水花。
她似乎松了口气,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鬓角,便想沿着熟悉的路线潜回卧室。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一道如同撕裂雨幕的幻影,以远超她反应的速度骤然贴近!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自身后绕过,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阻止了她可能发出的惊呼,另一只手则牢牢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向后带入一个带着清冷气息的怀抱。
“唔?!”
水无月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湛蓝的猫眼瞬间盈满了惊恐,身体本能地挣扎起来,尾巴炸毛般膨大。
但那股力量强大得令人绝望,如同铁钳般将她禁锢,月蚀之力那独特的、带着一丝冰冷感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让她浑身的力量都为之一滞。
“别动,是我。”
满月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听到这个声音,水无月的挣扎瞬间停止,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被发现了……家主她……怎么会……’
水无月还思索着,但满月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几乎是半抱着她,足下一点,两人便如同没有重量般,悄无声息地掠过湿漉漉的庭院,迅速潜入了一间早已准备好的、远离主屋的僻静客房。
“咔哒。”
纸门被轻轻拉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微光。客房内只点燃了一盏昏黄的烛灯,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房间内的气氛渲染得更加微妙而压抑。
满月松开了捂着水无月嘴的手,站在门前,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她看着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水无月,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深邃难测。
水无月踉跄半步,勉强站稳,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她低着头,水蓝色的猫耳紧紧贴在湿漉的发丝上,尾巴也无力地垂落,沾着的雨水顺着毛发尖端滴落,在榻榻米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她不敢看满月,呼吸因为刚才的惊吓和此刻的恐惧而略显急促。
“家主……我……”
她试图开口,声音却干涩微弱。
“这么晚,去哪里了?”
满月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连续两日,深夜外出,清晨才归。水无月,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水无月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副样子,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沉默到底。
满月的语气冷了几分,继续说道:
“看在神无月和……你陪伴母亲的份上,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别挑战我的耐心。”
满月话语中不容置疑的威严,水无月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
“我没有背叛!只是……”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湛蓝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在昏暗中闪烁着光,
“我……我只是……只是去了曾经的家……”
泪水终于不再隐忍,混合着脸上的雨水,慢慢地滑落。
她不再强忍,任由压抑已久的情绪宣泄出来,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哽咽:
“今天……今天是他们的忌辰。父亲、母亲、还有弟妹们……我、我只是想去祭拜一下……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荒草和残垣……我连一朵像样的花都找不到……”
她的话语夹带着,充满了无助和悲伤。
“还有……还有一些猫……”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
“铃木家附近……一直有很多流浪猫……以前……以前家族还在时,我们会喂它们……现在它们没人管了,瘦得可怜……我、我偷偷攒下了一些小鱼干和饭团,晚上去喂它们……我不敢白天去,怕……怕给家主和姐姐惹麻烦……”
原来,她身上的尘土是穿梭废墟沾染的,那潮湿的香火气或许是她在废墟前祈祷时残留的气息,而湿身则是她长时间待在露天的待在、照料那些猫猫的证明。
满月静静地听着,心中的冰冷渐渐消融,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看着眼前这个哭泣的猫娘,想起了神无月说她“性子内敛,从不会主动惹事”,也听说了残月说她“平时好像有点不开心,但陪母亲玩时会笑”。
原来,那份深藏的忧郁,来源于此。
灭门的血海深仇,失去家园的痛苦,连同对昔日照顾的小生命的牵挂,都沉重地压在这个看似安静的少女肩上。
她只能选择在无人知晓的雨夜,独自返回那片承载着痛苦回忆的废墟,祭奠亡亲,并履行着家族昔日微不足道却充满温情的善举。
水无月还在低声啜泣,像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的幼猫,充满了委屈和悲伤。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用袖子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
“对、对不起……家主……我……我不该擅自外出……我……”
满月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没有预想中的斥责,满月只是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了怀中。
水无月身体一僵,彻底愣住了,连哭泣都忘记了。
“家主……”
“笨蛋……”
满月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柔和,
“祭奠亲人,救助弱小,有什么错?为何要偷偷摸摸?”
