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節 風雪同盟
大雪鋪天蓋地，天地間像被一層厚重的白幕覆蓋，連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
無瑤緊緊握住晏孤絕的手臂，雪粒拍打在她臉上，卻怎麼也掩不住眼角的淚。方才那一刻，她選擇了他。選擇與他並肩，哪怕前方只有荊棘與深淵。
血跡自他身側滑落，被積雪吞沒，化為一抹暗紅。晏孤絕卻一步不停，他背脊依舊筆直，宛若一柄隱沒在風雪中的長劍。
「還能走嗎？」她聲音顫抖，卻極力壓下慌亂。
「走得動。」他的聲音低啞，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力量。
雪原廣闊無際，四周靜得只剩下風聲，唯有兩人的腳步聲在雪地上交錯延續。那是一種孤絕卻堅定的回響。
走不知多久，遠處傳來模糊的馬蹄聲。無瑤心口一緊，忍不住回頭望去。朦朧間，似有黑甲身影在雪霧裡閃爍。
「追兵。」晏孤絕的目光一瞬冷鋒如電。
他拖著受傷的身體，仍下意識將她護在身後。即便此刻，他的肩膀仍是她最牢不可摧的屏障。
無瑤抿唇，掌心微亮，靈力勉強凝聚，卻像隨時要散去的燭火。她清楚，自己在宮廷的那一戰已經透支了太多，若再強行動用，後果不堪設想。
她卻沒退縮。
「孤絕，你帶路，我來斷後。」
晏孤絕霍然轉身，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風雪中，他眼底翻湧著無聲的雷霆。
「休想！」
「可你傷得更重！」無瑤聲音顫抖，卻逼自己堅定。
晏孤絕猛地將她拉近，眼神冷厲到近乎殘忍。
「只要我還能站著，就沒有人能碰你一根手指。」
無瑤心中一震，喉頭堵得發酸。她明白，他說的不是誇口，而是誓言。
馬蹄聲愈來愈近，雪霧翻湧間，暗影宛如鬼魅般逼近。無瑤與晏孤絕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眼裡看到了相同的決絕。
不退，唯有向前。
兩人並肩疾行，風雪拍面，卻反倒讓彼此的距離緊緊扣合。
他們終於尋到一處破敗的山神廟，石瓦殘缺，廟門斑駁。兩人踉蹌闖入，將門板推死，才暫時隔絕了呼嘯的風雪。
破廟裡冷得刺骨，只有一座傾斜的神像，半張面容被歲月剝蝕，仿佛也在見證這場時局的崩裂。
無瑤扶著晏孤絕坐下，撕開衣袖，為他包紮胸口的傷口。鮮紅染上她纖白的手指，卻不見她半分猶豫。
「疼嗎？」她低聲問。
「你在，我不覺得疼。」
短短幾字，卻像利刃般劈開她心底的堅冰。
無瑤眼角泛熱，卻強忍著，咬唇專注地替他紮緊最後一圈布條。她心裡很清楚，此刻的他比她更需要倚靠。
就在這時，廟門外傳來細微聲響。無瑤心中一驚，下意識起身，手中靈光微閃。
晏孤絕抬眼，聲音冷冽：「誰？」
下一瞬，門縫被推開，一群身影緩緩踏入。領頭之人披著破舊的鎧甲，眼神如鷹，冷冽中帶著審視。
「晏孤絕？」
他語氣半驚半疑，卻也帶著隱忍的敵意。
無瑤與晏孤絕交換一眼，兩人同時意識到，這不是追兵，而是……昔日的舊部殘兵。
破廟裡的火光搖曳，牆角積雪還未融化，寒意如利刃般刺骨。
領頭之人跨進廟中，步伐沉重卻不失穩健。他的披風破舊不堪，鎧甲殘缺，但那股沙場歷練過的凌厲卻仍壓得人心口一緊。
「晏孤絕。」他再度喚名，聲音低沉，帶著試探與壓抑的怒意。
晏孤絕面色蒼白，卻依舊筆直而坐，黑眸如深潭般冷冽。
「是我。」
那人目光瞬間一縮。身後幾名士兵騷動，或是抽刀，或是緊握手中長戟，神情警惕。
無瑤心頭一緊，下意識往前半步，擋在晏孤絕身側，掌心靈光浮動。
「別輕舉妄動。」晏孤絕低聲喝止她，目光卻始終未從來者身上移開。
四目相對，火光在兩人之間晃動。
良久，領頭之人冷笑一聲：「當年你為何棄我們於屠刀之下？」
這聲質問，帶著壓抑了太久的恨意與質疑，猶如冰刃直刺人心。
無瑤一震，猛地轉頭看向晏孤絕。
晏孤絕神色未動，卻在指尖輕輕收緊，像是壓抑著什麼。
「當年……」他啞聲開口，聲音帶著濃烈的沙啞與沉重，「我若不退，你們一個也活不下來。」
「活？」領頭之人怒極反笑，眼神如烈火般逼人，「我們活下來的，不到十之一二！你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們……可我們眼睜睜看著兄弟成片倒下，最後只剩殘軀埋雪！」
