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吞噬了星野辉所知的一切温暖与安宁。
那原本是雾隐森林边缘一个宁静得几乎被世人所遗忘的小村庄。每当夕阳西下,金红色的余晖便会温柔地笼罩着茅草屋顶,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交织着柴火噼啪的响声与家常饭菜的香气。村口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槐树下,总有三两老人吧嗒着旱烟,闲话家常。田埂旁,结束一天劳作的农人扛着锄头,互相吆喝着淳朴的问候,踏着夕阳归家。孩子们追逐嬉闹的清脆笑声,与院落里猪羊满足的哼叫声交融在一起,构成一幅平凡却无比温暖的黄昏画卷。
那时的星野辉,常常在自家庭院里帮着父亲劈柴,母亲则带着年幼的妹妹在灶台边忙碌,空气中飘荡着他最喜爱的炖菜的浓郁香味——那曾是他认知中“家”的味道。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在下一个瞬间,被无情地彻底碾碎。
一股夹杂着刺骨寒意、浓烈腐臭与血腥臊气的怪风,毫无征兆地从深邃茂密的雾隐森林深处呼啸而出,瞬间吞噬了温暖的炊烟与安宁。老槐树上栖息的鸟雀惊恐万状,炸窝般凄厉尖鸣着四散飞逃,仿佛预感到末日的降临。
紧接着,那浓密得如同化不开墨汁的森林边缘,阴影开始剧烈地、违反常理地蠕动起来。
一声绝非人世所能有的、震耳欲聋的咆哮撕裂了黄昏的静谧!
下一刻,无数形态扭曲、狰狞可怖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疯狂地撕裂林间的黑暗,咆哮着冲了出来!它们的形态光怪陆离,难以名状:有的浑身覆盖着惨白的骨刺与幽暗的鳞甲,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燃烧着最原始的疯狂与食欲;有的形似巨大的腐烂蠕虫,粘稠腥臭的体液不断滴落,在地面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浅坑;有的则状如巨狼,却荒谬地顶着一颗淌着涎水的头颅,匕首般的獠牙闪烁着森白寒光!它们皮毛或甲壳上沾满了森林深处带来的泥泞与腐叶,所过之处,死亡与腐烂的恶臭瞬间淹没了整个村庄,吞噬了昔日所有的温馨。
一只布满骨刺的巨爪猛地拍下,村口老槐树下那位刚刚还叼着烟杆、愣在原地的老人,瞬间化作一滩飞溅的血肉与碎骨。另一只体型如同攻城锤般的恐怖魔兽,蛮横无比地撞向最近的一间土屋!轰隆巨响中,墙壁如同纸糊般崩塌,烟尘弥漫,屋内立刻传来了凄厉到超出人类极限的惨叫声,以及令人牙酸、毛骨悚然的骨头被嚼碎的声响!
……
当星野辉从剧烈的疼痛和意识的模糊中,被恰巧路过的冒险者从尸堆与瓦砾中拖拽出来时,他涣散失焦的瞳孔里,只倒映着地狱降临人间的残片:父亲身上那件他再熟悉不过的粗布衣裳,如今只剩下腰部以上的半截,断裂处血肉模糊,不忍直视;不远处,母亲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一只冰冷的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小片属于妹妹的花布衣角;而就在那片刺眼的碎布不远处,是一团小小的、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形状的、血肉模糊的……
这场惨绝人寰的灾难,除了被冒险者救出的星野辉,整个村庄,只有一位名叫朝雾茜的少女,奇迹般地被发现于一口废弃水井的深处,奄奄一息,成为仅存的另一个幸存者。
此后,他们被带离了这片浸透鲜血与无尽泪水的故土,来到了陌生的樱城,被福利院那冰冷高大的铁门所收容,开始了另一种看不到希望的生存。
今天是他的生日。然而晨雾中的福利院,只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缺乏生气的光线里。星野辉蜷缩在永远带着一股潮湿霉味的被褥里,一大早就清晰地偷听到了院长办公室里的谈话。
“十岁以上的男孩,名单上就只剩这几个了。”院长的手指不耐烦地划过一张名单,指甲缝里还隐约残留着昨夜廉价烧酒的污渍,“帝国的补贴金政策你知道,超过十岁,金额直接减半,养着他们纯粹是亏本买卖。”
一个手指关节粗大、一看便是从事粗重活计的商人,用粗糙的拇指沾着唾沫,慢悠悠地翻着名单页,声音沙哑而现实:“那个腿脚瘸了的,肯定卖不上价,矿场那边明确说了不收。”院长闻言,继续翻着名单,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牲畜:“倒是那个叫辉的小子,体格看着还行,虽然瘦了点,但应该能卖去南边的矿场,那边一直缺人手。”
躲在门外的辉,指甲瞬间深深陷进了掌心,掐出一道道白痕。他太清楚“南矿场”是个什么地方了——上个月被强行带走的那个稍大点的男孩,半个月后,有人就在城外的后山乱葬岗发现了他的尸体,手指关节全被沉重的矿石磨得粉碎,空洞的眼眶里,甚至塞满了乌黑的煤渣。
就在这时,窗外竟然飘来了久违的炖肉香气——这通常是每月发放帝国补贴金之前,福利院才会破例提供的、仅有的一次“丰盛”待遇,如同钝刀割肉前的最后一口饲料。
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辉偷偷顺走了一把吃饭用的、锈迹斑斑但足够锋利的小刀。饭后,他迅速找到躲在角落的茜,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茜,没时间犹豫了!我们必须马上走!今晚就走!”