水无月靠在满月并不宽阔却异常安稳的肩头,感受着那份难得的温暖和包容,心中筑起的冰墙轰然倒塌。
她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回抱住满月,将脸埋在她的肩膀,放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悲伤和孤独都发泄出来。
“我……我好想他们……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铃木家……”
满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沥,客房内,少女压抑多年的痛哭声渐渐减弱,化为断断续续的抽噎。
良久,水无月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后退半步,脸颊微红,不敢看满月的眼睛,小声嘟囔:
“对、对不起……把家主的衣服弄湿了……”
满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肩上湿漉漉的一片,无所谓地耸耸肩。
“嗯……比起这个,”
她看着水无月红肿的眼睛,
“以后想去祭拜,或是去喂猫,不必偷偷摸摸。告诉我或者神无月一声,我跟你去,光明正大地去。”
水无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湛蓝的眼眸中还带着水光:
“可、可以吗?不会……给家主添麻烦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
满月的语气带着一贯的自信,
“铃木家的仇,我既然管了,就会管到底。那些猫……既然是你和铃木家的牵挂,就派人把猫接来喜多川家养吧。你无需再独自冒险。”
水无月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如同雨后的晴空。
她再次深深低下头,哽咽和无比的感激道:
“多谢……多谢家主!”
水无月又抬起头,郑重的继续说,
“那——家主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带家主去看看曾经的铃木家和我的父母弟妹们……还有猫猫!”
翌日……午后的光线透过和纸窗格,柔和地洒在铃木姐妹居住的卧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却驱不散那份沉郁的氛围。
满月轻轻拉开纸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神无月和水无月相对跪坐在矮桌两侧,桌上散落着花斗牌。
但两人都无心牌局,神无月眉头紧锁,橘红色的猫尾无精打采地搭在榻榻米上,偶尔烦躁地扫动一下。
水无月则更是低垂着头,湛蓝色的眼眸失去了平日陪伴小绫月时的那份柔和,盛满了忧郁和哀伤,连那对水蓝色的猫耳都软软地耷拉着,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
姐妹俩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与窗外明媚的午后格格不入。
“啊?怎么emo了?”
满月步入室内,望着姐妹二人,只感觉周围的气场压抑的可怕,气氛降至冰点。
她倒吸了口凉气,最后把目光落在水无月身上,缓缓开口:
“气氛如此沉重?看来,有人心情不太好啊……昨晚没休息好?”
她的语气带着一贯的随意,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神无月张了张嘴,想替妹妹解释,但看到水无月那副泫然欲泣、却又强自忍耐的模样,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水无月抿紧嘴唇,避开满月的视线,细声说:
“没、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哦?”
满月挑眉,走到水无月身边,俯下身,指尖轻轻托起她的脸颊,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那双湛蓝的猫眼里,清晰地映满了未能散去的悲伤与忐忑。
“对着我都不能说真话?昨晚是谁抱着我,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小花猫是谁?”