沉痛的質問在破廟中迴盪，連搖曳的火光都為之一顫。
無瑤咬唇，指尖因緊握而泛白。她第一次從旁人口中聽到晏孤絕過往的血債，第一次感覺到他背負著怎樣沉重的傷痕。
晏孤絕沉默，眼中深海般的黑暗翻湧。半晌，他緩緩道：
「你們恨我，我無話可說。但此刻……若你們還願意信我一分，我能帶你們活下去。」
領頭之人目光一閃，神情依舊僵硬。
無瑤心口一顫，下意識開口：「追兵將至。若此刻再自相殘殺，恐怕……所有人都要死。」
她聲音雖帶顫抖，卻因帶著真切而清亮。火光下，她眼神堅定無比。
那群殘兵面面相覷，神情複雜。有人仍是怒意難平，有人卻因她的話而動搖。
領頭之人沉默許久，終於低聲吐出一句：「晏孤絕，我不信你。但我信……這姑娘。」
無瑤一愣，心底微震。
晏孤絕卻低笑一聲，笑意裡有著滲血的苦澀。
「無瑤，她是唯一不該被捲入的人。」
他語聲一落，外頭忽然傳來悠長的號角聲。那聲音沉悶渾厚，帶著壓迫與殺伐，直直刺入所有人的心臟。
殘兵們臉色驟變。
「追兵來了！」
破廟裡瞬間陷入一片壓抑的靜寂，只有呼吸聲與心跳聲急促交錯。
領頭之人猛地轉身，目光凌厲如刀：「說吧，你有什麼計劃？」
晏孤絕緩緩起身，胸口的傷口滲出血跡，但他的背脊依舊挺直。那一刻，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勢，像極了往日沙場上的統帥之姿。
「風雪會掩住我們的痕跡。這座破廟後方，有一條被棄的舊林道。若能借此避過，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或許？」有人冷哼。
「至少，比死守此處要強。」晏孤絕冷聲回道。
領頭之人目光閃爍，終於點頭：「好。今夜，我們暫且同盟。」
無瑤長長吐出一口氣，心中既有放鬆，又有新的懸念。她望著晏孤絕背影，心口一緊，他明明傷得如此之重，卻還要站在最前面，替所有人擋風雪與殺機。
她忽然伸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晏孤絕一震，側首看她。
「別再一個人背著了。」無瑤聲音低低的，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堅決。
火光映照，她眼底閃爍著淚光，卻同時燃燒著烈焰般的勇氣。
晏孤絕沉默許久，終於反手握住她，力道堅定如鐵。
「好。」
夜色愈發沉重，風雪在天地間瘋狂肆虐。破廟外的號角聲忽遠忽近，似在狩獵，又似在挑釁。
殘兵們全都神色肅穆，手中兵刃在火光下閃爍著冷芒。有人低聲咒罵，有人喉結滾動，卻誰也沒真正退後半步。
「他們已經封鎖四面。」領頭的鎧甲將領沉聲道，眼神沉沉如夜，「此地，必是死戰。」
晏孤絕冷冷望著破廟大門，唇角一抹森寒之意浮現：「既然如此，那就用鮮血破局。」
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力量，讓原本動搖的眾人下意識握緊兵刃。
無瑤緊緊攥著手中長劍，掌心因緊張而沁出冷汗。可她依舊站在晏孤絕身側，眼神冷然。
「無瑤，待會兒。」晏孤絕側首低語，卻被她打斷。
「別說什麼讓我躲在後面。」她抿唇，眼神堅決，「你背負的，不應該只有你一個人。」
晏孤絕一愣，黑眸深處閃過一抹痛色，卻終究只是低低點頭：「好。」
風雪驟然大作。
破廟的門，被一股巨力轟然撞開！
雪風夾雜鐵甲之聲灌入，瞬間吹熄了一半火堆。廟內火光搖曳，映出滿殿刀光劍影。
「殺！」追兵怒吼而入，數十甲士如潮水般湧來，刀戟閃爍。
殘兵們瞬間迎上，鐵器相擊，火星四濺。血與雪交織在破廟之中，化作一幅慘烈的畫卷。
無瑤緊握長劍，迎上第一名衝來的敵人。劍光劃破夜色，將對方胸口劈開一道血痕。她胸口一窒，手臂因震盪而顫抖，卻沒有退縮。
她耳邊盡是嘶喊與廝殺聲，鮮血濺到臉龐，冰冷而黏膩。可她的目光始終鎖在晏孤絕身上。
那一刻，他如同黑暗中的戰神。
雖然身受重傷，他揮出的每一劍卻狠辣無比。敵人刀光尚未落下，他的劍刃便已將其喉嚨斬裂。血光映照，他周身氣勢冷烈至極，讓人心膽俱寒。
「殺光他們！」追兵首領怒吼，舉槍直刺而來。