“可是我…我还没准备好…我们能去哪里…”茜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与不确定性。
“哐当——!”
然而,话音未落,他们身后那扇本就并不牢固的木门,竟被一股巨力猛地踹开!两个身形极为魁梧、胸前统一别着诡异蓝萤石徽章的陌生男人,如同死神般闯了进来。他们的皮靴上沾满了来自外面街巷的新鲜泥浆,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就这个。”
为首的那个男人目光扫过,毫不犹豫地一把狠狠揪住茜的头发,像打量牲口一样粗鲁地迫使她抬起头。
“皮肤倒是够白净,稍微收拾一下,应该能卖个好价钱,那边的大人们就好这口。”
茜顿时像只被猎人捉住的受惊兔子,拼命地挣扎起来,单薄的睡衣领口在剧烈的撕扯中“刺啦”一声裂开一道大口子。男人丑陋的脸上露出狞笑,粗糙得像砂纸的手指死死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竟然就开始当众解自己腰间的皮带!
这一幕,如同最尖锐的刺,瞬间刺穿了星野辉所有的理智。他的视线刹那间被一片复仇的血红所覆盖。
“畜生!放开她!”
他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几乎是想也没想,掏出那把小刀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扎进了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的大腿肌肉里!
“啊——!小杂种!”剧痛让男人发出野兽般的惨嚎,揪着茜头发的手猛地松开。朝雾茜像断线的木偶般摔在地上,眼框撞到床角,流出汩汩鲜血,她捂住左眼惊恐万分。
辉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没有任何犹豫,在男人因剧痛弯腰的瞬间,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后门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
“啊——!我的腿!你这该死的小杂种!”剧痛让男人爆发出野兽般的惨嚎,他捂住血流如注的大腿,面目因极致的痛苦和暴怒而彻底扭曲,对着同伙嘶声咆哮,“抓住他!别让那小崽子跑了!给我弄死他!立刻!”
另一个同样佩戴蓝萤石徽章的男人反应极为迅速,魁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相称的敏捷,一个箭步就如饿虎扑食般猛追了出去。他那双沉重的皮靴狠狠踏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地上,发出沉闷而可怕的“咚咚”声,如同死神逼近的催命鼓点,重重敲在辉的心上。
福利院的后门,连接着一条狭窄、常年堆满各种废弃物和垃圾、泥泞不堪的小巷。凛冽的寒风像冰冷的刀子一样,狠狠刮在辉稚嫩的脸上,生疼。他的肺叶如同着了火,每一次拼命的吸气都带着强烈的铁锈味。他瘦小的身影,在歪斜的板条箱、废弃的破箩筐和散发着令人作呕恶臭的垃圾堆之间,拼命地穿梭、躲藏,试图利用自己对这片区域的最后一点熟悉,来甩开身后索命的追兵。
“站住!小兔崽子!你他妈跑不了!”身后的咆哮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跗骨之蛆。成年男子的体力、速度和步幅,远非一个长期营养不良、年仅十岁的孩子所能比拟。
极致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藤,死死缠紧了辉的心脏,几乎要让他窒息。但比那冰冷恐惧更加强烈的,是那种刻入骨髓的、两年前目睹亲人惨死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以及刚才茜被撕扯时眼中流露出的、与他妹妹当年如出一辙的极致惊恐——这股混杂着绝望与愤怒的火焰,化作一股支撑身体的蛮力,疯狂地驱动着他那早已疲惫不堪、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
他猛地拐过一个堆满了破陶罐和碎瓦砾的阴暗角落,试图钻入前方一个更狭窄、更隐蔽的缝隙求生。然而,命运在此刻露出了最残忍的微笑——他脚下猛地踩上一片湿滑黏腻的青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狠狠地向前扑倒,摔在冰冷肮脏的泥地里!
就在他倒地的瞬间,巷子深处阴影里突然亮起两团幽绿色的光芒,伴随着一声低沉、充满威胁性的喉音呜咽。一头体型硕大、皮毛肮脏打结的流浪獒犬从垃圾堆后踱出,它龇着发黄的尖牙,浑浊的口涎滴落在地,猩红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摔倒的辉身上。那充满野性和饥饿的凝视,瞬间触发了辉记忆最深处的恐惧——与两年前那头魔兽盯着他时的眼神何其相似!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泼顶,让他四肢百骸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抓到你了!小老鼠!”充满残忍快意的狞笑声在他头顶骤然炸响。
一只布满厚厚老茧、沾满污泥和不明污渍的大手,如同钢铁铸造的钳子,毫不留情地狠狠抓住了辉的后衣领。那巨大的、绝对性的力量,几乎将他整个瘦小的身体轻而易举地提离了地面!
泥土的腥气、垃圾腐烂的酸臭、还有那两个男人身上浓烈的汗酸与劣质酒精的混合气味,混杂着自己嘴里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一股脑地猛灌进他的鼻腔,熏得他头晕目眩,阵阵作呕。