“呜……”
水无月的脸颊瞬间染上薄红,耳根也烫了起来,被满月如此直白地提起昨晚的失态,让她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鼻子又开始泛酸。
“家主……我……”
看着她这副模样,满月叹了口气,松开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和猫耳,语气缓和下来:
“笨蛋,我说过的话,从不收回。既然答应了陪你回去看看,就不会反悔。”
她直起身,对一旁的神无月说道:
“神无月,你也一起吧,有些事,总要一起面对。”
神无月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看到妹妹眼中骤然亮起的、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表情变得开心,眯着眼睛说:
“不用啦……我要练习一下牌技,接着准备好之后可能会重赛的‘花合斗决斗大赛’呢!你们去吧。回来时,给我带一串三色团子就行!嘻嘻。”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在场,让妹妹更加拘谨,或许,由家主单独陪伴,对水无月而言是更好的慰藉。
满月深深看了神无月一眼,明白了她的用意,点了点头:
“也好,那你跟姑娘们看家。”
她重新看向水无月,伸出手,手指掠过她冰凉的掌心,轻轻握住:
“走吧,带路。让我看看,你一直独自守护着的‘归处’。”
水无月的手微微一颤,感受着满月掌心传来的、与她冰冷气质不符的温暖,一股巨大的安心感混杂着苦楚涌上心头。
她用力点了点头,湛蓝的眼眸中水光潋滟,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多了几分被理解的感动和一丝微弱的勇气。
“嗯……好,家主。”
满月并未多做耽搁,稍作准备后,便带着水无月悄然离开了喜多川家。
两人步行穿梭在江户午后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往前走,建筑越发低矮破败,行人也逐渐稀少。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尘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废弃之地的荒凉感,与繁华的上城町区判若两个世界。
水无月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她能感觉到,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正随着熟悉的景物一点点复苏,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墙。
终于,水无月在一大片被焦黑木桩、残破土墙和半人高杂草占据的空地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依稀还能看出曾经是一处颇具规模的宅院地基,但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痕迹诉说着昔日惨烈的火灾,荒草在萧瑟的风中轻轻摇曳。
“就是……这里了。”
水无月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站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不敢再向前一步。
湛蓝的眼眸瞬间被水雾弥漫,视线模糊地扫过这片承载了她所有快乐与绝望回忆的土地。
“这里……原本是庭院,父亲喜欢在傍晚在这里喝茶……”
“那边……是道场,我和姐姐小时候常在那里练习……”
“这棵焦黑的樱花树……母亲说,是在我出生那年种下的……”
她断断续续地低声述说着,每一个地点都对应着一段模糊却温馨的记忆。
泪水无声地滑落,但她没有停下,将积压了太久的思念与痛苦,在这一刻全部倾吐出来。
最终,她们在废墟深处,一片相对平整、似乎被刻意清理过的空地上停下。
头骨已被跟遗体一块埋葬,这里只是简单的摆放着几块粗糙的石头,垒成一个简易的祭坛模样,前面散落着一些已经干枯的花瓣和果核——显然是水无月之前来祭拜时留下的。
水无月松开满月的手,缓缓跪坐在祭坛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她低声念叨着什么,是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对逝去亲人的絮语。
“父亲……母亲……大家……”
水无月终于忍不住,泪水无声滑落,她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
不知过了多久,水无月才缓缓睁开眼,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
她站起身,对满月露出一个极其勉强却努力挤出的微笑:
“让家主见笑了。”
“没关系。”
满月抬手,用指尖轻轻揩去她脸颊未干的泪痕,
“哭出来,会好受些。”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喵呜”声从废墟的角落传来。
水无月眼睛微微一亮,连忙循声望去。
只见几只瘦骨嶙峋、毛色杂乱的流浪猫,正警惕地从断墙后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们。
它们显然认出了水无月,犹豫了片刻,才慢慢凑近,亲昵地蹭着她的脚踝,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它们……还在。”
水无月蹲下身,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小鱼干和饭团,细心地掰碎了,放在一片没那么脏的破瓦片上。
看着猫猫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温暖,
“以前……家里总会剩下些食物,母亲就让我们拿来喂它们。它们很乖,从来不会闯进屋子里捣乱……是家里名副其实的豪猫。”
满月静静凝视着蹲在地上的水无月,看着她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猫嶙峋的脊背,轻轻说道:
“它们很信任你。”
满月也蹲下身,伸出手指,试探地靠近一只警惕的三花猫。
那猫嗅了嗅,竟没有躲开,反而蹭了蹭她的指尖。
水无月有些惊讶地抬眼:
“家主……它们平时很怕生的。”
“也许是因为,我身上有你的气息。”
满月淡淡道,紫瞳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光。
她学着水无月的样子,轻轻挠着猫猫的下巴,那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看来,照顾小动物这件事,你比我在行得多。”
水无月微微脸红,低下头:
“只是……力所能及的一点小事。它们也是铃木家最后的‘家人’了。”
“很快就不会是‘最后’了。”
满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等回去,就让莲雨安排人手,把这些猫都接去喜多川家。给它们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总好过在这里挨饿受冻。”
“真的可以吗?”