晏孤絕眼神一寒，反手一劍斬斷槍鋒，身形旋轉間劍光如弧月，逼得敵首連退數步。
無瑤心口劇震，這樣的孤絕，才是真正曾經的戰場之主！
然而敵軍源源不絕，破廟之外馬蹄聲轟鳴，還有大批鐵甲尚未入場。
殘兵漸顯頹勢，有人中劍倒下，有人被長戟洞穿。哀號聲震耳欲聾。
「不行！」無瑤咬唇，忽然感覺體內那股黑霧再次翻湧，似要破體而出。
「無瑤！」晏孤絕察覺，猛然出聲。
她渾身一震，咬牙死死壓制，可那黑霧卻順著經脈亂竄，眼前幾乎一片血紅。
就在這時，幻影少女的聲音忽在耳畔響起。
「你終究無法抑制……因為你，從來不屬於三界……」
無瑤渾身顫抖，手中長劍幾乎脫手。
晏孤絕驟然轉身，一劍逼退敵人，猛地將她拉入懷中，低聲怒吼：「聽我！你屬於我，僅此而已！」
他的聲音，如同利刃斬斷心魔。無瑤呼吸急促，淚水模糊了視線，卻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襟。
「……好。」她低聲呢喃，眼中閃爍著星火般的光芒。
她再次抬劍，目光堅定無比。夜戰愈演愈烈。
血染白雪，廟宇殘牆在震動中崩落，火光化作亂影，將每一張臉都映照得猙獰而決絕。
領頭的殘兵終於在生死關頭怒吼出聲：「兄弟們！既然要死，就死在並肩之下！」
士氣瞬間翻湧，原本散亂的隊伍重新凝聚，與追兵短兵相接。
晏孤絕看著這一幕，眼神一瞬微動。他終於明白，這些人雖恨他，但在血與雪之中，恨意也能化作同生共死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追兵終於被斬退一批，廟前屍橫遍野，血水在雪中染成一片殷紅。
剩下的追兵並未久戰，而是吹響號角，逐漸退去。夜空恢復了片刻的死寂，只剩風雪呼嘯。
無瑤渾身是血，氣息急促，卻依舊緊緊抓著劍，目光死死落在晏孤絕身上。
他渾身殺伐之氣尚未散盡，黑髮凌亂，眼神卻依舊冷烈。他一步步走向她，在滿地屍骸與血雪中，仿佛唯有她的身影能讓他不墮入瘋魔。
「無瑤。」
「嗯……」她聲音嘶啞，卻帶著淚光與笑意，「我們……還活著。」
晏孤絕目光微顫，終於緊緊將她擁入懷中。
殘兵們四周靜默，沒有人再出聲質疑。經過這一夜的血戰，他們已經在心底承認晏孤絕，仍是能與他們並肩的主。
夜雪仍舊未停，卻似乎不再那麼冰冷。
火光熄滅前的最後一瞬，無瑤抬眼望向遠方深夜，只覺得在這血與雪的交織之中，新的試煉才剛剛開始。
夜色沉沉，血腥味仍舊縈繞在破廟四周，與風雪混雜，化作令人窒息的氣息。
殘兵們或倚牆喘息，或低頭默默擦拭兵刃。每一張臉都被火光與血色映照，顯得異常蒼涼。
晏孤絕站在斷壁前，沉默良久。他的手仍緊緊握著劍柄，劍刃上凝固的血在寒風中逐漸結霜。
「主上。」那位披著破舊鎧甲的將領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卻帶著某種久違的堅毅，「自今夜起，我等再無異心。若要走這逆命之途，我等願隨。」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齊聚，沒有一人反駁。
晏孤絕微微低首，眼底深處有一抹難以言說的情緒一閃而過。他並未立刻應聲，而是側首望向身側的無瑤。
無瑤此刻氣息仍有些紊亂，面色蒼白，卻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們不是為了三界，也不是為了過去。」她聲音輕卻清晰，「是為了你。」
晏孤絕沉默片刻，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好。既如此，便隨我與無瑤一同，踏上這條逆天之路。」
殘兵們齊齊抱拳，血染的甲片在火光中折射出冷芒。然而，這短暫的凝聚，並未帶來真正的安寧。
夜風之中，無瑤忽覺耳畔有低語響起。那聲音輕柔卻冷冽，如同從深淵傳來：
「試煉……才剛開始。」
她渾身一震，猛然抬頭，卻只見破廟殘垣外的雪地上，黑霧如蛛網般悄然蔓延。
「孤絕……」她低聲喚道。
晏孤絕瞬間轉眸，目光與她交會。無需多言，他已明白。
夜雪仍舊未停，可這一夜之後，他們迎來的不只是休整，而是更深的挑戰。
新的試煉，正潛伏於黑霧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