水无月湛蓝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如同雨后天晴的天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
“谢谢……谢谢您,家主!”
她激动之下,下意识抓住了满月的衣袖,随即又像被烫到般飞快松开,耳尖泛红。
满月却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力道温和却坚定。
“我说过,不必再偷偷摸摸。你牵挂的,便是御前家牵挂的,也是我牵挂的。”
她的话传来温热的触感,驱散了水无月掌心的寒意,也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她心头的阴霾。
水无月感受着那份温暖,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轻轻回握了一下,才低声道:
“嗯……”
喂完猫,水无月带着满月在废墟间缓缓行走。
她指着一些几乎被荒草湮没的痕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童年的碎片——父亲在庭院里作诗的背影,母亲在廊下绘画时的温柔低语,与姐姐在道场里嬉笑打闹的时光……那些被血与火掩埋的记忆,在此刻悄然复苏,虽然带着痛楚,却也透出些许往昔的暖意。
满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在她因哽咽而停顿时,轻轻捏紧她的手,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夕阳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也给这片冰冷的废墟镀上了一层悲悯的金色。
两人站在那棵焦黑的樱花树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母亲说,这棵树会陪着铃木家一起成长……”
水无月仰望着如焦煤般的枝干,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可是,它和我们一样,都没能等到下一个春天。”
满月沉默片刻,伸出手,掌心轻轻贴上焦黑的树干。
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月蚀之力,渗入树干。
她没有试图让枯木逢春,毕竟违背了自然的法则,也非她力量的本意,只是在凭吊,在感受那份与眼前少女同源的、被强行扼杀的生命。
“死亡并非终结,遗忘才是。”
满月收回手,看向水无月,紫色的双瞳在夕阳下流转着深邃的光芒,
“只要你还记得,只要这份思念和守护的心意还在,铃木家就未曾真正消失。它们活在你的记忆里,活在你的血脉中,也活在你愿意继续照顾的这些生命身上。”
她的话如同带着某种魔力,轻轻叩击着水无月紧闭的心扉。
水无月怔怔地看着满月,看着她被夕阳照亮的轮廓,看着她眼中那片仿佛能容纳一切悲伤与痛苦的深邃紫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混合着长久以来的孤独、悲伤、感激以及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依恋,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家主……”
水无月向前迈了一小步,靠得极近,近到能闻到满月身上那股清冷的、如同雪松的独特气息。
她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踮起脚尖,仰起脸,将自己微凉而颤抖的唇瓣,如同蜻蜓点水般,印在了满月的唇上。
一触即分。
水无月迅速退开,脸颊红得如同要燃起来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
她慌乱地低下头,头顶上居然冒起了烟,尾巴也蜷缩起来,慌乱的说:
“满月家主……对、对不起……我……”
水无月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剧烈的颤抖和不知所措的慌乱。
她语无伦次,脸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恨不得立刻用法力化成水逃跑,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意。
满月没有给她更多慌乱的时间。
在水无月后退的瞬间,满月已经上前一步,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阻止了她的逃离。
那双深邃的眼中,慵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的、带着些许讶异,但更多是了然与不容抗拒的意味。
“道歉?”
满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的沙哑,在这片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做了坏事才需要道歉。你觉得自己做错了么,水无月?”
水无月被她圈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的力量和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这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摇头,湛蓝的眼中又泛起水光,充满了迷茫、羞怯和一丝隐秘的期待。
水无月的道歉被一个轻柔的触感堵了回去,她惊愕地睁大了眼,感受着唇瓣上再次传来的、与方才自己冲动一吻截然不同的温度和力道。
满月并没有深入,只是用自己的唇轻轻含住了她微凉颤抖的唇,如同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些许惩戒的意味。
这个吻短暂却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抽空了水无月所有的力气和思考能力。
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份清冷中透着温暖的柔软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的、愈发变大的吐息。
满月缓缓退开,表情变的逐渐温柔,手轻轻抚上水无月滚烫的脸颊。
“笨猫……”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
“姐妹俩,都这么喜欢突然袭击吗?”
水无月脸颊爆红,头顶又冒出了蒸汽,尾巴紧紧缠在自己的小腿上,语无伦次:
“我……我不是……家主,我对不……”
“嘘……”
满月的食指轻轻按在她柔软的唇上,阻止了她无意义的辩解,
“道歉的话,说一次就够了。而且……”
她微微倾身,声音近乎耳语:
“我并不讨厌。”
水无月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涌上一种酸涩又甜蜜的暖流。
她怔怔地看着满月,看着那双仿佛能容纳一切的眼,里面没有责怪,没有轻蔑,只有一片平静的深海和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
“家——主!坏,哈∽”
刚哈出口,自己就先愣住了。
头顶那对水蓝色的猫耳因情绪激动而完全变成了飞机耳,身后的尾巴更是僵直地竖着,尾尖的毛全都炸开,像个毛茸茸的鸡毛掸子。
那并非她平日里清冷柔和的声线,而是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幼猫撒娇般的娇嗔,尾音微微上扬,在这片浸透着悲伤与暮色的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又……亲密。
“哦?还会哈人?”
满月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调戏着水无月,
“看来是只有哈根的坏猫呢,必须大四。”
“不——!我……我不是……!”
水无月试图辩解,声音毫无底气,她能感觉到满月胸腔传来的轻微震动,像是在笑。
“不是什么?”
满月好整以暇地追问,甚至轻轻挠了挠水无月敏感到炸毛的猫耳根,带来一阵让她浑身酥麻的战栗,
“不是故意哈我,还是……不是坏猫?”
水无月被她这连番的逗弄逼得几乎要哭出来,混合着羞耻、慌乱,还有一丝被如此亲近对待而产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悸动。
她只能拼命摇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最终自暴自弃般地低下头,将滚烫的额头抵在满月的肩颈处,发出小动物般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呜……家主欺负人……”
这近乎撒娇的控诉,反而取悦了满月。
她低笑出声,终于不再紧逼,揽着水无月腰肢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两下,另一只手则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炸毛的尾巴,从根部缓缓梳理到尾尖,试图将那蓬松的“鸡毛掸子”抚平。
“好了,不欺负你了。”
满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满足,看着怀中猫娘从炸毛状态一点点软化,变成一只依赖地靠着她、微微颤抖的、委屈又温顺的小猫。
“只是告诉你,在我面前,不必总是绷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甚至……想‘哈气’也可以……”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纵容,
“毕竟,你是我认可的‘自己人’,有点小脾气,也无妨。”
水无月靠在满月肩头,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清冷气息和令人安心的温度,听着那低沉的话语敲击在耳膜上,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竟奇异地渐渐平息。
那份沉重的悲伤似乎被分担了一些,孤独的坚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融化了一角。
她悄悄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
“才没有小脾气……哼。”
“是是是,我们水无月最温柔了。”
满月从善如流地附和,语气里的笑意却未减分毫。
“走吧……”
满月轻轻松开她,改为牵起她的手,掌心相贴,在阳光下带着微湿的暖意,
“日头还高,回去正好让莲雨安排人手,趁下午还找得猫猫们,把那些小家伙接回去。你也不想它们再饿一晚吧?”
提到猫,水无月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她点点头,任由满月牵着她的手,转身离开这片承载着无尽悲伤的故土。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棵焦黑的樱花树和简陋的祭坛。
满月察觉到她的动作,握紧了她的手:
“还会再来的,光明正大地来。带上鲜花和清酒,而不是只能偷偷摸摸留下几朵野花。”
“嗯。”
水无月轻声应道,这一次,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投在碎石地上,拉得很短,却很清晰。
午后阳光正好,两道人影渐渐融入江户城白日的喧嚣里。
水无月的心依旧跳得很快,阳光晒得她脸颊发烫,唇上的触感和腰间的力道记忆犹新,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阳光晒暖了的安心感,正悄然驱散着心底盘踞多年的寒意。
午后的风带着热气吹过废墟,卷起些许尘土,远处的街市传来隐约的、属于白天的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